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第1章 001

天和四年,深秋。

昨夜下了一場秋雨,早起格外的涼爽,泥土粘着枯葉落在宮道上,鋪了薄薄一層,有幾分蕭瑟的感覺。

涼風掠過,裹挾着淡淡菊香,聞着舒适。

寬敞的宮道上,宮人忙碌的揮着掃帚清掃,一旁有管事公公盯着,時不時催促兩句,“動作都快些,別磨叽,要是髒了主子的鞋,當心你們的小命。”

這般說着,宮人們的動作都快了幾分,和管事親近的小公公,笑眯眯湊近,“幹爹,主子們都坐步攆,髒的都是奴才的鞋。”

管事公公慣會見風使舵,觀察形勢,眼下宮裏大小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你且有的學,別整天玩蛐蛐,仔細瞧着,自從長公主受傷後,人就變了,随性。”

“想一出是一出,不坐步攆了,喜歡到處逛,前日去禦膳房待了一個時辰,非要學做桂花糕,把禦廚們吓得不輕。”

長公主玉熙,乃是先帝唯一的女兒,當今陛下一母同胞的姐姐,自小感情好,眼下陛下未立後,宮中除了陛下,就屬她最尊貴。

陛下尊敬她,事事都依她。

他們這些奴才,自然要小心謹慎。

“小的瞧着今日公主不出門。”

管事公公瞪了他一眼,正想數落兩句,便遠遠聽見一聲公主小心。

宮中只有一位公主。

管事公公咯噔一下,忙招呼宮人退到牆角,腳步聲陣陣,越來越近。

剛跪下,就瞧見粉色裙擺跨過門檻,為首的少女腳步輕盈,姿态曼妙,粉色衣裙将她皙白的肌膚襯的更加嬌嫩。

她打扮的不似往日雍容華貴,但也素雅嬌俏,多了些許少女的可愛。

管事公公大膽偷瞄了眼,瞧見烏發上的珠花玉簪,往下,柳眉彎彎,雙眼明媚純淨,令人過目不忘。

京城最耀眼的明珠,實在美麗。

管事低頭,不敢再偷看一眼,等着浩浩蕩蕩的人過去,才艱難的爬起來。

他咬牙,朝着身旁的小公公打了好幾下,“不出門,不出門,還不趕緊幹活去。”

幸好他有先見之明,不然,少不了一頓責罰。

“麻利點,掃完了把冷宮打掃一番。”

免得公主來了興致,要去冷宮走走。

-

前面又一道門檻,玉熙拎着裙擺跨過,德順想扶着,被她躲開,不需要人幫忙。

德順是先帝挑選伺候玉熙的,跟在她身邊十幾年,摸透了她的脾氣,可自從公主受傷後,性子習慣都變了,他也猜不透。

他嘆氣,無奈道:“公主,中午的藥沒喝,先喝藥吧。”

她擡擡下颌,想到苦澀的藥就皺眉,“我喝了幾日了?”

從她受傷那日算起,到昨天正好十日。

“十日,禦醫說,還有五日,就不需要再喝了。”

玉熙自小不愛喝藥,這次要不是受傷了,她連一日也不想喝,連着喝了十日的苦藥,已經是最大的忍耐。

她摸摸後腦勺,若有所思,德順以為她又頭疼了,忙問:“公主可是頭疼了?”

“頭不疼了。”她放下裙擺,眼睛直視前方,“我看多喝幾日也想不起來,罷了,不喝了。”

這藥八成沒用,除了治頭疼,其他的治不了。至少她還沒想起之前的事來。

對,沒錯,她失憶了。

睜眼前,她記得自己是十二歲,父皇康健,母妃溫婉,弟弟是個可可愛愛的小子,成天跟在身後叫姐姐,而她自己,是個沒長大的小公主,無憂無慮。

可是一睜眼,後腦勺長了個拇指大的包,來不及喊疼,就被人告知父皇駕崩了,母妃也走了,現在的陛下是她弟弟,她是尊貴的長公主,現在已經是十年後。

大悲大喜,喜的是弟弟登基為帝,悲的是父皇母妃都不在,只剩他們姐弟兩人。

玉熙悶在被子裏哭了許久,這才接受現實。

聽德順說,她去獵場騎馬,從馬上摔下來,後腦勺的包就是摔的,其它傷沒有,就是腦袋有點問題,不記得這十年間發生的事了。

喝了十日的藥,後腦勺的包逐漸消下去,但十二歲以後的事還是不記得,不由得煩悶。

好在成了長公主也惬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皇弟對她也好,事事都依她,日子實在舒心。

德順見她耷拉着眉眼,笑嘻嘻的安慰:“公主別急,禦醫說了,總會記起來的。”

說了跟沒說一樣,反正後腦的包消下去了,其他的慢慢來。

玉熙敷衍的嗯了聲,就是不想喝藥。

德順欲言又止,還想說些什麽,眼看到了乾清宮,他便閉了嘴。

到了乾清宮門前,玉熙直接進去,不必通傳。

殿內除了宋明胤,還有一位妃子,玉熙沒見過她,進去後忍不住打量起她來。

“嫔妾見過長公主。”

“這是李妃。”

玉熙點點頭,原來是李妃,先前德順把後宮妃嫔跟她說了一遍,李妃是禮部侍郎的長女,進宮兩年,很是得寵。

她長得粉面桃腮,嬌豔動人,确實美。

李妃之前來看望過她兩次,但是不湊巧,每次她都不在宮內,便錯過了。

“皇姐好些了嗎?”宋明胤問。

玉熙移開視線,轉頭看着宋明胤,“好多了。”

“可有按時喝藥?”

此話一出,玉熙臉色微變,眼睫眨巴兩下,眼珠子往旁邊轉了轉,“喝了。”

宋明胤笑而不語,皇姐從小就這樣,撒謊的時候總是眼珠子轉兩下,不敢對視。

他也不說破,把玫瑰糕推到她面前,知道她喜歡吃。

玉熙拿起咬了一口,比苦澀的藥好吃多了,連着吃了兩塊,然後喝茶壓壓嘴裏的甜。

過了一會,敬事房的管事公公來了,雙手捧着兩本冊子,給三人行禮後,接着把冊子放在玉熙跟前。

冊子上清楚的記錄陛下的起居飲食,還有後宮妃嫔侍寝記錄。陛下未立皇後,位份高的妃子只有三位,所以這起居注一般是陛下看,長公主偶爾也會查看。

玉熙看了眼,放她面前,估摸着是給她看。

她随手拿起一本翻翻,下一刻眼睛睜大了些,上面記錄了宋明胤吃什麽,何時就寝,就連夜裏起來幾次都有。

玉熙朝宋明胤看了眼,神态不自然的放下,又拿起另一本瞅瞅,不過是做個樣子看看,誰知她像小時候念書一樣,把看見的一不留神就念了出來。

“李妃連續侍寝五日。”

話落,宋明胤的嘴角僵了一下,可到底是帝王,很快神色如常。

李妃臉色就不好看了,她站起來,一下跪在地上,心驚膽戰的說:“長公主明鑒,嫔妾…”

在宮裏,除了上面這兩位,她也是尊貴的,可她真的怵玉熙。

在她眼裏,長公主儀态端莊,雍容華貴,成熟穩重,是最守規矩的人,飲食起居按規矩,行事做派也按規矩,對宮人有賞有罰,從未行差踏錯過一步,可謂是女子典範。

按照宮中的規矩,妃嫔侍寝不得連續超過三日,不然,是要罰禁閉的。

先前連着侍寝三日,長公主就按規矩罰她禁閉,整整半個月,抄了半個月的女德和女戒,手都擡不起來,休息了好些日子才好。

這些規矩她是知道的,可陛下宣她侍寝,她不想把人往外推,便明知故犯。

眼下長公主知道了,又要受罰了。

她不想關禁閉,也不想再抄女戒。

李妃擡頭看玉熙,眼神祈求,卻不見往日那張嚴肅正經的臉,取而代之的是茫然無辜的神色。

“你跪下做什麽?”好像是她欺負人一樣,她可是講道理的人。

宋明胤擡手讓李妃起來,然後問她:“皇姐不生氣?”

李妃從新坐着,聽見宋明胤問玉熙,手抖了兩下,似乎想起抄女戒的日子。

“為什麽要生氣?”

玉熙語氣平淡,沒覺得是大事,“她不是你妃子嘛。”

她可管不了那麽多。

“皇姐說的是。”

看宋明胤現在沉穩內斂的模樣,實難想象小時候跟在她身後的調皮樣子,他現在是英明神武的君王了,而她…

玉熙趕緊坐正,努力适應長公主的身份。

李妃暗暗擦拭額頭的汗,暗想,公主受傷不是好事,失憶了卻是好事,至少不會像以前一樣,一板一眼的,太過威嚴。

-

午後宋明胤要召見朝臣,玉熙和李妃便各自回去。

她确實有些累,身體剛好,方才又說了那麽些話,精神差了些。

離開乾清宮好一會,玉熙忽然想起個事來,剛才忘記問宋明胤了,那匹馬找到沒有?

玉熙想了想,轉身往回走,快到乾清宮門口,她遠遠看見個側影,進了乾清宮門。

那人身姿挺拔,芝蘭玉樹,唇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只是一個側臉,就能窺見此人的清隽儒雅。

她的眼一亮,愣在原地看,緩過神後問德順:“那是哪位大人?”

德順眯着眼去瞧,正巧看見另一人進去,于是回她:“哦,是首輔大人的學生,也是新科進士,林學安。”

哦,難怪之前沒見過。

玉熙笑眯眯回宮,回去倒頭就睡,怕德順端藥來。

這一覺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啪…”

清脆的響聲回蕩在殿內,玉熙從美夢中驚醒,眯着眼坐起來,聽見德順在數落宮人。

德順:“毛手毛腳的,不懂規矩,吵着公主怎麽辦?自個領罰去。”

小宮女害怕的顫抖,弱弱的說:“是。”

玉熙揉揉眼,把德順叫過來,“德順,宮人犯錯不要緊,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這是父皇告訴她的,說人都會犯錯,知錯能改就好。

德順看着地上的花瓶碎片,遲疑的笑笑,“是,奴才記下了。”

她剛醒,臉上有紅暈,眼還是朦胧的,有種慵懶感。

玉熙想起方才的夢境,不禁紅了臉,見過一面的人怎麽就出現在她的夢裏呢?

她居然夢見那個芝蘭玉樹的身影,要不是被驚醒,她就能看清整個樣貌了,可惜。

玉熙垂頭,眼神嬌羞,越想臉越燙,她用手捂住,問德順:“我有驸馬嗎?”

整日喝藥,養身體,她都快忘記自己的終身大事了,以為自己還是個孩子,其實她都二十二了。

德順面色為難,斟酌幾息說道:“現在…沒有。”

那好。

“婚約呢,有嗎?”她睜大眼睛問。

德順又搖頭,“現在沒有。”

那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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