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氣氛僵持了一路,趙珏等紅綠燈時看見身邊的林逾靜雙手放在胸前裹緊了皮衣的模樣嘆了口氣,假裝随意道:“等會我開車先去學校接吱吱,再送你們回家,沒意見吧?”
林逾靜不說話,閉着眼睛躺在座椅上閉目養神,車緩緩滑出去,穿過天橋,趙珏道:“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嗎?”
副駕駛上的人睜開眼睛,趙珏見他願意搭理自己,開口道:“其實那次我認錯了人,所以得罪了你,你別放在心上。”
林逾靜眼睛微微瞪大,“你這個借口也太不要臉了,當時那情況你怎麽認錯人的?”
“我怎麽不要臉了,而且這也不是什麽借口好吧?”趙珏後槽牙一緊,“當時那月黑風高的,耿展鵬又給我發錯了車牌號碼,我怎麽不能認錯人?”
他說的是第一次機場見面,但林逾靜沒反應過來,什麽月黑風高,什麽車牌號碼,“那天我問你廁所在哪裏,你不告訴我就算了,還非得拿膈應人的眼神錐我,現在一句認錯人就揭過了?”
什麽?趙珏尋思着他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在機場外的停車場嗎?他猛地剎住車停在半路小道上,“去年十月,機場外停車場那個黑人牙膏廣告牌下邊不是你?”
林逾靜一下子想起來那晚的事,他指着趙珏:“那個大晚上戴個飛行墨鏡非讓我開後備箱的神經病是你?!”
!趙珏這才意識到林逾靜根本就沒認出他來,搞半天從始至終只有自己知道這回事,他沉默了,林逾靜也跟着沉默,灼灼目光釘在趙珏身上,非要他掏個說法出來不成。
趙珏雙手拍了怕方向盤,深呼吸一口氣對林逾靜道:“你先別急着罵我神經病,我給你好好複盤一下這個時間線。”
就這麽小小的車廂裏,趙珏将機場那晚的誤會、剮蹭車輛逃逸的誤會和KK見面當天的誤解從頭到尾全講了一邊,林逾靜聽完後打了個噴嚏,“所以你那天就認出我是蹭你車的罪魁禍首了,但你沒有直接找我對質,為什麽?”
趙珏啞然,為什麽?他聽了耿展鵬講述那位網約車司機如何無禮,又看見林逾靜穿着寒酸,武斷地下了結論,把他歸結為地痞流氓一類難纏的人,因為不想和這種人争執,所以高高在上地對他釋放惡意。
站在倆人的觀點來看,這事兒各有各的委屈,可林逾靜明顯更委屈,趙珏把別人的過錯歸咎于他,最後吃了這些苦的人都成了林逾靜自己。
趙珏最初覺得道歉有些難為情,他三十多年來沒對誰低過頭,因為做過的事說過的話都出自本心,本質上趙珏不認為自己對不起誰。
可此刻林逾靜就坐在他身邊,臉色蒼白,腳上的傷口想必也還痛着,他穿着趙珏四位數的皮衣和地攤上買來的絨褲造型滑稽,垂着頭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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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趙珏因為這些無意之間的誤會傷害了林逾靜,哪怕所有責任都不歸他,可惡語相向的人是他。
外邊的風在片刻間凝滞,趙珏降下車窗,摸了半天從扶手箱裏摸出一包淡綠色的煙盒,他一愣,是那晚從林逾靜手裏買下的銀釵。
買回來後他就一直放在車上,細長的煙,淺藍色的煙嘴,趙珏點燃,淡淡的清涼從喉間穿過,外邊的風又熱鬧起來,卷着煙草燃燒後的白煙朝外邊散去。
趙珏只抽了一口就在車窗邊上揿滅煙頭,他聲音沙啞,對着林逾靜道:“對不起,機場那天我不該對着你暴躁,在KK第一天見面那天也不該看不起你。”
趙珏其實是個非常愛面子的人,具體表現在感情上受了挫折沒關系,一醉方休後故人就只是過客,為了避免讓自己陷入彎腰低頭的境地,趙珏從來不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他從未如此懇切地向人道歉,林逾靜是個意外。
“說的那些話做的那些事都發生過了,我知道一句道歉沒辦法彌補,但還是想給你說一句對不起,”趙珏手裏揉着殘煙,那點煙灰落在車把手上也不在意。
他覺得林逾靜應該借着這個時機好好罵一罵自己,出乎意料的是林逾靜總算拉下了他那副冷冰冰的臭臉,他應該是意外的,因為沒想過趙珏會道歉,但他并不惶恐,安然接下趙珏的道歉,“沒事兒,我原諒你了。”
趙珏不敢置信,林逾靜竟然如此暢快就原諒了自己?
他的表情太過明顯,林逾靜一只手撥弄他車上的香薰盒,淡淡道:“在你眼裏那些事情是過不去的坎,但在我這裏不是,這些事我早就習慣了,能得到一句道歉才算難能可貴。”
這并不代表別人對他的傷害他就能輕易釋然,可趙珏的惡劣并非莫名其妙而來,自己也拿投訴信出過惡氣。
在一切誤會并未澄清前,趙珏也願意短暫停留在路邊搭他一程路,哪怕只是一瓶水一盒紙,對當時的林逾靜來說也算雪中送炭。
如果趙珏真的不好,那他當時大可以選擇袖手旁觀或火上澆油,但他沒有那樣做。
趙珏不知道林逾靜心中有過如此多的權衡,他只因為這句話感到輕松的同時又別扭,不知道林逾靜到底受過多少不公的對待才說得出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但不可否認,他的言語無疑也曾是千萬把利刃中的一把。
但趙珏深知後悔無用,“你原諒了我,以後不會還記我的仇吧?”
“你以為我像你這麽小心眼?”林逾靜白他一眼,“要真記你的仇,當初就不會大半夜把你帶回家。”
“那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趙珏重新點燃了火,汽車調轉車頭朝大路上開去,兩邊的景色迅速倒退,倆人的關系總算在這一波三折裏走到了起點,沒有誤會、沒有針鋒相對、更沒有什麽責怪埋怨。
“你冷嗎?”
林逾靜在車上把那件皮衣裹得很緊,聽見這話敏感回答:“這個季節不冷才是傻子,難道你後悔把這件衣服給我穿了?”
“我覺得你對我成見太深,我只是想起後車座還有件外套,想給你一起加上。”
林逾靜:“…..哦。”
車又開回了KK,原本喜氣洋洋的春游活動因為突發狀況臨時終止,後續肯定還有家長情緒需要安撫,但這暫時不是趙珏需要擔心的事。
他下車替小丫頭開了車門,又從後備箱裏提出一個精致的紙袋子丢給林逾靜。
小丫頭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只知道活動匆匆結束馬上就要回家,臉上的笑意還未散去,興致勃勃地與林逾靜分享剛剛的所見所聞,小姑娘講得差不多就靠着椅背睡着了,林逾靜打開懷裏的袋子一看,“這是我那件牛仔外套,你怎麽沒扔?”
趙珏還記着這事兒呢,“我又沒有傳染病,你現在穿着我的皮衣,難道還嫌棄我穿過這件牛仔外套?”
趙珏這人說話喜歡拐彎,覺得自己被嫌棄了心中有氣又不明說。
林逾靜突然開了竅,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那雙斜四方眼突然朝下輕輕一彎,沒解釋自己的真實想法,只是抱着那件牛仔外套故意怼趙珏:“當時和你又不熟,你穿過的我為什麽還要穿?”
林逾靜竟然真的是這樣想的,趙珏心裏有氣,那點火苗剛冒出來就被他的笑容給澆滅了,他啧了一聲,欠揍道:“那這件皮衣我也不要了,我也不穿別人穿過的東西。”
按林逾靜的脾氣講是絕不會欠人東西的,趙珏拿捏着他這一點要他求饒,可林逾靜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他不在意地點點頭,“行啊,正愁缺件春季外套呢,你不要我就撿來穿了。”
趙珏冷哼一聲,差點氣笑了,“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無賴?”
林逾靜瞌睡上來,腦袋靠着真皮座椅休息,懶散回他:“反正我早就發現你小心眼了。”
趙珏:“……”
腳底的傷口拖了十幾天才差不多能正常走路,跳河救人一事也不全是壞事,至少林逾靜每天出門時看見客廳堆積着小孩家長送來的牛奶與營養品會産生一絲成就感。
這種感覺很陌生,林逾靜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他看了看手上的尖毛草刺青圖案,很多時候林逾靜感覺自己像一株不起眼的野草,長在路邊任人踐踏,沒有人會注意到他,也沒有人會在意他。
但這次衆人的感謝與贊揚讓林逾靜汲取到一點陌生人的養分,生命的脈搏跳動得也更加有力了。
“小靜,我前幾天給你說的事你考慮沒有?”
羅祐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林逾靜被他晃着肩思考,“嗯…..你說哪件事?”
羅祐突然發狂,“林逾靜!你到底有沒有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
這聲音太刺耳,林逾靜捂住耳朵點點頭,“你說的是要讓我和譚哲周末去你家吃飯的事,還是你大舅媽準備開家甜品店讓我去當店長的事?”
潭哲就是那個剛分手不久的單身金融男,他條理清晰,确實是這麽回事,羅祐滿意地放過他,“前者只是一朵小桃花啦,我說的當然是後者。”
羅祐雖然從小和林逾靜一起在會友村長大,但他舅舅家算是會友村最有發展頭腦的人之一,在那個普遍學歷連小學都沒畢業的年代,羅祐的舅舅早早上了中專,後來又回了鎮上唯一的鄉鎮學校教書,當初林吱吱上小學就是托的羅祐他舅的關系。
“說真的,我問過我舅媽,商鋪位置她看得差不多了,開店的決定也差不多定下來了,但是她得管另一家店,缺個信得過的人來幫忙管店,”羅祐掰着指頭把利弊講給他聽,“我舅媽那意思是她投大頭,你可以拿點錢投個小頭,到時候盈利按投資比例分紅,一個月工資你照樣拿,前期可能累點,但工資和待遇肯定比你現在高。”
林逾靜和羅祐舅媽見過幾次,梳一頭貼耳短發的幹瘦女性,看上去精明能幹,相處幾次下來人很友善,可他還是有些猶豫,“我又不會做甜品,能行嗎?”
“怎麽不行,讓你去當店長又不是當店員,平時看着點店員,清點一下賬單貨物再收個銀不就好了?就像你超市老板一樣。”
羅祐拍着林逾靜的背,“其實我舅媽一開始的意思是找我投點錢,但我前兩年剛供上房貸呢,投了這點錢就得喝西北風去,剛好你前段時間不是說考慮換個工作嗎?我想來想去就想到你了。”
做生意有風險,但給別人打工到底不如自己做點什麽,羅祐舅媽在臨海市有家母嬰店收益不錯,創業上有人脈有經驗。
需要林逾靜投的錢不多,更多的是需要有個踏實的人幫着管店,店長的工資比超市店員多出一兩千不說,連帶着每年年底還能分個紅,這對于林逾靜而言是個好事情。
林逾靜頓了頓,問羅祐,“需要我拿多少錢?”
羅祐比了個數,在林逾靜接受範圍內,他下意識摩挲左手上的刺青,“你把你舅媽名片推我,我和她聊聊。”
那就是差不多了,羅祐拍了個掌,高興地吹了聲口哨,“行,你要是錢不夠找我,我這兒還有。”
林逾靜笑了笑,其實羅祐遠遠沒他說得那麽資金緊張,對方想把機會讓給自己,在這個沒錢沒人脈什麽都辦不了的時代,羅祐見不得他吃苦,想拉他一把。
他心裏一酸,又癢,好似熱淚澆灌在心田,是溫暖也是感動,都是說不出口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