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第五章

臘月寒天,水冷刺骨。

李小白将背上的長劍一丢,立馬跳下去救人。

顧老爺帶着幾個下人趕過來還是遲了一步,望着顧蘭因像個沒事人一樣,他給自己的仆從使了個眼色,那位跟着顧老爺十多年的忠仆轉眼就将顧蘭因一腳踹下水。

“這樣欺負家裏人,真是長本事!”

“當初是誰吵着鬧着要把人娶回來?家裏為了你再三妥協,你倒是好,娶回來了就不當人,這樣大冷天你把她推下去,豈不是要她凍死?”顧老爺指着水裏的少年氣的不知說什麽好,“現在不當回事,你總有後悔的一天。”

顧蘭因識水性,一個人默默又爬上岸,那一頭周氏得了話一路找過來,見他渾身濕漉漉的,顧老爺又在指責兒子,頗為心疼,忙道:“媳婦不小心失足落水,自己不長眼與他有什麽幹系。你休說這些惱人的話,快去請大夫!”

原來方才下人去傳話時說的是少奶奶失足落水,周氏看着李小白将人推上來,一面感謝他,一面讓柳嬷嬷帶着人把何平安擡回去。

李小白最後爬上岸,臉色發白,他撿起地上的劍,顧老爺将自己的鶴氅脫下給他披上。李小白謝過他,望着身旁俊秀的少年猶豫片刻,小聲喊了他一聲表弟。

顧蘭因翹着唇角,沒有睬他,周氏一轉身,顧老爺擡腳就将顧蘭因踹回水裏。

周氏不知發生了什麽,急的哭了出來,顧老爺冷笑一聲,拽着周氏跟李小白就要走,撂下話道:“你這樣髒的人,該洗洗才是,可別污了我顧家的門楣。”

他知道顧蘭因這幾年背着他們偷偷做的那些事,因怕周氏傷心,便一直裝作不知曉,今日見顧蘭因如此無情,顧老爺不由想起昔年的事,走到路的盡頭,忍不住對周氏道:“你不需如此溺愛他,因哥兒如今成家了,不是小孩子。”

周氏抹着淚,就是不聽,一路怪何平安的不是。

經此一遭,晚間本打算為李小白設的接風洗塵宴也就延後了。何平安被擡回去後得虧命大,吐了水後撿回一條命,周氏把柳嬷嬷指過來照顧她,自己則是衣不解帶地照看自己的兒子,生怕顧蘭因染了風寒一命嗚呼。

院裏丫鬟不知內情,連寶娘都有些心驚,她看着何平安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樣子,眼裏露出極複雜的神色。

她是知道何平安不會水的,之前在趙府裏時她就被幾個丫鬟戲耍推到了水中,還是自己路過把人撈回來,自此何平安行走水邊都會分外小心。今日好端端的,她怎麽會失足落水?

寶娘趁着去廚房給她煎藥的時機與白泷套話。

少爺跟着一起落水,白泷這些天在周氏的眼皮子底下過得很是煎熬,如今見面,她眼底青黑,滿面憔悴。

“少爺出門也沒人知會我一聲,我那時還在屋裏給少爺縫制鞋襪,哪知有這樣一出,太太一過來就将我劈頭蓋臉罵了一頓,欸。”

寶娘安慰了白泷一番,而後問道:“少爺身體如何?”

“少爺近來咳嗽畏寒,屋裏每日都燒炭火,暖烘烘的,大夫說定期服藥,修養上一個月便好。”

“那我就放心了,少奶奶這幾天躺在床上大半時候都是睡着的,神智不清,夜裏時常做夢,欸,一個月怕是好不了,也不知……”

白泷見寶娘如此擔憂,寬慰道:“家裏不缺這點錢,老爺吩咐郎中只管用最好的藥,奶奶還年輕,想必能挺過來,年三十指不定就能下床了。”

寶娘想呸她一聲,心想還年三十呢,又不是摔斷骨頭,嗆個水都要躺十天半個月,那幹脆趁早準備後事。

“少爺是怎麽落水的?”寶娘蹲在藥爐跟前,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提了一嘴。

“我聽說是、是被老爺踹下去的。”

寶娘啊了一聲,左右看了看,小聲問道:“哪有老子這樣的?少爺不是他的獨子嗎?”

“是呢,不過老爺向來如此,兩人之間其實并不親近。”

寶娘啧啧,嘀咕道:“我剛來顧家,看到這麽大的宅子,心想老爺還真疼自己兒子,沒想到我猜錯了。”

白泷嘆氣:“也不怪你,這事若說給別人聽誰信。”

寶娘點點頭,她回去後想着白泷的話,總覺得何平安落水與少爺脫不了幹系,本打算等她清醒了問一問,誰知今日何平安昏了一日,迷迷糊糊中夢話不斷,她湊近了,勉勉強強能聽到她在喊娘。

她白蒼蒼的臉,滿頭的虛汗,不知夢到了什麽,喊了半天,猛然驚醒。

寶娘被唬了一跳:“還以為你見鬼了。”

何平安穿着汗津津的亵衣,一手摸着前額,啞聲道:“我夢到我娘了。”

“你娘跟你說什麽了?”寶娘用熱水将巾帕打濕,給她擦了擦臉。

何平安歪坐在床上,失落道:“讓我吃好喝好,別玩水了。”

“你真是失足落水?”

何平安反手給了自己一巴掌,說道:“怪我自己不長記性。”

她望着跳躍的燭光,良久,又自顧自地笑了一聲,就聽寶娘在身邊道:“都說事不過三,但願你沒有下一次了。你要是死了,我可怎麽辦。”

何平安一死,寶娘十有八九還得回趙家,可趙家哪有顧家這樣的潑天富貴?她打心底是有點不舍得的。

她給何平安端來藥,看着她喝完,吹滅燭火。

展眼半旬就過去了。

顧老爺留着李小白在家過除夕,因怕他沾染了病氣,故将李小白安置在自己那裏,周氏看不慣他這外甥,索性搬到顧蘭因這裏住上了。

何平安白日裏躲在自己屋中,周氏想起她了就會過來瞧瞧,見他兩人分房而睡,時常明裏暗裏逼着何平安搬去顧蘭因屋裏。

外人不知這裏頭的內情,落在周氏眼裏,就是她不識好歹,自己的兒子不顧一切要娶她回來,她倒好,慣會拿喬,故意吊着男人,真是個狐貍精小賤人。

這一日何平安伺候婆婆用膳,恰逢上顧蘭因從外回家,不得已站在他邊上給人布菜。

春韭堂裏,婢女垂首侍立在珠簾外,何平安穿着鵝黃色交領襖子,身上一股藥味兒,她在病中消瘦了幾分,此時一雙長眉低垂,姿态極為溫順。顧蘭因看着執玉筷的那雙手,當着周氏的面,伸手用力抓住,将她一把拉到自己腿上坐下。

周氏扭頭看着花幾上開放的水仙花,耳朵卻豎起了,仔細聽着兩人的動靜。

何平安僵硬極了,手在桌下用力掙脫,玉筷墜地摔成四節,顧蘭因聽着脆響,似笑非笑道:“就這麽不情不願?”

何平安道:“不敢。”

少年低着頭,在她耳邊道:“那我喂你。”

周氏坐在那頭,脖子都快扭酸了,想了一想,正要找個借口離去,哪想才正過身,就見顧蘭因夾了一塊肥膩膩的肉塞到何平安嘴裏,她皺着眉想吐吐不出來,咽又咽不下去,苦着一張臉坐在他懷裏,當真是……

“吃呀。”顧蘭因捏着一角袖子替她擦拭嘴角流出來的油漬,眸光暗沉,聲音極其溫柔。

何平安強忍着惡心囫囵吞下,生出一股窒息感。

顧蘭因笑了笑,夾着一塊鴨血繼續塞到她嘴裏,這一次不等她咽下,又塞了一塊肉。何平安病了一場,最厭惡這些油膩東西,見他故意如此,她大喊了周氏一聲,奈何周氏用帕子掩嘴,并不準備幫她,甚至找了個借口道:“娘有事找你爹商量,先走了。”

何平安頭皮發麻,再也忍不住,胃裏翻江倒海,她嗚哇一聲吐了出來,周氏聽到聲卻頭也不回匆匆走了。

門外的丫鬟不知發生了什麽,有膽大的朝內瞄了一眼,透過珠簾縫隙,但見少爺将人從身上推開,那沾了污穢的外袍被他慢慢脫下,他看着少奶奶一言不發,未幾,似是察覺到有人在偷窺,他朝門外瞥了一眼,丫鬟忙低下頭,不曾覺察出少爺眼中的愠色。春韭堂裏,那一抹鵝黃色的影子被人遮擋住。

何平安扶着桌子幹嘔,未幾,她摸到一杯茶,灌了一口熱茶後堪堪忍住那股子惡心感。

她擡起頭,擦了擦額上的虛汗,目之所及處似乎都是模糊的,眼前有一道猙獰的白色影子,他在慢慢靠近,而自己身後就是桌案,退無可退。

桌上擺着的玉筷随着砰地一聲晃動滾落桌下,那些丫鬟聞聲卻不敢靠近。

窗外天色難看,又起風了。

何平安面色蒼白,身體尚未痊愈,此刻的虛弱無法掩飾,她被人掐着腰從廳堂的側門帶出,一路腳難沾地,過了重重院門,最終被丢在一張窄榻上。

她摸着暈沉沉的腦袋,謹慎地打量周圍。

這屋裏挂着月白的幔帳,未曾點燈燭,光昏昏暗暗的,她眯着眼,見有一壁都是圖書,空氣裏彌漫着一股籬落香,去了外袍,衣着單薄的少年正在翻櫃子找衣裳。

何平安慢慢爬起來,踮着腳朝門走過去。

不想打從看見少爺帶着個女人進門起,那候在外面的小厮成碧就将門鎖上了。

何平安推門沒推開,顧蘭因卻已經轉過了身,他低頭系着腰帶,嗤笑道:“除了我爹,家裏還會有誰幫你?”

他擡眼看着滿身防備的何平安,先是将內室的燈燭點上。

“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他可不能時時都能護住你。”

他走近,袖手打量她如今的眉目,似想起什麽,偏着頭不懷好意道:“我娘已經懷疑你了,可千萬別去找我爹,仔細被人傳出……”

“閉嘴!”

何平安這下聽懂了他的意思,難以置信。

“他是你爹,誰都能說老爺你不能說。”

“我說什麽了?公媳……嗯?”顧蘭因伸手本要替她撩開面頰一側的碎發,見她耳根發紅,忽然冷了臉,嫌惡道:

“你還真有這樣的心思?被我說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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