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第十四章

“我哪敢威脅少奶奶,也就是實話實說而已。”

寶娘走上前,應是故意撞她的,見何平安沉默不語,算是扳回一城,冷嘲熱諷道:“你是什麽底細什麽跟腳,私下裏咱們把話說開,別跟我擺譜子,要不是我家小姐,這福氣萬萬落不到你頭上,可別得了便宜又賣乖。”

何平安背貼着牆壁一角,面上無甚變化,心底實則已經細細琢磨起來。

若她真的說出來,究竟如何。

人心都是肉長的,她縱然是李代桃僵,也與顧蘭因拜過天地祖宗,再壞也不過是……

她微微擡起眼,黑沉的眼裏陡然出現了一道虛晃的影子。

寶娘已經走遠了,何平安餘光掃到卧房門前,那挂着的燭燈暗淡無光,再往走廊的盡頭看,隔扇繁複精致的雕刻在黑暗裏像是人一樣,顯露出沉默的眉眼,于無聲中細看這來來往往的過客。

何平安吓了一跳,只是走了幾步,忽然便有醍醐灌頂之感。

她回到屋裏,也不管那頭的陌生人,卸了釵環倒頭便睡去,許是心思太重,連夢裏都是這黑森森的大宅子。

披頭散發的少女在黑暗裏提着一盞燈,路過窗前,依稀聽得見老人的絮語,年輕男女的情話,以及接連不斷的滴漏聲。

這時西風起,白露為霜,天井仿佛是玉盞,接了滿滿當當的寒氣,她爬上樓,如現實中一般盯緊了走廊的盡頭,仿佛要驗明自己的猜測,一步一步走近,最後提燈照亮了隔扇上老舊的木質紋理。

何平安嗅到一股腥味,燭光慘敗,她透過雕镂的縫隙,窺見了一個瑟縮的女人。

伴随着天外一聲雞鳴,她猛地驚醒。

這一睜眼,門窗大開,兩個侍女正服侍一個少年人穿衣裳。

他聽到動靜,微微側過身,穿衣鏡裏,何平安跟見鬼一樣。

“腿疼?”見她呆呆沒有反應,顧蘭因揮手推開一個丫鬟,說道,“去請大夫過來看看。”

小丫鬟出門,顧蘭因将另一個也遣走了,自己低頭系着朱紅的縧帶,餘光似有似無地瞥她。

不得不說,這樣的何平安倒是少見,睡眼惺忪,呆頭呆腦。

“你那個叫寶娘的丫鬟怎麽不進來?”顧蘭因随口問道。

何平安聽到他提寶娘的名字,思緒漸漸收攏,她昨夜衣裳都未脫,如今外衣上褶子深深。她自己去櫃子裏翻找新衣裳,不覺身後有人走來。

“昨晚上的事,我聽說了。”

何平安手一頓:“讓夫君見笑了。”

“要是想換丫鬟,趁早就要換掉。”

“她是表姐的貼身丫鬟,我要真換了她,你舍得?”

顧蘭因垂眼瞧着她那截裸露出的細白脖頸,道:“她可不是婉娘的遺物。”

“要是哪一日她狗急跳牆,向家裏人說出我的真實身份,我怎麽辦?”

“你有這張臉,就足夠了。”

身後的少年說這話時意味不明,何平安換了件黛藍襖子,領口被人輕微地整理了一下,她身體僵住,随即開玩笑道:“你是打算幫我圓這個謊?”

顧蘭因手搭在女人的梳妝臺上,鏡中照出他一張清俊的面龐,仿佛陷在往事中的少年,說話聲音格外動聽。

“我還會在離開之前,幫你一個大忙。到時候誰也不敢以此要挾你。”

何平安心冷了半截,只是裝作感動的模樣,回眸深深看了他一眼,胡言亂語道:“妾身受寵若驚,要是夫君不計前嫌,妾身願與夫君舉案齊眉,他日能有一兒半女,此生足矣。”

顧蘭因将她假惺惺的嬌羞看在眼裏,笑了一聲,轉身離去。

何平安坐在窗前描眉梳妝,等那腳步聲走遠,又将臉上的脂粉擦的幹幹淨淨。她看着帕子上的胭脂,想起方才的言語,既覺得惡心,又感到一絲好笑。

她是絕不會跟着顧蘭因出這徽州府的,到時候天高水遠,他必然翻臉無情,若是此刻信他是為自己好,簡直就是蠢的不可救藥。

不過也多虧他今早上這一番話,免得自己以後演起來吃他一個措手不及,誤了時機,真就不得不跟他一起出去。

何平安将自己關在屋裏有一日,心裏慢慢做謀劃。

只說大半個月過後,二月天裏,風從平地起,村裏頑童放起高高的紙鳶,日頭卸去寒意,晌午時分曬的人身上暖洋洋的。

寶娘如今整日都在顧蘭因那邊的大宅子裏,圖一個眼不見為淨,七尺因羞愧,病了一場,日常也不再跟前伺候了。何平安每日大半時間都将自己關在屋裏,因瘦的厲害,顧蘭因懷疑她故意的,用膳時候竟還知道回來盯她。

兩個人同桌共食,何平安吃着吃着就犯嘔要吐,問起來就是惡心,顧蘭因不信這些鬼話,親自拿粥飯灌她,往往鬧的一地都是狼藉,周氏在樓下聽到響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這日傍晚,家裏人都在一起,何平安梳着簡單的圓髻,穿着素淨,一連幾天都餓着自己,飯桌上她看起來十分孱弱。

“因哥兒三月要走,家裏東西皆已打點好,昨日你丈人家托人傳話,說是走之前想看看女兒,到時候你記得帶着婉娘回去看看。”顧老爺說道。

顧蘭因嗯了一聲,反手就給身旁的女子夾菜,像是會關心人了,顧老爺見狀,心裏多了一絲欣慰,只是沒過多久,何平安捧着碗就吐,滿頭的虛汗。

“這是怎麽了?”

顧老爺不知情,他一問,周氏就趕忙道:“她身子接二連三遭災,胃口大不如從前,想來是這些菜不合胃口,讓廚房再上一些清淡的就好。”

何平安點點頭,強顏歡笑道:“娘說的對。”

但話音未落,她連碗也拿不穩了,随着玉碗碎裂聲響起,她頭壓在胳膊上,伏在案邊不斷幹嘔。

此情此景,顯然不像是周氏說的那麽輕巧。

“畜生,你又幹了什麽?”顧老爺皺着眉,質問道。

“話別說的這麽難聽,媳婦不吃飯,跟因哥兒有什麽幹系。”

顧蘭因放下碗筷,拍了拍她顫動的脊背,頭也不擡,無奈道:“父親說的是,她病了不吃飯,要餓死了,我每日哄着她吃,誰知道她見我就惡心,我該怎麽辦才好?”

“你別诓我,無緣無故惡心什麽?你要是每天哄我吃飯,我也嫌你惡心。”顧老爺說話總是一針見血,“這定然是在我和你娘看不見的地方,你又偷偷使壞!”

何平安咬着唇,強忍住笑,顫的更厲害了。

“我能做什麽壞事?”顧蘭因似是察覺到她的怪異,手上動作改成輕撫,聲音低了些,不以為意道,“夫妻之間,我親近她,這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可沒幹什麽。”

顧老爺這下沒搭話,小夫妻的房裏事,不該他管,他移開眼,微微嘆了一聲。但周氏聽了,忽然眼前一亮,猜測道:“她這樣犯惡心,可是懷孕了?”

“你糊塗了,婉娘月前才從樓梯上摔下,哪來的懷孕。”

周氏有些失落。

晚間,兩人各自回房,何平安走在後面,快到門邊時顧蘭因轉過身,笑道:“今天倒是會裝,又叫我從他那讨了罵,你心裏此刻想來是高興壞了。”

“哪有,夫君肯定是誤會妾身了。”

何平安嘴上否認着,袖手靠牆,像是一盞美人燈,窗外風一吹,搖搖欲墜。

“明日跟我出去一趟。”顧蘭因道。

何平安問他出去為何,門口立着的少年莞爾:“好事情。”

對他是好事,對自己而言那十有八九就是壞事,何平安皮笑肉不笑,應了一聲,走到他身邊,顧蘭因卻還堵在門前。

何平安正疑惑着,側身從他身邊擠過去,不想他卻忽然有了動作,吓得何平安一巴掌揮過去,恰好打在他半邊臉上,聲音清脆,連她自己都愣住了。

顧蘭因見周氏還在那邊偷瞧,忍着氣,将她抱在懷裏,進屋時不慎讓她那條腿撞到了門框,頓時就聽到一聲痛呼在耳邊響起。他聽着聲,莫名被逗笑了。

三進院裏因她這一聲叫喚,丫鬟們點燈過來查看,生怕她又摔倒,只是人沒拐過來,周氏從那頭走過,将人一一遣走了。

何平安後知後覺,被他重重丢在床上,立即抱着腿罵道:“你發什麽病?”

顧蘭因不理她,她氣的大被蓋過頭,說道:“我腿傷了,明日不能跟你出去,你找旁人跟着你罷。”

“你不去,就沒意思了。”

何平安冷笑:“我就不去。”

顧蘭因不接話,因知道她起的遲,第二日天未明就悄悄起身,讓兩個做事認真的丫鬟将她連人帶被一起扛到馬車裏。周氏早間聽到聲,心裏有些擔憂,只是想起兩人昨晚上尚未進門就摟抱在一起,一時又覺得自己這個當母親的不該管的太寬。

清晨林間有霧,馬車行在路上,颠簸中何平安悠悠轉醒,此刻時辰尚早,她看着周圍物件擺設,恍惚間還以為做了個古怪的夢。

顧蘭因拍了拍她的腦袋,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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