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第十二章
傩戲在中午唱,晌午時分,家裏家外的親戚、愛瞧熱鬧的丫鬟小仆們都湊來等候着,半天,卻見一個青頭白面的小童氣喘籲籲到家來報信。
說是一行人在路上碰上了些意外,不知哪來的兩夥人打起來,将路堵的死死。
細問起來,又跟這顧家有那麽一二分牽連。
原來江右人告讦成習,有的貪官審理詞訟只看兩方錢多錢少,不看當中理長理短,碰上負氣之人,群情激憤,揭挺圍署,兩敗俱傷的算倒大黴,幾年前就有個縣令被逼的上吊自盡了。這一次趙家跟吳家打官司,那中間經紀人黃胖子正月裏喝酒遺漏了風聲,被人傳出趙家賄賂縣令五百兩的事,吳家人将敗訴的緣由都安在這上頭,怒不可遏,招了族衆打過去。
戲班主在路上見走也走不了,索性就爬到樹上看熱鬧,差了個小童報信,只說來到時約莫要到申時。
顧老爺聽了倒是不生氣,瞧着座上的何平安,她垂着頭飲茶,一言不發。
周氏本就瞧不起這個親家,聽了話,自認倒黴。
眼下家裏人散去,到了傍晚重聚首在一起,彼時四周都挂了多盞彩燈珠燈羊角燈照的屋裏屋外亮堂一片,臺上戲只唱四出,班主帶着手下人焚香叩拜神靈後方才開腔,四周鑼鼓大作,鞭炮齊鳴,滿眼的熱鬧。
丫鬟小厮們将臺前擠的滿滿當當,廚房那頭少了好多閑人,這會子該到給少爺送晚膳的時辰,廚娘将飯菜裝到食盒中,因老爺有吩咐,少爺是什麽樣的份例表少爺就是什麽樣的份例,那桌上便擱着兩個一樣的食盒。
廚娘叫洗碗的小丫頭去喊個人來,不多時,一個穿着粉白裙子的丫鬟進來,廚娘見她裝扮,知道是少奶奶邊上伺候的,堆上笑臉道:“姐姐現下來的正好,少爺今晚上不看戲,晚膳是單獨的,這裏盛好了,煩請姐姐送過去。”
七尺笑吟吟點頭,說道:“那真是巧,表少爺今日也不看戲,我正好都送過去,是這桌上的嗎?”
廚娘道:“都一樣。”
七尺便先提了一個出門去,眼下宅子裏人十之八九多在前面,她走到僻靜樹下,将袖裏藏的藥倒入了湯中,不想遠處傳來一聲喊。
她手哆哆嗦嗦,連忙合上蓋,擡眼定睛一看,是穿着鴉青色對襟襖子的六尺。
“你找我有什麽事?”
六尺指了指前院,氣喘籲籲道:“寶娘姐姐找你呢,讓你去村裏那個小木匠家裏讨新拐棍,別讓她等急了,你這手頭事我來替你。”
兩人在一處共事,七尺幾乎是跟着寶娘鞍前馬後,她的話比少奶奶的話還管用,果然,做賊心虛的女孩有幾分猶豫。
“那個木匠家裏就在村頭往西走百來步的位置,家門口有個幌子,另養了一條小黑狗,你走近了就能聽見狗叫。我這會子要給表少爺送晚膳,你替我去拿如何?”
六尺挑起一邊的濃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狐疑道:“寶娘姐姐是個急性子,你不知道嗎?你讓我去拿,我哪知道什麽東南西北,你快去快回,給人送飯又不是什麽費腦子的活,我給你送過去順便去看戲。鬼知道我剛剛占了個多好的位置,就這麽沒了。”
七尺還要說話,六尺不耐煩道:“給我罷,表少爺那我熟悉。”
七尺怕她看出什麽名堂,到底是給她了,臨走又道:“廚房裏還有一個食盒要送到少爺那裏,你要記得送過去。”
“知道了!”六尺着急跟表少爺去看戲,滿口的答應。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六尺哼了一聲,拎着東西先送給少爺。
她平日跟七尺甚少打交道,兩個人都是各幹各的事,只有一次寶娘讓她喊自己,她找到外書房。
七尺模樣幹幹淨淨,又穿着少奶奶送她的舊衣裳,打扮的清麗如水,讓教她拳法的表少爺看的低下了頭,竟是連拳也不教了,一個人躲回屋裏,浪費了她一日學拳的工夫。
六尺将東西送到,少爺正在案前看書,懶得理她,她放下了食盒就跑。而後就将廚房裏剩下的那個順路送到表少爺那頭。
今日李小白本該随着商隊一起走,不過因為戲唱在了晚上,要多留一夜。他趁着傍晚時候将自己的行囊都收拾好,門外傳來女孩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他不必擡頭就知道來的人是六尺。于是笑道:“難為你等我,到時候只能站外面了。”
六尺放下食盒,故作輕松:“不妨事嘞,戲唱一兩個時辰,咱們就吃飯這點工夫,一點不耽擱。”
李小白知她性格,放下了手上雜物,揀了幾口飯吃,六尺眼饞碗裏的雞湯,李小白笑着讓她都喝掉。兩個人吃完去看戲,早已沒了好位置,六尺生的矮,看到的都是人的後腦勺,李小白想給她搬個凳子過來,誰知六尺擺了擺手,用手拍了拍廊柱。
“你看我怎麽上來。”話說着,身子跟猴一樣靈活,三兩下抱柱爬到高處。
李小白一旁接着,見她确實抓的住,關心道:“若是力氣不夠了,我扶你下來。”
六尺耳根一紅,人前見他這樣說,連忙噓聲,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往前看。
戲臺上唱的還是第一出,藍臉獠牙的魁星手持寶劍,劈天地誅鬼怪。李小白看了一會兒,聽着周圍的鑼鼓聲,久違地陷在紅塵中,忘了來時的初衷。
等到換第二出戲了,臺下不起眼的角落,一身玄衣的年輕人悄悄擡眼,夜色中,燈火璀璨通明,春光暗度,坐在窗邊的女子打了個哈欠,支手打着瞌睡。
寶娘給她找了新拐棍,何平安試了試,見戲沒意思,拄拐慢慢下樓去了。
家裏人生怕她再摔,樓梯上下都挂了燈照着亮,她一邊走一邊道:“你晚上走把拐杖帶走,免得人手欠。”
“平日裏你要出去走動,叫個有力氣的婆子背你就是,何苦要自己這樣。”
“我又不走遠路,麻煩人家這些做甚。”
寶娘搖了搖頭,到了屋裏等她洗漱,真就把拐棍帶走了。彼時不見顧蘭因的身影,何平安以為他回了那邊的宅子,樂的自在,将燈燭吹滅,先睡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隐隐約約還有唱戲的響動,有人砰地一聲推門而入,驚醒了熟睡的何平安。她眯眼,借着廊上微弱的光芒,見是顧蘭因,複又閉上眼。
屋裏不曾點燈燭,四處仿佛都蒙着昏沉沉的霧,少年跌跌撞撞躺到自己的床塌上,嗅着屋裏漫開的藥香,愈發覺得頭疼。
顧蘭因沐浴之後又在外頭吹了會兒風,如今面上是冷的,身上卻一直發熱,心尖上像是爬了螞蟻,一直啃噬着肉,讓人抓不着,只能苦苦忍着,火氣直往上竄。
他解開衣裳,無奈抓撓幾下,誰知卻如火上澆油。
這種感覺有幾分似曾相識。
少年紅着臉,将臉埋在枕上,許是憶起曾對趙婉娘起的那些心思,手下用了些力。如今何平安想來是在前面看戲,他克制不住,露了些聲響出來,身上發汗後隐隐有些暢快的感覺,卻遠遠不夠,面浮潮.紅的少年一拳砸在了枕上,翻身而起。
他在自己的櫃子裏翻找東西,那一頭,已經歇息的何平安不知他幹什麽,聽着窸窣不斷的響,就覺得屋裏像是來了個大耗子,心裏厭煩的不得了。
只是聽他後頭的聲音,她忽然覺得不對勁。
床上的女子悄悄爬起身,生怕自己聽錯了,只是着屋裏并無其他人,少年壓抑的低..喘清晰無誤傳來,讓她吃了一驚。
何平安蹙着眉,視線投去,隔着半扇折屏,背對着她的少年人将被褥都弄皺了,衣衫極為松垮,他緊閉着眼,脖頸修長,喉結在滾動,随着胸膛的每一次起伏,喘..息加重,仿佛在經歷一種酷刑。
他這是……
何平安被自己的猜測吓到,低頭看自己的衣裳,生怕自己被占了便宜。畢竟顧蘭因趁着她睡着,确實幹過幾件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有天夜裏給她畫了個死人妝,将第二天進屋的寶娘吓了一跳。
不敢打草驚蛇的少女抓着帳子,思索再三,屏住呼吸,等那頭聲音弱了些許,又看了一眼。
平日待她甚是惡劣的少年如今像是堕落進了污濁的泥裏,秀氣的長眉似蹙非蹙,一身肌肉繃緊了,那折屏後模糊的影子讓人浮想聯翩。
何平安瞧了一會兒,心裏冷笑,見他久久沒有停手,忽然生出一絲壞念頭。她盯着他面上的神情,趁着他将要登頂時陡然叫他的名字。
猝不及防的叫喚果然驚到了他,顧蘭因睜大了眼,難以置信看過來。
“我還以為屋裏竄了條野狗,在亂發..情。”
何平安撩開半邊簾子,那張與趙婉娘極像的臉龐上挂着一絲譏笑,眼裏似是不屑,目光落在身上,讓他一瞬間失了魂,同時又生出異樣的快.感,仿佛那是婉娘終于看穿了他僞裝下的腌臢心思,他再也不用遮遮掩掩了。
少年喘了口氣,用帶着情..欲..的眼眸掃了她一眼,嗤笑了一聲,并不覺得羞恥。
“你看多久了?”
不等何平安說話,門外有人匆匆叩門,聽聲音,竟是八尺。
原來臺上的一場戲結束,臺下的另一場戲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