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第24章 024
記憶中最冷的那年冬日, 是十三歲那年,北方暴雪,人畜凍死萬計。軍中糧草告急, 少年随父親進宮面聖。
那也是他第一次進宮,少年對宮中的一切好奇, 全然忘記父親進宮前的叮囑, 少說話別亂看, 宮規森嚴,莫要犯錯。少年跟在父親身後,身姿端正,清瘦的身影隐隐透着文人風骨,眼睛依舊忍不住打量起宮內的一切來。
路過禦花園,少女清甜軟糯的嗓音傳來,如銀鈴般悅耳。少年轉頭, 便見穿着粉色大氅的少女在雪地踩着雪玩, 旁邊堆了兩個雪人,一個披着銀白的外衫, 另一個披着粉色的披風, 似乎是一對。而雪人的身邊, 有一個少年在給雪人畫眼睛。
“表妹,我堆的好看嗎?”
少女稚嫩的臉轉過來, 明豔燦爛, “好看, 可為什麽他們穿的不一樣?”
“這個是我,那個是你, 自然是一對。”
年少的趙雲洲癡癡的望着她,而後又道:“表妹, 等你長大了,你嫁給我吧。”
玉熙歪着腦袋想了想,表哥對她那麽好,嫁給他好像也行。于是他點着腦袋答應他,“好。”
趙雲洲高興的笑,興奮的在雪地裏跑了一圈,然後他停下動作,看見了進宮的傅将軍和他身後的少年。
傅明陽上前,拱手道:“見過公主殿下。”
那時的玉熙正好十歲,貪玩好動的年紀,在雪地玩了一圈,鼻子凍的紅通通的,可愛極了。
“傅将軍進宮找父皇嗎?”說着探究的看向他身後。
“正是。”傅明陽察覺她的動作,笑着解釋:“這是犬子。”
哦,原來是傅将軍的兒子,聽說他兒子小小年紀,文武雙全,想必就是他了。玉熙打量起他來,明亮的眼底滿是好奇。
他一擡頭,不卑不亢,對上她純淨的眼,晃了一下神,玉熙對着他笑,明媚如花,笑容仿佛冬日暖陽,将積雪全數融化。
她笑的甜美又大方,一下轉過身,對趙雲洲道:“表哥,咱們去玩。”
玉熙笑着跑開,他也跟着父親去見陛下,走了半路,他又回頭往那邊看,嬌靥印在他心底,如皎皎天上月,不可磨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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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跳躍,猩紅的火苗落在腳邊,傅安年猛然回神,拿着樹枝将灰燼挑了挑,火光瞬間亮了些。
從記憶中回神,他勾着唇角自嘲的笑笑,趙雲洲和玉熙青梅竹馬,少時情意,感情深厚,若無陛下賜婚,兩人喜結連理也不是沒有可能。
兒時說的那些戲言,傅安年自是不信,可是婚後兩人書信往來密切,心中不乏思念之情,甚至連等待歸來的話語都有,讓他不得不多想。
再加上她的态度,傅安年大概是明了了。
想到這,傅安年神色收斂,既然話說到這了,那就不得不提醒她了。
“說呀,怎麽不說話?”她催他。
男人沒看她,艱難的吐出幾個字,“忘記趙雲洲了?”
玉熙蹲下身,一臉茫然,跟表哥有什麽關系?
“我表哥怎麽了?跟他有什麽關系?”
傅安年扭頭看她,神态嚴肅認真,“小時候不是說要嫁給他?”
玉熙眼往上轉,努力回想此事,她跟表哥感情确實好,可說過要嫁給他這話嗎?
想了許久,玉熙臉頰微紅,眼神閃躲,表情有些心虛,好像是說過,可都是小時候的事了,豈可當真,這男人真小心眼,記到現在。
“有嗎?我不記得了。”她昂昂頭,躲避他的視線,“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小時候的事了,不能作數。”
童言無忌,誰會把小時候說的話一直記在心上,反正她不會刻意去記。
傅安年轉轉手腕,感覺手臂的血跡和衣裳黏在一起,他一手捂着,痛得麻木了。
“小時候尚且不作數,可成婚後往來密切,信中思念之情洶湧,态度親昵,這還不夠?”
說着指責她的話,可話語裏藏着的嫉妒,他自己卻是沒發現。
玉熙張着唇,好一會沒出聲,傅安年以為她在反思,看了她一眼便也不說話,不想玉熙思考角度清奇,紅着臉問他:“你怎麽知道信的內容?你偷看我的信。”
男人眼睫顫動,眸底閃過一絲不自然,“偶然看見。”
偷看就偷看,說的那麽好聽。
玉熙撇他眼,重新坐下,抱着雙腿,“別以為這麽說我就信了,回去我把信找出來,看你說的是真是假。”
話音剛落,男人悶笑,胸膛起伏,“從前你行事謹慎,看過的書信一律燒毀,去哪找?”
玉熙聞言,不禁奇怪,她何時有這個習慣了?這習慣不好,她不喜歡燒毀書信,再說親人間來往的書信為何要燒毀。
她瞅着傅安年,忽然湊過去,紅唇靠近他側臉,呼出的熱氣萦繞在他面龐和脖頸,稍顯暧昧。
“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讓我這般防備你,是不是背叛我了。”
“你…”
傅安年轉頭對上她的眼,一時無言,她是怎麽想到這些的,真會胡思亂想。
他沉默,沒想解釋,其實自從玉熙失去父母庇佑後,就變了,小心謹慎,除了宋明胤,她對誰都保留着三分警惕之心,害怕別人害她。
傅安年嘆氣,收回目光,往一旁挪了挪,“你想知道的,我告訴你了,信不信随你。”
不信,她一點也不信。
玉熙坐正身子,面無表情,“回去我就去找表哥,把事情弄清楚,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誤會了。
要是真想嫁給表哥,那為何她現在對表哥一點想法也沒有。
說來內心的真實想法,只有她自己知道,旁人都是猜測而已。
傅安年也是。
玉熙颦眉沉默,板着一張臉想了許多,所以說,他們和離,是傅安年以為她喜歡表哥,想成全他們。她怎麽覺得不止如此呢。
她撇撇嘴,暫時想不通,罷了,等她找表哥問清楚再說。
玉熙打個哈欠,往一旁靠了靠,安靜的坐了會,眼皮開始不争氣的開開合合。她奔波了一日一夜,男人的身子尚且勞累,更何況是她這個弱女子。
走了半日的山路,她的身子已到了極限,可再累,只要想到那些人随時會追來,她便保持着一份警惕。
她的腦袋一點一點,就是沒躺下睡,眼眸半合着,神志恍惚。
傅安年看了須臾,薄唇微揚,“躺下睡,坐着睡不舒服。”
她努力睜眼,因為他的一句話,瞬間躺下了,但也沒忘告訴他:“你可別趁我睡着抛下我。”
他的聲音回蕩在山洞內,低沉好聽,“不會。”
永遠不會。
玉熙放心了,阖上眸就睡着了,輕柔的呼吸響起,睡得香甜。
過來片刻,确認她睡着後,傅安年起身,在她身旁坐下,火光搖曳,映的臉龐越發柔美。她微微側着,只露出半邊臉,臉頰有縷青絲,興許是有些癢,她便撓了撓。
見狀,男人伸手,骨節分明且修長,好看得緊。他用手指勾了勾,發絲別到耳後,睡夢中的人安靜了。
她的臉還是髒的,卻不影響美貌,反而有種我見猶憐的感覺。
傅安年看了良久,微微嘆息,而後上下掃了眼,把她袖子拉上去,瑩白的手臂暴露在空氣中,她不安的縮了縮。
他動作很輕,等她不動了才靠近查看,她的手臂上有些擦傷,傷口細小,但不打緊,等回宮擦點藥,三五日就能好。
倒是她的身體,風餐露宿,不知能否吃得消?
現在在山林走了一日,她就這麽疲憊,要是三四日,豈不是要病倒。她自小沒吃過苦,細皮嫩肉的,今日能堅持,說不準明日就要哭了。
想到這,傅安年嘆息着往洞口看,不知那些人還有沒有在找他們?
若還在找,他們要更小心些。
傅安年把衣袖拉下來,然後将自己的外袍脫下,蓋在她身上,免得她凍着了。
接着,他靠在稍微外邊的岩石上,慢慢阖上眸休息。
山裏陰冷,縱然有了火堆,但還是難以抵擋嚴寒。冷風從洞口灌入,将火苗吹得往一旁倒。
玉熙蓋了衣袍,并不覺得冷,睡得倒是安穩,可苦了傅安年,緊抱着雙臂,仍然有些涼。
不知睡了多久,男人忽然皺眉,被手臂痛醒。傷口是昨晚留下的,現在過了一天一夜,早已發炎,血和衣裳黏在一起,極其難受,他已忍了許久。
傅安年痛的嗚了聲,臉色随即白了幾分,他睜眼,睡意全無,眼睛往手臂看,衣裳的顏色深了幾許,腥味明顯。
他看了眼熟睡的人,指尖微動,慢慢把衣裳褪下。他是文臣,可打小被父親逼着練武,身子骨比旁人精壯些,肌理分明,腹部和肩背的線條流暢,極具美感。
光影照在背脊上,映着起伏的肌肉,很是撩人。
傅安年把衣裳扔在一旁,低頭盯着刀痕,傷口不算太深,要是以前上點藥,養幾天就好,可現在特殊時期,沒有藥,只好忍着,随便包紮下。
他撕了裏衣,一圈一圈的把傷口包好,然後在打個結。
興許是沒及時處理,此刻包紮起來,竟有些痛,他咬牙,将呻|吟壓抑在喉嚨裏,只發出微弱的聲響。
玉熙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被追殺,刀離她很近,徑直朝她脖頸而來,她害怕的伸手擋,下一刻,她驚醒了。
眼前朦胧,火苗微微刺眼,她緩了緩才睜眼,透過昏黃的光線,男人肌膚呈現誘人的蜜色,寬肩窄腰,肌肉分明,不是過分的大塊頭,是很優美的線條弧度。
手臂青筋凸起,腹肌明顯,充滿了力量與爆發,性感又惑人。
玉熙吞咽下,面龐緋紅,熱意從臉頰蔓延至全身,灼熱異常,她輕輕踢掉外袍,散散熱意。
她嬌羞的捏緊了手指,本該合上的眸在看到手臂的包紮時,驟然睜大,一下就忘了那些所謂的禮節。
玉熙爬起來,三兩步走到他跟前,蹲下,“你受傷了?何時傷的?”
傅安年看見她醒來驚了一下,随即,又鎮定自若,想到自己此刻光着膀子,不合禮儀,便先轉頭拿衣裳,誰知一看,裏衣躺在她腳下,被她踩住了。
男人扯了扯,略顯無奈,“衣服。”
玉熙抓住他手臂,低頭一看,快速的移開腳,“哦哦,不好意思,沒看見。”
傅安年慢條斯理的披上裏衣,然後看她的手,目光漸漸移到她帶着紅暈的面頰。
她的擔心關切表現在臉上,是真的關心,不是裝的。
“傷的重不重?”
男人暗喜,面上不動聲色,“沒那麽脆弱,過兩日就好。”
話是這麽說,玉熙還是擔心的擰眉,這傷肯定是為了救她留下的,哎,傅安年脾氣差,又小氣,但有時候對她真不錯。
玉熙低眸,抓着手臂看他的傷口,可不知不覺,眼睛就往他胸膛和腹肌上瞄,不得不承認,眼前的男人長得好看不說,身材也是極好的。
這般想着,雙頰更燙了。
“非禮勿視。”過于直白的眼神,男人瞬間察覺到了,“公主沒聽過這話?”
玉熙擡頭,臉紅如晚霞,閃躲着眼神道:“我是關心你,瞧瞧傷口嚴不嚴重,萬一你死了我怎麽辦?”
她松開手,傅安年随即慢慢整理衣裳,把帶子系上。
就是胸前有個小小的腳印,影響美觀。
玉熙撇着唇,看他那神情,特別不舒服,好像她貪戀他的美色樣。
她坐下,嘴裏喃喃着,“什麽表情?難道我以前沒看過?”
“…”
他的嗓音喑啞,像是幹渴,“少看點話本子。”
這話的意思…
玉熙睜大眼,滿是震驚困惑,莫非她以前真沒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