第17章 17 .天降橫財
第17章 17 .天降橫財
高楊說着感謝的話,送流水席大廚景有仁出了屋。他決定了,就按高明禮生前交待的辦,辦一桌五涼五熱十個菜的簡單酒席,菜少點是不體面,但這也是老頭子最後的心願了。
兩人說着話走出來,撞見了高杉杉。
對于高明禮的死訊,妹子杉杉的态度是驚愕多過悲傷,但鑒于過往,高楊也理解她。
景有仁看見了她,客套着問了句:“這就是杉杉吧。”
高楊點頭稱是。
“啊呀,當年你爸偷我肘子給你吃的時候,還是個這麽高的碎娃子,現在比我高了。快二十了吧,說下婆家沒?”景有仁還兼職做媒婆,對各家各戶的适齡男女青年都很關注。
高楊看了看杉杉,她臉色有些抗拒,高楊忙說:“說下了,叔就不操心了。”
老頭子走的急,葬儀的事一團亂。按理說,他們寒暄這幾句也到位了,高楊擡腳,預備走開。
可不知為什麽,高杉杉卻問景有仁:“叔,我爸真從你那偷過肘子啊。”
“叔哄你幹啥,我當時氣得拿橛頭要打你爸,看見是給你吃,下不去手,罰你爸給我做了兩天幫工。”
高楊心裏一堆事,無心聽他們談話,迳直走開辦自己的事去了。
大門東牆邊上,宋小民帶來的秦腔自樂班已經擺好陣勢唱起來了。宋小民的班子是票友們組織起來玩的,不專業,可他們真情流露,把高昂堅實的板胡奏出了茫茫西北獨有的悲戚,用粗曠豪邁的秦腔唱出了高楊心底裏的悲痛。
對普通人家來說,辦葬禮第一要緊的就是錢。高明禮的屍首被送回來後,高楊還沒哭夠,就被高有才一把拉起來了,他說報喪的事他已經和門子裏的親戚商量安排好了,找高楊只拿一個主意,那就是花多少錢辦事。
高楊手裏沒錢,他直接把從高明禮身上找出來的存折給高有才看了。高有才哼了一句“也不能全花了”,就坐一旁把算盤打得啪啪響,算完皺眉告訴高楊,喪事三天辦完,酒席從簡,紅磚箍墓,叫吹鼓手,再加上其他零零碎碎,這些錢算下來也勉強夠了,只是沒有請正經戲班子的錢了。
本地過白事,必須有點絲弦聲。高楊不忍心讓父親無聲無息地走了,自然也想請戲班子,可是這錢把他難住了。再說了,年跟前白事不斷,戲班子還要漲價呢。宋小民就是在這時火中送碳的,高楊感激極了,可是在亂事當口,他沒來得及和宋小民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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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他站在唱戲的棚子跟前,卻不知道如何開口了。年跟前了,家家都籌備着過年,人家主動過來,冒着風雪唱戲,這是多大的恩情吶。可高楊口袋空空,一時不知該如何表達感激了。
高楊正猶豫着,衣袖被拉了一下,是劉青青找他。
劉青青拉他到一邊,塞了一卷錢過來,說:“我哥給的,你拿着用。”
贖回燕子花了錢,辦新果園更是花錢,高楊心裏清楚劉青青手裏也沒錢了,她剩的那幾千塊英鎊來路不明不能用。更何況,她和她哥關系也不好。高楊推辭:“哥能幫咱管幾天孩子,已經是仁至義盡了,這錢你還回去吧。”
劉青青把錢塞給他,說了句大事跟前先用着吧,就走開了。
高楊還想說什麽,又見她已經和高杉杉說話去了,就收下錢往宋小民那去了。
一段唱罷,宋小民把板胡給了旁邊一個人,朝着高楊過來了。
“叔,多虧了你,我家這一回承了你的大情了。”高楊不會說漂亮話,就直截了當,問:“叔,你這班子有多少人,按三天算,開多少錢合适?”
“不說這話,我跟你爸說好了,不要錢,管飯就成了。”宋小民拉着他,講故事一般說起了昨日晌午高明禮到他家的事。
聽罷,高楊又哭了一回。他不是嬌氣,也不是眼窩淺。灑男兒淚,實在是因為他經了事才知道當家的難,才知道這些年來老頭子給他擋了多少風雨。此時此刻想起高明禮,他眼前浮現的已經不是那個跳腳罵人的刁老漢了,而是風裏雪裏求親告友,只為了給兒子在自己的喪事上分一分擔子的老父親了。
三天的儀程緊,這一日下午,高明禮入殓了。蓋棺之前,一家子老小圍着棺材哭了一場,才由高楊親手給棺材板釘上了。
蓋棺定論,這一回,是徹底見不到老父親了。高楊情腸觸動,傷懷更深了,他扶着棺材難過的時候,看見劉青青冷着臉站在人後,心裏一下就不好受了。劉青青恨高明禮恨得合情合理,她大概在慶幸老頭子死了吧。
但這樣的心情來不及細細體味,入殓祭拜過後,高楊就上墳地看箍墓去了。
到了墓地,不用高楊安排什麽籌備什麽,一切都井井有條。高有才請了風水先生看了地方,二叔二嬸帶着人挖好了墳,紅磚是張朋從家裏拉來的。高楊跳進墓室,在那個将要安放躺了下來,替老父親試了試高低寬窄。他躺在那裏,看着眼前的紅磚,不免在想,老父親拿杉杉的婚事換錢這事辦的是不對,但張朋這個人好像沒選錯,他平時不靠譜,關鍵時候真能頂事。
查驗完墓室,回家辦了一河灘事,端上飯碗時,已經是晚上八點了。高楊蹲在廚房吃完熱湯面,又跪到靈前了。
親朋好友陸陸續續吊唁過,到了十點就都走了,唱戲的也停了。白茫茫的雪地上,只剩高楊和高杉杉兩人還守在靈前。按規矩,這一夜香火是不能斷的,他們得守整整一夜。
高楊搓了搓手,往火盆上添了一塊蜂窩煤,碳沒有了,拿蜂窩煤替。他揉着酸痛的膝蓋,盯着火盆裏的火苗出神。這幾年日子好過了,村裏人過冬都是買現成的蜂窩煤。高明禮摳,還是堅持買煤渣,和上細土自己打蜂窩煤。每次都打得腰疼背疼,卻連一塊錢的虎皮膏藥都不舍得貼。現在燒的蜂窩煤,就是老父親過冬前打的。
雪越下越大,天冷得緊,幸虧張朋s拿了個小賣部用的巨型傘過來擋一擋雪,高楊心裏感激他,擡眼看向了妹妹。
杉杉跪在對面,也是搓着手,高楊看她掏出筆記本,跪直了念——
我沒有辦法,除非去偷!可是我會去偷的呀,娜齊,會去偷的呀!我沒有辦法,除非去偷!可是我會去偷的呀,娜齊,會去偷的呀!
14章講過這段話
高杉杉反反覆覆念着這句話,神色修行之人一般虔誠。
高楊不知道她為什麽念這個,但看她神色嚴肅,便不去問,靜靜聽着,等她念完了,才問:“杉杉,你念的啥洋經?”
“我看了本書,書裏有個法國的高老頭,他女兒落了好大的虧空,跟老頭來要錢。可是老頭的錢都給了女兒,自己也落到沒錢花的層次了,但為了女兒他願意去偷。我剛剛念的,就是法國的高老頭給她女兒說的話。我讀書的時候,想的是爸不光不願意為我偷,還要拿我賣錢呢。可是,誰知道,咱爸也替我偷過。”
“你說的是有仁叔說的,咱爸給你偷肘子的事?”
高杉杉點頭。
高楊把蒲團挪過去,和杉杉并排跪着,默默給老父親又添了些紙錢。
“杉杉啊,哥犯了個大錯,哥把咱爸給害了。”高楊頓了頓,“我騙咱爸說他得肺癌的事,電話裏跟你說過,但是說的簡單了。”高楊抹了抹淚,把他為什麽想治老頭子,又如何買了《孫子兵法》,怎麽和劉青青商量了,又怎麽實施了這套孫子兵法,細細給高杉杉說了。
高楊見杉杉往後跌坐下去,扶住了她,她愣了好半天才說:“這兩天忙亂,我都沒細想這事。咱爸這個人自私,他要是知道自己得的不是癌症,是慢性病,肯定不會去救人的呀。說不好聽的話,死一個老漢比死一個小娃劃算。但是這老漢是咱爸,是咱爸呀。”
高楊也是這麽想的,老人救孩子丢了命,是感天動地的事,他不希望那孩子死,但他更不希望自家老人死。
“我真不該用計治咱爸,真不該啊。叫他活着,多搓磨我幾年,多罵我幾十回,我也願意。”
高杉杉也點頭,“咱爸臨走前的遺言,說跟跟杉杉說爸錯了,跟燕子說爺錯了,他……”高杉杉說到這裏,泣不成聲,直哭了好久,才說:“咱爸他知道錯了,能改了,咋就不能多活幾年。”
兄妹兩個抱頭哭了好久,劉青青端着姜湯來了。
“喝點姜湯,不然肯定要感冒。”劉青青放下姜湯,接替高楊燒起了紙錢。
高楊一口氣喝完,身上暖了,心裏卻還冷着,他看着劉青青心緒有些複雜。孫子兵法治老父親的想法是他自己提出來的,可要不是劉青青提醒,他也想不到那樣的招啊。他們夫妻兩個,在這件事上成了共犯。面對共犯,高楊心情複雜,但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情,他一時想不明白。
“青青,你去睡吧。媽病倒了,兩娃還小,你得保重啊。”
劉青青不推辭,起身就要走了,杉杉卻叫住她,說:“嫂子,我有個事問你。”
劉青青答應了,她們兩個一起站起來,杉杉卻說:“哥,你也過來吧。”
在高杉杉的帶領下,三人進了老廚房。高楊不知道高杉杉要幹什麽,只見她抄起挂在牆上的鐮刀,扶牆爬到了老廚房的竈臺上,對着挂在房梁上的一個編織袋砍了下去。
“杉杉,那是留的麥種,你幹啥?”高楊想要制止她,編織袋卻已經落地了。
高杉杉把麻袋丢到高楊跟前,說:“你看看,是麥種嗎?”
高楊慌忙解開編織袋,又打開裏面的層層包裹,看到裏面的東西,他驚住了。
“英鎊!這麽多!杉杉,你哪來的錢?不對,”高楊轉頭問劉青青:“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