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第十三章

八尺進門,将燈點上服侍少奶奶穿衣裳。

屋裏悶着異樣的氣味,她以為是燒炭的緣故,将窗戶又開了一道縫。

何平安問她外面出了什麽事,八尺臉上是一言難盡的表情,小聲道:“表少爺那裏六尺跟七尺打起來,柳二管家過去的時候,寶娘姐姐正幫着七尺打六尺,結果兩人都不是對手,吃了六尺幾拳,現下頭青臉腫,很是難看。”

“好端端,為什麽動手?”

八尺嘆氣:“寶娘說六尺偷表少爺的東西。”

何平安聽笑了,笑到一半,擡眼看着屋裏另一端,顧蘭因在床上将被子蓋的嚴嚴實實,像是睡着了。她走到門邊,故意将一邊的燭臺端起,昏黃的燭光潑灑在素白的折屏上,床上人一動不動,全然沒有方才的坦然。

“關門小聲點,少爺此刻睡的正酣,勿擾了他的清夢。”執燭臺的女子聲音極溫柔,末了,卻是砰地一聲重重合上門扉,帶着歉意道,“啧,這門檻有些絆人。”

八尺站在一旁扶她,善意地為她辯解:“奶奶腿腳不便,夜裏又有人不幹正經事,沒了拐棍我來扶着,我保證不會讓你摔着。”

何平安笑了笑,就在她的攙扶下最後走到外書房那裏。

在她走後,顧蘭因從被子裏冒出頭,清隽的面上被悶得通紅,也不知有沒有幾分羞恥意摻在當中,他丢了手上被弄髒的心衣,回想起那主仆二人的陰陽怪氣,他望着自己的影子,黑潤的眼眸裏漫出一絲陰鸷。

顧老爺今夜不在家中,宅子裏女眷犯了事,柳嬷嬷最先得了消息,其次才是柳二家的媳婦,周氏尚未歇息,就過來瞧瞧怎麽回事。

何平安身邊的六尺她是有些印象的,模樣黑黑,說話聲音敞亮,近來跟着李小白學了幾個拳架子,舞起來還真像那麽回事。

外書房門此時大開,燈火通明,柳嬷嬷身邊兩個婆子已将那三個丫鬟都分開按住了。兩個粗壯有力的婆子摁着猴一樣的六尺,就聽她在嚷嚷:“我才沒有偷東西,表少爺教我練拳,我慣常從這裏走,因聽到裏面有動靜,又想起表少爺不在了,一時好奇才進去瞧瞧是誰,沒想到是她!”

“都是少奶奶身邊伺候的人,是她又如何,為何事而打?”

寶娘搶先道:“她在說謊,分明是我們聽到動靜才進去查看,她偷東西!”

柳嬷嬷問:“偷東西?這外書房裏有什麽值錢東西值得她去偷?”

寶娘眼珠子轉了一下,用力掙紮開來,就将自己荷包裏的金瓜子倒了出來:“老爺曾送給表少爺一些金瓜子,她這丫頭眼皮子淺,就趁表少爺離開想要進去搜刮搜刮,還真就讓她找到了。這是我跟七尺剛剛從她身上搶來的,你們瞧。”

七尺被她胳膊肘一捅,猛地回了神,一個勁附和寶娘。她挨了六尺兩拳,如今兩個眼眶青烏,說話間淚光閃閃,看着好不狼狽。

何平安到來時六尺已經氣的火冒三丈,一個勁說自己沒有,眼見寶娘還一個勁往她身上潑髒水,再也顧不得什麽,大喊道:“她想勾引表少爺被我瞧見了,我是氣不過才打她的。寶娘一向跟她好,聽到聲響過來給她遮掩,還倒打一耙,哪個好人願意受這樣的冤屈?請太太明察!”

此言一出,周氏都驚住了,不由将視線落在七尺身上。

仔細一瞧,見她打扮的确實有幾分妖嬈,臉上胭脂明豔,再看身上的衣裝,分明還是初春時節,寒意料峭之時,她這夜裏卻換上了單薄的春衫,勾勒出玲珑身姿,分明是有些許心術不正在當中。

“你來的正好,這是你屋裏的丫鬟,如今一方說人偷東西,一方說她勾引男人,我真是聽着頭疼,你說說看該怎麽處置。”

見何平安來,周氏将這爛攤子丢給她。

無論是偷東西還是勾引男人,都不光彩,何平安便将閑雜人都驅散了,留下幾個要緊人物,将人都帶到榮禧堂問話。

六尺是個大嗓門,蓋住她兩個的聲音一路喊冤,周氏聽着耳煩,喝止道:“快住嘴。”

她一消音,寶娘便跟着說她也冤,柳嬷嬷回首瞧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姑娘這樣喊,讓人知道了議論紛紛,丢主子的臉,事情沒有定論之前,還請慎言。”

寶娘哼了一聲,咬緊了牙,臉上發燙。七尺在她一旁,此時羞愧地低下了頭。

何平安瞧在眼裏,微弱無聞嘆了一聲。

未幾,榮禧堂的大門合上,姿容華貴的婦人捧着一盞茶坐在東側的交椅上,她懶懶地看着主位上的少女,一言不發。

何平安跟前跪着三個丫鬟,其實心裏已經有了猜測。

“說吧,你若是沒有偷東西,可有證據證明?”她低着頭,沒有平日挂在臉上的笑,嚴肅姿态,屋裏氣氛一時顯得有些壓抑。

跪地的六尺砰砰磕頭,先舉手發誓道:“奴婢從沒有偷過表少爺的東西,這些日子我跟着表少爺練拳,心裏感激他還來不及,怎麽敢去偷東西?若是奴婢真偷了東西此刻再撒謊,就讓我渾身生爛瘡,家裏人死絕,遭天打雷劈,死無葬生之所!”

她氣得聲音在發抖,只是何平安仍是問道:“空口無憑,你有證據嗎?”

六尺盯着她,手指蜷縮成拳,含恨道:“她們污蔑我,表少爺可以為我證明。”

“那你現下就是沒有證據。”

何平安擺了擺手,轉頭問七尺:“六尺說你勾引表少爺,你有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嗎?”

七尺聲音細細,指着寶娘道:“寶娘姐姐可以為我證明。”

因熟知寶娘的為人,何平安摸着自己袖子裏藏的金镯子,等她自己開口。

果然,寶娘一說話便是咄咄逼人的姿态,瞧着她手裏那把作為贓物的金瓜子,何平安面無表情。

“人贓并獲,這是我從她身上搜出來的。要知道她一個二等的丫鬟,哪來的金瓜子。我平日裏管着她們,就這個六尺最愛偷奸耍滑。做丫鬟的不幹本分事,整日去跟表少爺學拳,今夜若非是我路過,見她打七尺挺身而出,只怕她不但偷了東西還要栽贓嫁禍給七尺。大家夥別被她這張嘴騙了!她最愛強詞奪理。”

七尺恰到其時地哭了幾聲,臉上的傷清晰可見。

柳嬷嬷見何平安不說話,便先開口道:“你這話先等等說。”

“六尺往先跟着表少爺學拳,每日往外書房跑咱們都知道。只是你七尺好端端的去那裏做什麽?”

“今夜有戲看,宅子裏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去前頭看戲,我也是喜歡看戲,适才去湊這一份熱鬧,因不熟悉前面,回來時走錯了路,陰差陽錯轉到那裏,又陰差陽錯撞見了六尺偷東西。”七尺解釋道。

這話說起來沒有毛病,一群人都看着座位上拿主意的何平安,偏偏她攏着衣裳,反問了一句:“今夜不冷嗎?你穿的這麽少。”

七尺一愣,後知後覺地抱着手臂,搖頭道:“不冷。”

何平安笑了笑,長眉淡淡如遠山,微微一挑,那股子冷漠陡然像是散去了一般,又如往常似的和藹可親。

“二月二拜土地,咱們家大大小小都換了新衣裳,我記得你早間穿的是個湖藍的襖子,這會子天比早上還冷,難為你換了身衣裳。我原以為你跟我不一樣,是個身子骨硬朗結實的,沒想到你跟六尺打起來,這樣的可憐。”

七尺捂着漲紅的面龐,這卻不知從何解釋。她今日有私心,只是經六尺一打斷,到如今變成了笑話。

沒人告訴她表少爺竟是夜裏就走了。

關鍵時候,還是寶娘插話道:“奶奶也不看看六尺這些天學了多少拳,再硬朗的人碰上她這不知輕重的拳頭,幾個能有好臉?”

她看着何平安,埋怨道:“當初奶奶挑人時就不仔細了,如今可不能不仔細。”

那字裏行間的意思,只有何平安聽的最明白。

寶娘跟何平安之間有秘密,這是顧家的丫鬟們誰也無法抵達的,有這一層秘密在,就注定了她們會是一根線上的螞蚱。

何平安嘆了口氣,恹恹沒有精神,似乎很是為難。只是沒有人知道她此刻想的是什麽,一邊是受了大委屈的六尺,一邊是跟她非主非仆的寶娘。何平安心裏那杆秤在不斷偏。

燈火明明滅滅,她那張素白的面容隐在當中,良久,周氏都快等的不耐煩了,她忽然咦了一聲,緩緩起身道:“方才眼拙,你這把金瓜子,倒有些像我鎖在匣子裏的那些。”

寶娘有些意外,只是強裝鎮定,深深地看了何平安一眼。

“這都是老爺賞的,你怕不是将我那裏的金瓜子跟表少爺那裏的弄混了。過年時候,我抓了一把給六尺,你們其他人是銀锞子,所以不知道。今日看,你好像真的弄混了。”何平安微笑着也深深看了她一眼,說完話,抓着她的手就将那金瓜子倒回來。

寶娘啞口無言,那一刻她咬着唇,強忍住了心裏的那股子不甘。

周氏跟柳嬷嬷比她們多活了幾十年,哪有不明白的,見她是兩邊都不想處置,一時間感到些許的失望。

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也無不可。

周氏不痛不癢地罰了她三個丫鬟半年的月例,臨走不忘囑咐何平安好好管教她們。

她說:“這要是我屋裏的,我是都要趕出去的。你既然有這個善心,就別讓下頭人仗着你好說話胡作非為。”

何平安在她跟前唯唯諾諾應了一聲,周氏轉過身嘆了口氣,自去卧房裏休息了。

八尺要扶何平安上樓,她擺手讓人都走,只留身邊一個寶娘。

方才幾個人鬧的都不愉快,寶娘人前不敢對她表露出自己的怒氣,如今沒了旁人看見,她冷眼看着何平安一蹦一跳爬樓梯,自己跟在身後諷刺道:“你還真大度。”

“你什麽時候撬開了我的匣子,拿了那樣一把金瓜子?”何平安問她。

“你不知道的時候抓了一把,那些貴重東西鑰匙都在我手上,哪裏是撬開的。”寶娘慢不悅道,“總之你那麽多的金瓜子,也不缺我手裏這一把,還給我。”

“東西給你,你就用來陷害六尺?”何平安扭過頭,看着滿臉不耐煩的寶娘,心情跌倒谷底。

“她要不是祖墳冒青煙,能進這個門嗎?”寶娘要擡頭跟她說話,見她高高在上的姿态,忍不住酸道,“難道不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看她就想到村裏的自己,所以才對她那麽好?”

何平安深吸了口氣,否認道:“沒有。”

寶娘怪笑道:“是是是,大少奶奶。你對六尺好,單純是因為她有腦子,我們這些人都是不得你心的人,總有一日要被你用各種借口趕出去,當我不知道?你要是敢,自己也別想當這個少奶奶了。”

何平安站在臺階上,此刻逆着光,嘴角似是翹起了一個微微的弧度,只是看不明朗。

“你在威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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