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顧六叔叫人請他進來, 免得半夜都在外頭鬧,壞了侄子的名聲。
未幾,一個穿粗布衣裳的少年走進來, 他過門檻時踉跄了一下,袖中的匕首便當着顧六叔的面落在地上。
沒有何平安在, 姜茶人前都冷着一張臉。他将自己的刀撿回去, 環顧四周, 開門見山道:“我姐姐呢?”
顧六叔聽說那個寡婦是朱娘子叫來的,便叫丫鬟去請朱娘子。
過了一會兒,丫鬟回禀道:“六爺,朱娘子醉死過去,不知人在哪。”
姜茶感覺不對勁,猛地站起來,一雙眼盯着顧六叔, 言語不善:“你耍我?”
“好端端的讓她喝什麽酒!在你家裏, 還找不到人了?”
顧六叔見他不是個好性子,且少年沖動若一時火氣上頭, 今夜必然不得安寧, 于是連忙安撫道:“莫急莫急, 我一個生意人,最重誠信, 耍你作甚?小相公請稍等, 那朱娘子是我侄子的小妾, 我要去他那裏找人,須得去知會他一聲。”
“侄子?不是說外甥麽?”姜茶拉住他, “你想跑?”
顧六叔被他捏的手疼,不知他哪來的力氣, 不過還是好脾氣道:“那是他對外的說法,我也不瞞你,如今你要是信不過,姑且就随我一道。”
姜茶松了手,斜眼看着他:“你說的,走罷!”
跟着顧六叔的幾個長随見狀有些不滿,顧六叔卻嘆了嘆氣,負手走在前面,邊走邊道:“罷了罷了,難為他半夜找過來,人之常情,不可無禮。”
姜茶哼了一聲,要是擱在以前,他的刀早就架在這個徽狗的脖子上了,哪裏還會這樣好聲好氣地跟他說話,這老東西也真不嫌命長。
顧六叔到了東邊顧蘭因住的院子,咳嗽幾聲,讓自己身邊的丫鬟先過去禀報一聲。
“何必這樣多此一舉,咱們幾個都是男人,他也是男人,有什麽不能給人看的。”姜茶把丫鬟推開,快步往前。
顧六叔拉扯不住他,小跑着還想阻攔一二,嘴裏喊道:“這是別人家,你卻像個強盜一樣往裏頭沖,成何體統!”
姜茶嗤笑了一聲,頭也不回,懶得搭理這個老東西,他将正房的隔扇一腳踹開。
這正房裏燈燭明亮,挂着鵝黃幔帳,擺着各色菊花,幽蘭翠翠,香煙袅袅,鋪設的很是精致,唯獨不見人。他掀了珠簾向裏,聞到空氣裏的酒氣,另外還有一股摻雜在胭脂中的花香味。
這不大像是一個男人的屋子,姜茶心裏存了疑惑,待繼續往前,便瞧見了一扇極素淨的屏風,兩側珠燈映照出幹淨而單薄的剪影,他皺着眉,用匕首輕輕劃開。
但見一人正背對着他坐在梳妝臺前。
銅鏡昏昏,衣衫單薄的年輕人低着頭,饒有興致地為懷裏靠着的人描眉畫眼,他修長的手指沾了朱紅的口脂,一點一點從唇角挪開,随後重重落在她的眉宇之間。
聽到聲音從後逼近,顧蘭因緩緩回過頭。
“你是誰?”
“老子是你隔八代的祖宗。”
姜茶下手從不手軟,但他此刻抱着何平安擋在身前,姜茶一時撲了個空,那鋒利的匕首掉轉了方向,最後狠狠插在了地板上,像是一顆釘子,将他雪白的袍子牢牢定住。
“原來是個莽夫。”
姜茶一拳打過去:“照打你不誤!”
顧蘭因挨多了打,仿佛是預料到他會這樣出拳,偏頭躲過,單手将醉死的何平安撈住,翻身又躲開他的下一拳。
未幾,院子裏其他人聽到響動,一起進門阻止。
“快快!把這粗鄙無禮的豎子趕出去!怎麽還動起手來了,荒唐。”
顧六叔頂着一張苦大仇深的臉,不忍心看自己這個侄子。
“你……今天把誰帶回來了?”
顧蘭因将懷裏的人放到裏面的床上,随意拂了幾下袖子,餘光撇見一道寒光,話未出口,忙閃身避開,只是他身上那件白色的袍子被姜茶的匕首徹底劃爛了。
“你這狗東西,裝什麽傻充什麽愣?快把人還給我!”
幾個長随制服不了他,衆人見他身手了得還帶着匕首,紛紛去外面找幫手。
而姜茶死死盯着顧蘭因,最後被他莫名的笑容激怒,恨不能将那礙事的顧六爺踹飛,上前給他兩巴掌把臉打歪。
“你有什麽可笑的?”
“如果她是你姐姐,你該喊我一聲姐夫才對。”
姜茶吸了口氣,差點怒火攻心,身後那些護衛見狀一擁而上将他按住。姜茶一刀擲過去,指着他破口大罵:“放你娘的屁,你算我哪門子的姐夫,她那個死鬼丈夫早就死了!”
顧六爺聽了也愣住了。
“你不是娶了那個趙家小姐嗎?這個胡寡婦在九江開食肆,跟你是八杆子打不着呀。”
顧蘭因冷冷笑了一聲,卻是朝着姜茶道:“她糊弄你這個傻子,你也是真信,又莽又蠢。”
“她是不是告訴你,她死了丈夫為夫家所不容,從徽州過來投親,誰知道此地的親戚又搬去了別處,不得已只好自己幹些小營生,掙些日用嚼度?對了,她姓胡,是不是叫平安?”
姜茶點點頭:“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就是你口中說的那個死鬼丈夫,我可沒死,如今還在找她,不想竟在這裏。”
姜茶難以置信,就連他顧六叔也是如此。
“那個趙家小姐我聽你爹說,不是去了娘家就再也沒回來了麽,竟是跑了?”
姜茶一時間只覺得自己受了莫大的欺騙,恍恍惚惚,不過顧六叔下一句話又叫他生出一絲希望。
“你那個媳婦年紀輕輕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趙家敗了後怎麽會流落此地呢?是不是弄錯了?”
顧蘭因搖了搖頭,黑沉沉的眼眸映着幾點燭光,緩緩道:“我和她日日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她那張臉,我死都認得,六叔不必再問了,若是實在信不過我,大可修書一封寄給我父親。他喝了她的茶,也是認得她的。”
顧六叔見狀,倒也不再追問,只是姜茶不甘心,奈何此地人多勢衆,顧六叔好說歹說,将他勸了出去,說是等明天他姐姐醒了,大家一起做個見證,要真是他媳婦,大家還都是親戚,何必弄的如此難看。
姜茶當夜就被安排在一處客房住下,一夜翻來覆去,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
第二日一早,天灰蒙蒙的,看樣子是要落雨。
昨夜何平安醉的厲害,是以今日醒的極晚,約莫都要到日午了,伴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她扶着腦袋慢慢坐起身。
她看着周遭陌生的一切,頭疼的厲害,尤其是嗅到熟悉的味道,她滿腦子都是昨夜見到的最後一幕。
何平安低頭摸着自己身上的衣料,心情墜到谷底,這不是她來時穿的那一身。
守在外面的丫鬟聽到這屋裏傳來響動,撩開簾子進來伺候她洗漱。
“醒了?”
何平安怔怔地看着小丫鬟身後的人,一時顧不得宿醉後的頭疼,搖搖晃晃撿鞋,卻是連鞋也忘了穿,抱在懷裏就想從這裏跑。
顧蘭因并未攔她,不等何平安出門,竟又撞上一人,頓時頭暈眼花,差點一屁股倒在地上。
原來是姜茶,他一早就在屋檐下等着,顧六叔說他跟顧蘭因一左一右站着,跟門神似的。
如今見何平安醒了,顧六叔連忙趕過來。
明間裏,随着顧六叔一起來的還有成碧山明兩個,見了她當真喜出望外,紛紛喊了聲少奶奶,偏她沉默極了,只是瞧着門外的雨點。
“你如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省的他們兩個打起來。”
顧六叔坐在一旁,見她模樣極标致,與侄兒分外般配,不是朱娘子那樣的老女人,心下便有幾分喜歡。
坐在上首的少女還是昨夜顧蘭因給她的打扮,一身粉白的寧綢團花圓領襖子,鴨卵青的妝花插金寬襴挑繡裙子,烏雲疊鬓,粉黛盈腮,眉眼間帶幾分倦意,仿佛是嬌養的小姐,與食肆裏整天忙碌的樣子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姜茶看了她許久,狠下心開口問道:“這個徽狗說你是他媳婦,是嗎?”
何平安當然矢口否認。
“之前上趕着要來嫁我,如今與我成了一對夫妻,卻又想方設法逃走。可逃來逃去,竟又到了我跟前,你還要騙這傻子多久?”顧蘭因溫聲道。
“我不是趙婉娘,不曾與你做過夫妻。”
何平安恨不能與他一刀兩斷,如今被抓了正着,她抵死不認。
顧蘭因豈不知她心思,愈發裝出一副癡心模樣。
那一頭姜茶拉着她就想走,偏又被一群人攔着,他不悅道:“昨夜是你們說的,若她不是你這侄子的媳婦,就放咱們走,這會子你也聽見了,耍什麽賴?”
“這……”顧六爺猶豫道,“确實,既然她說不是,就讓他們回去罷。”
顧蘭因偏過頭,目光落在何平安那張臉上,良久,他笑道:“今日讓你走了,改日你還是要回來求我的。”
何平安将穿上的繡鞋又脫下,朝着他就砸過去。
“你做夢。”
她走的決絕,卻不知已然一腳踩到了他的圈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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