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接到趙珏電話時林逾靜還以為是電信詐騙,無他,對方操着一口十足的播音腔,聲音裏的磁性強到像吃了一坨磁鐵。

在林逾靜堅持不懈地挂了三次電話後,趙珏終于憋不住了,恢複了他原來的聲音道:“林先生,我是趙珏,能浪費你幾分鐘時間聽個電話嗎?”

林逾靜辨清是誰的聲音時還愣了半響,他的生活像螺絲釘一樣連軸轉,之前和趙珏的不快早忘了個幹幹淨淨,若不是趙珏打電話林逾靜都快記不清這人長什麽樣了。

他哦了一聲,下意識諷刺道:“我這種人的時間想必沒有趙主管寶貴,您要說什麽趕緊的吧。”

趙珏許多年沒被人這樣對待過,何況對象還是個讨人厭的單親爸爸。

這信息是他去舒老師那查林逾靜電話時看見的,不管怎麽樣,趙珏單方面認為林逾靜離婚的問題肯定出在他自己身上。

想必那位年輕小姐一定是被林逾靜的皮囊給欺騙了,才豬油蒙了心一般給他生了個乖巧的女兒。

趙珏對林逾靜滿心不虞卻不能表現出來,對方好不容易接了電話,他只能強壓下心頭那些反感,努力用一種溫和的語氣說道:“您說笑了,我這次給您打電話就是為了讨一個道歉的機會,上次我因為個人情緒給您本人造成了一些不愉快的體驗,希望您能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

林逾靜不笨,他一下就猜到趙珏這副态度的轉變是因為自己寫的投訴信。

他并不打算因為這通簡單的電話就原諒對方,趙珏的不禮貌給自己造成的傷害是實質性的,因為工作性質,林逾靜面對再無理取鬧的顧客也需要保持平和的态度接受對方的指責,而投訴趙珏這件事是林逾靜生命中少有的維護自己自尊的時刻。

說實話,因為學歷穿着與經濟問題被人輕視的滋味并不好受,這也導致林逾靜在這種少有可以挺直腰板的時刻分外強硬。

送貨的三輪車停在了超市外邊,林逾靜打斷趙珏:“趙先生,我以為尊重是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交往前提,當然,想必您也不想和我有什麽交往。”

林逾靜朝門外的送貨小哥打了個手勢,加快語速對着電話道:“您放心,後續我也不會給您找什麽麻煩,但您的道歉我也不會接受,就這樣吧。”

趙珏看着挂斷的電話,“啪叽”一聲,手裏的礦泉水瓶被猛地被捏成一團,他額角青筋微突,用盡畢生的涵養克制住自己即将變得猙獰的表情,惡狠狠道:“好你個林逾靜!”

一邊打着尊重的旗號諷刺趙珏沒教養,一邊強硬地拒絕了趙珏的道歉,這是一點緩和的臺階都沒想給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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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海市某商場,林逾靜看了一眼坐在兒童區玩沙子的林吱吱,對方正和旁邊的妹妹一起開挖掘機,他不由得笑了。

這笑容落進羅祐眼裏,他問道:“你這頓飯我等可久了,最近怎麽樣?”

林逾靜搖搖頭,看着羅祐道:“還是老樣子,聽說你在相親,相得怎麽樣了?”

林逾靜平日裏不怎麽愛笑,臉上沒多少肉,臉上有什麽表情時肌肉幅度不會太大,整個人像一個冷硬的蚌殼,龐人要拿出千斤重的鋼鐵才翹得開他的外殼,得以窺見內部的柔軟。

羅祐和林逾靜是高中同學,他記得那時候林逾靜只是沉默,在鄉間清晨的第一抹寒露升起之時,他已沉默地坐在第一排開始看書寫字,午間惬意的陽光下,當別的同學都在沉睡時,他又開始拿出紙筆沙沙寫字。

就是這樣一個安靜又努力得過分的人,曾經想着用一根筆杆子走出大山的人,卻被家庭折斷了羽翼,永遠地困在那座荒無人煙的大山中。

作為林逾靜少有的好友,羅祐曾一度懷疑林吱吱的到來是好是壞,現在看來,應該是好的,至少從前他沒有這麽多機會可以看見林逾靜這種平和的快樂的微笑。

一只手在羅祐面前揮了揮,林逾靜嘿了一聲,湊近他問道:“想什麽這麽出神呢,問你相親怎麽樣了?”

“這事兒我沒給你說過吧,你從哪兒知道的?”羅祐苦笑一聲,"我哪裏想相什麽親啊,一個人多自由啊。"

林逾靜:“從小馮那裏聽來的,你媽上次去他家後山采菌時遇見他媽了,拉着他媽的手聊了這事。”

羅祐和林逾靜都是臨海市下一個偏遠山村的人,祖上世世代代都是農民,到他們這一代年輕人才開始外出打工。

羅祐和他們這些打工仔不一樣,他當時考上了公辦二本大學,雖然算不上前程萬裏,但畢業後好歹進了個不錯的食品公司,一個月工資頂林逾靜拼死拼活兩個月。

可能上帝給你打開了一扇窗就得關上另一扇,羅祐的情場之路不算順暢。

第一任妻子是他父母給找的,隔壁村的女大學生,一開始羅祐不想結婚,可父母從他畢業開始就催着,就這麽催了四五年,羅祐索性遂了他們的願,和介紹的那個女孩談起了戀愛。

訂婚前一晚羅祐來找過林逾靜,他說自己其實沒有準備好怎樣扮演好丈夫這個角色,而且他和姜茹才認識一年,訂婚感覺有點太快了。

可老家的長輩不覺得快,他們覺得兩個人年齡也大了,趁年輕早點結婚生小孩才是要事。

而且姜茹家也不想女兒沒名沒份跟着一個男的混在一起,說是怕時間久了要是羅祐覺得不合适,女孩子年齡被拖大了就不好嫁人了。

最後兩個年輕人就這麽訂了婚事,後來就是買房、買車、婚禮。

這段婚姻最後是以離婚散場的,原因沒出在倆人的感情上邊,而是現實因素。

結婚一年後姜茹的肚子遲遲沒動靜,她是想要小孩的,最後夫妻倆一起去醫院檢查,最後查出來是羅祐的問題。

倆人順理成章的離了婚,房子歸姜茹,車子歸羅祐,這段婚姻僅僅維持了一年時間。

這事兒對羅祐打擊不可謂不大,好在他性子足夠豁達,三兩下相通了倒是比以前還過得快活,就是苦了家裏思想傳統的父母了,“我媽就是瞎操心,我這才剛到三十呢她就急着給我找二婚對象了,唉,愁呀。”

林逾靜拍拍他的肩膀,“阿姨這不是怕你打一輩子光棍麽?別愁,找時間我陪你喝酒放松放松。”

羅祐外形條件不差,工作穩定,工資也還算過得去,真要有心找女友哪用得着他媽操心,可老太太不懂,老太太是半腳踏進棺材板裏的人,一生就這麽一個孩子,生怕自己和老頭離開後對方就得孤家寡人一輩子了。

當初她步步緊逼着羅祐結婚,要說羅祐心裏完全不怨是不可能的,可他自己心裏也清楚,催婚這事兒是他心理素質不夠堅定,自己沒膽子反駁家裏的提議,“其實當初訂婚前我就該斷了的,唉,這不是害了姜茹麽?”

“瞧你想哪兒去了,要怪只能怪你們沒按着規矩把婚前檢查做了,別的都是兩情兩願,別把黑鍋往自己身上架,”林逾靜又道:“我聽小馮提了一嘴,人姜茹托關系回鎮上拿鐵飯碗幹活去了,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滑溜,指不定都快忘了你這個人了。”

林逾靜一番話給了羅祐一點微小的心理安慰,倆個大男人對視一眼,然後相視一笑,算了,想這些已經發生的事做什麽呢。

“吱吱呢?”

林逾靜立馬扭頭,就這麽一小會兒的時間,原本蹲在兒童區玩耍的小丫頭竟然不見了身影,林逾靜緊張地站起來,伸長了脖子左右望着。

“爸爸!”

熟悉的聲音傳來,林逾靜幾乎是立刻拔腿抱住了從另一邊跑過來的林吱吱,他半蹲着将人摟進懷裏,緊張道:“你剛剛跑哪兒去了?爸爸不是叫你好好呆在那裏玩玩具嗎?”

就這麽一小會兒的時間林逾靜就出了一身冷汗,他抱着林吱吱時手上還有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都是給吓出來的。

“我去上廁所,碰見趙老師了,他把我帶回來的。”

林吱吱似乎也感覺到爸爸的緊張了,身體緊緊貼着林逾靜,還沒忘了介紹後面的趙珏。

林逾靜擡頭一看,穿着藍色長款羊毛外套的趙珏正注視着自己,這讓林逾靜想到對方每天早上堅持不懈打來的道歉電話——每一個都被他挂斷了。

“林先生,我在廁所門口遇見了獨自一人的林吱吱同學,出于對小朋友的關心和照顧,我把她帶了回來。”

他态度謙和,笑起來時帶起半扇眼尾的褶皺,平添一股似水的溫柔神态,林逾靜不得不承認,對方不拿鼻孔看人時還是有那麽幾分人模人樣的,他略帶感激地同趙珏握了握手:“趙先生,今天謝謝你了。”

趙珏輕笑一聲,用他那副從容的社交姿态道:“不知道今天這件小事能不那讓林先生給我一個請客吃飯的機會?”

林逾靜微微退後半步,他知道趙珏對自己這樣死纏爛打無非是希望自己能夠撤掉投訴,他也不是什麽小心眼的人,對方幫了自己,林逾靜擺手道:“請吃飯就不用了,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吧,我也不想再追究了。”

他想着回家後就給趙珏把投訴取消了,但趙珏以為對方跟自己打太極呢,他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自然不想放過,“無論這事兒過不過,上次的事都是我做得不對,還請你給我一個道歉的機會。”

林逾靜揉了揉太陽穴,他也不想繼續掰扯了,點了點頭道:“行吧,不過這頓飯該我來請,謝謝你今天幫我把吱吱給送回來。”

趙珏不置可否,林逾靜這樣說他反倒樂得輕松,倆人說了幾句話約定了時間,離開前趙珏還風度翩翩地揮了揮手,善意提醒道:“哦對了林先生,記得把我的電話從黑名單裏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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