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第十六章

“只怕聰明反被聰明誤。”趙老爺搓了搓手,谄笑道,“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這輩子女人又不止一個,能伺候好你,那就再合适不過了。”

“再說,她這張臉,與婉娘大差不差,我們可是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雖瞞了你,卻不是有意如此。我先在這兒給你賠個罪,萬望寬恕。”

肥肥胖胖的男人躬身行禮,不時擡眼窺少年的反應,見他不為所動,要不是何平安在,他早就想撲通跪到地上去了。

顧蘭因晾了他一會兒,方才客氣道:“岳父好意,我眼下知曉了,請坐。”

茶博士從門外端上時令鮮果,他借口有事,先出去片刻。趁此時機,趙老爺松了口氣,轉而看向何平安,不悅道:“他是什麽時候發現的?你也不告訴咱們一聲!”

“也就不久前,尚未來得及,他就找上了你。”

“那他待你如何?”

何平安抹了抹眼角,委屈道:“還能如何,平日裏給口吃的給口喝的,從早到晚也不知他出去幹什麽,留我在家裏伺候婆婆。”

“我看他是個有良心的,不曾短過你的用度。瞧瞧你這穿戴,比婉娘在家時還要闊,知足罷。”趙老爺眯眼說道,“你如今也算是受用了無限的富貴,不知還記不記得我跟你姨母了。”

何平安可憐道:“怎麽不記得,初二回去的時候,帶了一車的節禮,都是好東西。”

趙老爺呵呵笑道:“那算什麽好東西,你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銀的,一年到頭,就指望用區區一車的節禮打發我們?”

何平安知他的意思,當即哭窮,說什麽也沒錢給他,趙老爺聽的不耐煩,拍桌道:“你這頭上金釵子,手上金镯子,随便給一個,咱們家日子也快活些!這些日子官司一敗再敗,咱們趙家要真輸的一塌糊塗,你也別指望在顧家有什麽好日子。他們最是踩高捧低了,到時候你沒了娘家倚仗,趁早喝西北風去。”

何平安垂眸落淚,縮在角落裏,見他想上手,自己先動手,将早間戴上的金草蟲摘下幾只,忽然哭出聲:“寶娘早就想奪我這一身的富貴,我要是不給,她便揚言要将趙家李代桃僵之事告知婆母,我身上這點東西還是一給再給留下的,若是給了你,他日我又要用什麽來填他的胃口?”

“什麽?有這事?”趙老爺不解,目露疑色。

“寶娘不服我,總覺得給我當奴婢屈才了,我那些大大小小的首飾匣子,上了鎖,鑰匙皆在她那裏。若是我能動用,說什麽都要給你和姨母送過去,方才不負你們的恩情,只是如今實在是身不由己……”何平安攤開手,将那些精致的小東西擺在案上,眼眶發紅,哭是真哭了,隐隐又像了趙婉娘幾分。

“奴才還想造主子的反,改日你回來,我讓太太将她換掉,另給你尋一個省心的。”趙老爺說着,手上動作一點不慢,将東西全揣到袖子裏了,露出一張笑臉道,“今日跟他坦白過,咱們也都松口氣,不必再擔心東窗事發了。你過些時候跟因哥兒去外地,咱們見面的日子就屈指可數了。正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你那些貴重首飾,留着也怕被其他丫鬟偷了,要是真念我們的好,就帶給你姨母。”

何平安欲言又止,正好此時顧蘭因推門而入,她便搖了搖頭,叫趙老爺白高興一場。

過了日中,茶也喝過了,顧蘭因讓成碧先送何平安回家,自己則留在城裏的當鋪中,等着趙老爺自己登門。

路上,成碧趕着車,沒出城門,馬車裏傳來聲音讓他停住了。

東城門附近有市集,暖洋洋的天,何平安從簾縫裏看到那湖邊的金線柳,紙鳶乘風,二月時節,一路有燒香拜佛回來的老人小孩,她想起什麽,與成碧道:“可否等我一會兒,許久不出來,我記得那邊有個觀音廟,想去拜拜。”

成碧是跟着少爺在城裏轉悠着長大的,他閉眼一想,竟真想到了那觀音廟的位置,只是印象裏那廟小的可憐,稀薄的香火養着一個老比丘尼。

“那裏可不好找,今個人這樣多,少奶奶要真去上香,小的就給你帶路。”成碧道。

何平安正想出來,那簾外的小厮攔住她,道:“奶奶別急,我先去買頂錐帽來。這裏魚龍混雜,就有那不長眼的,咱們還是遮掩些。”

何平安笑道:“你想的很周到,我等你。”

她擡手摘下頭面,藏在角落裏,沒過一會兒,馬車外有人拉馬,兩匹馬打了個響鼻,原地站着動也不動,何平安還以為成碧回來了,喊了一聲,無人應答。

不對勁,成碧話最多,絕不可能沒有回應,若不是他,動馬匹的人又是誰?

她本想撩開簾子看看,只是手到了邊上,下意識縮了回去,眼裏生出戒備,似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危險。

茄紫的簾子上落了個人影,何平安看了眼馬車的窗子,朝外先喊道:“成碧,東西買到了麽?”

她不等有人回應,朝着窗戶往外一翻,得虧何平安是鄉野裏長大的,上樹翻牆格外的娴熟,動作靈巧,她縮着身子在地上滾了幾圈。

塵灰染了一身,何平安飛快地朝馬車那裏瞧了一眼,成碧沒影,竟有兩個男人守在車門前,都是生面孔,其中一人拉着馬缰,已将拴馬的繩子從石樁上解開了,顯然不懷好意,見她有這樣的身手,當下圍過來。

何平安馬上爬起身,跛着腳往人堆裏鑽。

原來這人多眼雜的地方,或有賊人,趁着熱鬧時節,喜好渾水摸魚,偷東西偷人,真遇上了福禍全看命。只是以往她娘說的故事多發生在晚間,不想這光天化日,就有賊人起了歹念。

幸虧自己多疑,何平安來不及喘氣,四處尋找成碧的身影。

鬧市裏,就見一個灰頭土臉的女子跟沒頭蒼蠅一樣,不知轉到何處,周遭幾個攤子支起爐子,又是賣炊餅又是賣馄饨,熱氣氤氲,地上的石板被來來往往的人踩多了,半是凹陷半是碎裂,一路坑坑窪窪。

何平安渾渾噩噩站到馄饨攤子前,她望到了這裏的簪花巷子。

包餡料的老頭招呼道:“小娘子,來一碗馄饨!熱騰騰香噴噴,真材實料童叟無欺。”

何平安渾身上下摸錢,最後将一粒銀子遞過去:“不必找我了。”

老頭愣了一下,擦手接過去,掂了掂,開玩笑道:“這都夠買十碗馄饨,真不必找?”

何平安彎腰坐在小馬紮上,說道:“那你給我上兩碗,多放些馄饨。不必找了,我好些年沒吃你家的馄饨,想這個味兒。”

老頭看到她身上的綢緞料子,心想也是個不缺錢的主,真就上了兩碗滿滿的馄饨。

何平安将一碗推到小桌子對面,三根筷子橫放在碗沿上,這才捧着自己那碗。她這些天在顧家胃口不佳,吃起馄饨時卻跟餓鬼投胎一樣,不像是個及笄的女子,更像是個嘴饞的小孩。吃了一半,她擡頭看着對面,隔着幾個小馬紮,才發現一個穿水青直裰的少年人在另一張桌上看她。

……

傍晚,簪花巷子裏的小廟敲起鐘,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巷子。

差點把人弄丢的成碧恨不能把眼珠子安在少奶奶身上,見她跟少爺安然無恙,念了聲佛,狗腿子一樣搬下小馬凳,扶兩個主子上馬車。

“已經報官了,這幫人整日幹些不正經的事,一旦得手,不在賭坊就在窯子裏消遣。”成碧在外駕車,問起何平安可曾見過那些人的樣貌。

何平安說回去了可以畫給成碧看。

顧蘭因在車裏閉目養神,白日裏趙老爺跟他讨價還價,他将匣子裏剩下的一半金子給了過去,趙老爺猶嫌不夠,當着他的面誇顧老爺大方,那言外之意是個傻子都能聽懂。

有些人蠢不自知,仗着比別人多吃幾口鹽,多活幾十年,還以為自己比別人多長了個腦子。

微微有些疲倦的少年揉按着自己額角的位置,馬車颠簸了一下,一只金螞蚱不知從哪蹦出來,噠的一聲響,顧蘭因才睜眼,一只手已經将小金螞蚱撿起來了。

何平安先前将頭上的頭面摘了下來,就藏在他身後小櫃子下面,這會子又戴回去,顧蘭因瞥了眼她亂糟糟的頭發,懶得說什麽,原本漫着籬落香的馬車裏此刻是一股子寺廟裏的檀香味,此外,還有一股馄饨的味道,他微微皺着眉,将車簾子掀開。

初春天黑的早,此時夕光暗淡,大路上零星有幾個趕路人,沉秋在外面已經将馬燈點上了,倦鳥歸林,兩側田地冒寒煙,風吹在臉上,實在是冷。

兩個人踏着夜色回去,顧蘭因沒有去周氏那邊,白泷聞訊便到前院迎他,原本以為少奶奶不在,她低頭拂平袖上的褶子,笑了笑,吩咐小丫鬟去廚下讓廚娘燒竈準備晚膳。但到了門邊上,看清了人,她笑容略有些僵硬。

回廊下,就見何平安一瘸一拐的,走路踉跄,顧蘭因扶了她一把,順便将手裏的一只小金釵遞給她,兩人之間竟是分外的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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