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林逾靜又在走廊裏繞了好大一圈才找到廁所的位置,他對自己糟糕的方向感感到無奈,原來只需要兩分鐘的路程自己整整花了十分鐘。

出來的時候他想起剛剛那個态度傲慢的男人,心中并無什麽難堪的情緒,嘴上卻對着電話裏的羅祐提了一嘴:“剛剛我找廁所呢,遇見個二逼。”

林逾靜這話說得像在苦中作樂,實在是趙珏臉上那股濃濃的鄙夷之味實在太明顯,林逾靜要是再年輕個五六歲準得和他打起來不成。

他這話音剛落,轉眼就和口中的“二逼”本人遇上了,倆人一時面面相觑,氣氛有些膠着,誰也沒說話。

林逾靜被人抓包也不覺得尴尬,側身捏着手機就要離開,手腕卻一把被趙珏抓住,對方手勁不小,林逾靜腕骨傳來錐心的疼痛,他有些惱火,一下甩開了趙珏的手,冷冷看他一眼就想離開。

他這副理所應當的态度讓趙珏徹底火了,他看着林逾靜的側臉皺了皺眉,“你是來試課的家長吧,我們KK藝術學校的費用不低,你要是支付不起孩子的後續費用就別浪費我們的教師精力了。”

站在客觀角度來說,KK面向的群體一直是工薪階層,費用實惠且服務體系完善,算是臨海市最大的幾個培訓學校之一。

這也是林逾靜為什麽會選擇KK的原因,可趙珏這樣說不僅僅是在質疑林逾靜的經濟實力,更多是在諷刺他帶小孩來免費蹭課。

“先生,這是非常沒有禮貌的評價,我需要您馬上給我道歉。”林逾靜猛地停下步子,他可以接受別人無端的傲慢與輕視,也可以一遍遍告訴自己忍一時風平浪靜,可前提是對方是自己的服務對象,但趙珏算什麽?一個素不相識的過路人僅僅因為自己寒酸的穿着就可以高高在上的拿侮辱性的語言指責自己?

“林先生?趙主管!”美術班的舒老師剛上完課,一出門發現外邊帶着孩子來報名的家長不見了,趁着課間休息時間找來就看見這麽一幕,她敏銳察覺到倆人氣氛不對勁,趕緊橫亘在倆人中間,對着林逾靜說道:“林先生,吱吱的課堂表現非常棒,現在正等着您過去看看呢。”

林逾靜面帶怒氣的模樣讓趙珏心頭一暢,他輕蔑地勾了嘴角,不僅不道歉,反而更加直白地說道:“林先生是吧?恕我直言,我們學校對家長的素質還是有一定要求的。”

這番話讓舒芯腦子一嗡,她回頭疑心趙珏今天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說到底顧客是上帝,這幾分鐘的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他這樣出言不遜?

林逾靜臉上變得很難看,他朝趙珏走近罵了句髒話,就在舒芯猶豫要不要打電話叫兩個同事過來拉架時,不遠處走廊拐角裏傳來一聲軟軟糯糯的聲音。

“爸爸,”林吱吱露出一個腦袋,一雙烏黑的眼睛直溜溜地看着這邊的三個大人,在陌生環境裏小丫頭還是有些怕生,看見林逾靜的瞬間像是松了一口氣。

她怯生生地走過來牽住了林逾靜寬大的手掌,對着一旁的舒芯小聲地喊了句:“舒老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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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吱吱生得水靈,穿一件粉色蓬蓬裙像一朵初綻的嬌花,比起同齡人來說她更腼腆一些,但安靜溫和又有禮貌,舒芯喜愛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吱吱怎麽跑出來了,想爸爸了是不是?”

“爸爸不在…..”林吱吱被林逾靜一把抱起來,一只手攥着林逾靜的衣領小聲回道,舒芯見狀提議道:“不如我們先回教室吧,這兒站着小朋友也不習慣。”

舒芯肯定不希望來報名的家長和領導當衆産生什麽沖突,畢竟這裏來來往往守着學生上課的家長也不少,好不容易緊繃的氣氛因為小姑娘的到來緩和了一下,舒芯索性順水推舟提議離開,避免這兩個大人再起事端。

趙珏畢竟是從事教育行業的,此刻看着林逾靜懷裏的小女兒也不好再說什麽,好在林逾靜也不想吓着小丫頭,他勉強咽下那股不服氣,朝舒芯點了點頭柔聲道:“走吧,我們回去。”

其實經過趙珏這事林逾靜有些猶豫要不要在KK報名,畢竟聽舒老師喊他一聲主管,林逾靜在女兒的事情上萬分謹慎,生怕女兒在這裏被穿小鞋,遭到什麽不公平的待遇。

臨走前舒芯似乎看出林逾靜所想,她摸了摸林吱吱的頭,對林逾靜道:“林先生您放心,我們KK有三個教學主管,我們美術班不平時不歸趙主管理事,”她臉上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我當初就是因為小孩子才從事這一行業的,吱吱這麽聽話,我也喜歡她,不會讓她受什麽委屈的。”

見林逾靜還有些猶豫,舒芯為了自己的提成再下猛料,指了指門廊外邊的職工照片榜單道:“您看,外邊有校長投訴熱線,吱吱要是真受了不公平待遇,您随時可以去投訴我們員工的。”

像他們這種補習機構做的是長期生意,有的家長出于信賴,往往孩子一送就是三五年,KK也十分重視員工的職業素養和家長的體驗感,不僅會定期電訪、組織家長活動、發放小禮物,門口的投訴熱線也是24小時都有人受理。

家長投訴也是懸在老師頭上的一把大刀,畢竟沒人想因為投訴而扣獎金寫檢讨,次數一多還會面臨失業風險。

林逾靜似乎被舒老師的話說服,他看着走廊的投訴熱線若有所思,半晌牽着林吱吱的手對舒芯道:“請問在哪裏繳費?”

最後還是報了名,畢竟KK是附近綜合性價比最高的培訓機構,林逾靜前期也是做了很多調查比較才把林吱吱帶來,他不想因為一個晦氣的傻逼再找麻煩。

只不過林逾靜在離開前特意拍下了走廊的投訴熱線電話,路過教師介紹欄時多看了兩眼中間的藍底證件照,旁邊赫然寫着兩個字:“趙珏”。

KK的月例會上,趙珏趙主管的投訴信件被拎出來單獨批評了一遍,從前都是他批評別人,這還是第一次趙珏被批評,對家長态度惡劣,出言諷刺等等行為被領導作為反面例子翻來覆去念叨了半小時。

會議解散後,趙珏磨了磨後槽牙,想着領導交代下來的任務無比後悔。

他後悔沒在機場被網約車司機棄之不顧的當場攔下他的車罵他個狗血淋頭,後悔沒在認出剮蹭肇事者的當天把他拎到警局讓他當面寫個道歉信。

現在好了,領導要他電訪加面訪,無論用什麽辦法都得請那位家長在下個月例會之前撤回投訴。

其實這事放在以前也沒這麽嚴重,可是前段時間一名老師剛因為作風問題被開除,機構正在嚴抓嚴打投訴事件。

趙珏實在後悔。

落在最後的舒老師貼心地遞出一瓶礦泉水,她臉上有些心虛,想到幾天前自己給林逾靜介紹的投訴熱線,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趙珏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看她這貼心的舉動說了聲謝謝,起身捶了一下桌子,吓得舒老師抖了抖手。

趙珏那邊如何兵荒馬亂林逾靜自是不知,初冬時節的雨是纏綿的,落在冷瑟的空氣中,在夜裏的水坑中滴落出城市的光影,林逾靜手指凍得通紅,額頭上卻密布一層水珠。

分不清是汗還是雨,交融在一塊兒,但他顧不上這點細雨,頂着樓下保安冷嘲熱諷的語氣迅速沖上了樓層。

這邊小區臨近高鐵站,許多業主為了掙錢幹脆把家裏的格局改成零散的臨時民宿,物業勸不了業主就只能從外邊下手,對小區外來人員的看管十分嚴格。

林逾靜站在閘道邊等了好半晌也沒人給他開門,他站在門口給保安大爺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對方才肯放他進去,按理說身上這身外賣服這麽打眼,對方不應該有認錯的可能性。

可這年頭有些人就是以看別人狼狽為趣,非要林逾靜在雨裏淋那麽幾分鐘才肯放行。

人情冷暖拍打在身上,就着夜裏的雨滴滑進脖子裏,林逾靜一邊低頭爬樓梯一邊麻木地想,這種冷冰冰的惡意像一條細滑的毒蛇,時刻攀爬在他脖子上,他心思一個松懈就會伸出利齒狠狠注進毒液,好讓他被生活打倒的更容易一些。

下樓的時候林逾靜收緊了衣領,他朝冰冷的雙手吐了口熱氣,雙手一搓又恢複鬥志,臨走前林逾靜看着黑夜裏亮着白光的保安室,不由得遐想,等吱吱以後大了,他也去找個保安的活計幹好了,這樣就不用為天氣擔驚受怕了。

想想冬天蹲在屋子裏泡杯熱茶再烤個小太陽的滋味,林逾靜覺得手上被冷風吹出來的痛楚都減輕了一些。

幻想是很美好的東西,他讓受苦受難的軀殼暫時留在原地,靈魂得以短暫寄居在一處溫暖的海洋。

手機響了兩聲,林逾靜接起電話,“喂,寶貝還沒睡覺呀?”

林吱吱用着家裏的舊手機,坐在床上對着電話裏喊道:“爸爸,外面下雨了,你趕快回家呀。”

林逾靜看了眼時間,對着電話裏的小人溫聲道:“好,爸爸馬上就回來了,你先睡覺,好嗎?”

縱使生活盡是殘風細雨,林逾靜卻并不為此感到頹廢絕望,因為他知道自己被人深深需要着,在這個車水馬龍的城市裏,林吱吱在的地方就是林逾靜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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