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凜冬

凜冬

是夜，煊城伯明翰酒店燈火輝煌。

氣派的酒會現場很熱鬧，聚集了這個城市近半數的商業巨頭和商圈富豪。

任星穿着資方特制的白色敞領襯衣，薄得能隐約看見白皙的肌膚，V領寬松，窄腰有力，黑色西褲下的雙腿又長又直，活脫脫的美人骨美人相。

走動間還能看到束縛在身上的黑色束帶，眼尾微挑招人，妝容卻是極度收斂的，面貌純淨卻一步一勾人。

他不動聲色的接受着這些身價不菲的男男女女的注視，單薄安靜地站在最近風頭強勁的衛濟岷身邊。

——這就是衛總一直養着的那個明星？

——他真好看，你看他穿得，比情人都妖。

——衛總出席這些活動連兒子都不帶，就帶他，還恨不得把資源捧着送給任星。

周圍的議論聲不太避人，任星也不在意，經紀人在邊上打點，衛濟岷聽秘書耳語後愣了一下，眉目舒展，吩咐：“趕緊去把人帶進來。”

任星第一次見衛濟岷在這種場合應酬。

這個季節，外面的天氣不怎麽好，冬日的冷氣逼人，下着綿密的細雨還帶着冰棱子，還來談事情真實能人，不免腹诽。

但這并不影響如夏季般紙醉金迷的酒會。

他想着自己一時半會走不掉了，在心裏沒耐心的嘆了口氣，不過面色平靜，卻在看到來人後愣了一下。

來的人身上潮氣很重，讓他想起了很早之前的那個隆冬，寒風刺骨割面。

但他在那個最寒冷的夜晚，35塊錢一晚的小旅館裏，感受到了最炙熱滾燙的溫暖。

林峥渡沒認出他，只落了兩三點眼神便移開了，坐上桌讓秘書遞資料，任星看見牛皮紙的封面寫着“承邁傳媒”。

他整個人都怔住，沒想到，時隔五年，林峥渡已經是某集團的總經理，還被衛濟岷叫林總了。

秘書話很多，左右逢源的女人，和衛濟岷有說有笑的，任星聽着那些句子被周圍的嘈雜攪碎，很不清晰，腦子裏只有“林峥渡不認識你了”的聲音循環播放。

怎麽說呢，有點不甘心，但也沒有辦法。

他整過容，動得還挺大的，原先有點微微向下的眼角往上了，變得勾人，還點了一顆妖冶的微紅顴骨痣。

嗓音也是被老師練了又練，早已經沒有少年時期的感覺了。

還改了名字，衛濟岷說，楚馳隙那名字太複雜了，誰能記得住啊？既然要做明星，那就改個簡單的。

他就改了“任星”這個名字。

說是任星途璀璨任星途坦蕩。

衛濟岷不會想去了解一個名字的來源，只說“這個好，是個做明星的樣子”。

他不知道這是“馳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換”。

是他唯一一點不願和過去割離的念想。

一直到酒會結束，林峥渡都沒能想起他來，他坐在衛濟岷的車裏想着，罷了，也許這是老天爺可憐他，将那個不告而別延伸，算是圓了告別。

他不被衛濟岷同意涉足商業圈子，帶來這種場合只是拉合作，或者大發慈悲的給任星找資源，承邁只是宣傳營銷公司，一年一換的項目，他和林峥渡再近的距離也只是這樣坐在桌子上淺淺一望了。

但三天後，任星又見到了林峥渡。

那是在衛濟岷的公司——濟嘉國際，位于廣都大廈A座34層的辦公區裏，林總在會議室外面等衛總開完會。

任星是來接衛濟岷的小兒子衛希的。

他剛趕完衛濟岷通過關系塞過來的演出通告，匆匆洗了個澡過來。

衛希今年夏天才滿二十歲，剛踏入大學的第一學期就表現出萬分的不習慣，每天變着法的要回家。

他很受衛濟岷溺愛，原本有兩個哥哥，但都因為先心病夭折。

衛希比自己的兩個哥哥更糟糕，心髒病加哮喘。

好像老天爺故意的，衛濟岷的老婆在生完衛希沒兩年就走了，衛總不是沒想過再續，可不是商圈人聽見他情況趕忙拒絕，就是衛希作妖。

就這麽一個獨苗苗了，從小到大家裏老老小小都沒讓他受過委屈，堪稱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

今天也不例外，衛希從學校回來要找任星，怎麽勸都不管用，就是一刻也等不了。

衛濟岷也由着他，知道任星不敢把人怎麽樣，交代了一下就要去和林峥渡談合作了。

和上次不同，林峥渡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較長的時間，任星也是披了張新皮不避諱，和對粉絲一樣地假笑了一下。

林峥渡的瞳孔顫了顫。

辦公區簡直是個八卦的發酵場，平時誰的老公老婆出軌了，辦公室裏誰和誰看對眼了，哪個哪個又生三胎了都能嚼得清清楚楚。

對于這個風頭和衛總一樣盛的明星，內部更是再清楚不過了，類似“這就和新金主眉來眼去了嗎”的聲音像是剛咕嚕起來的稠粥。

——這個新金主看任大明星的眼神也太癡迷了吧。

——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好吧？別金主金主的叫，衛總寶貝他得很，怎麽可能讓給別人？

——可是他倆好像看對眼了。

——寶貝他？一個戲子，衛總都是看他能掙錢而已。

——任星這幾年沒少找外邊的總做交易吧？不然那些老板咋一點不澄清，随着他造？

——這個林總看起來也是有資源的啊！林家你們不知道嗎？在圈子裏衛總和他家交情很好的，但還是得客客氣氣的交往。

——真的嗎？真要是這兩人搞上了，大老板和林家如何處？

——哎呀，大老板有衛希那個少爺，和他能長久？找繼母都鬧得雞飛狗跳，真和任星一起不直接颠覆世界觀？

——哎呀把他當成孩子的保姆，要有個人能換利益，衛總說不一定把人紮成禮物的往外送呢。

——我看見不得吧？衛希多黏他啊，那小兒子不知道明星和自己爹關系？

——有錢人的世界，衛少爺也當戲子是個寵物呢？或者父子齊上陣誰有準頭？

低低的笑聲起來，任星的眼神便冷了冷，移開了。

衛希帶着任性的責備出來，又帶着撒嬌，問他怎麽來得這麽晚。

“趕完通告就過來了，”任星第一次感覺到這公司裏的暖氣太足了，吹得他喉嚨發幹，領着人走內部電梯，“今天怎麽突然回來了？”

又不是周末，如果他沒記錯，衛希明天還有早課。

電梯門一關上，衛希的眼睛就極亮：“我想你了。”

從和衛希熟悉，這人說得最多的就是“我想你了”“我想你了”，從之前還在讀中學，騎個自行車到他們的宿舍下，再到文字或者語音的各種消息，再到現在的面對面。

任星成為任星也好幾年了，聽了很多“我想你”，“我愛你”，早已麻木，他只是很淡地看了衛希一眼：“可是我今天在趕通告，趕過來都用跑。”

這是騙他的，經紀人送他都不帶喘的。

衛希聽到了他語氣裏的不高興，眼裏的光一下就沒了，眼尾也往下耷拉，像個耷拉了耳朵和尾巴的小狗，小聲嘟囔：“任星對不起，可是我真的太想你了，我問過爸爸的，讓他在你演出結束後打電話。”

衛濟岷才不會搭理這些，任星繃住了唇角。

電梯到了車庫，經紀人就在車邊抽煙。

任星走出了半步，偏頭看他，最終還是很淺地笑了一下：“算了，你下次提前給我發個信息行不行？”

“小狗”的眼睛再次發亮，連點着頭“嗯嗯嗯”了好幾聲。

任星知道他沒聽進去。

經紀人姓王，和衛希的關系比和他任星親，家長裏短聊過後，可能衛希覺得沒意思了，就又要和任星說學校裏的事。

但任星已經雙手揣兜地閉上了眼睛。

他沒睡着，只是單純的不想再開口，閉着眼睛聽見衛希輕輕問經紀人：“王哥，他很累嗎？”

王哥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任星：“大概吧，今天那場子挺遠的，他早上五點就起來了。”

任星一直很敬業，就算業界對他的私生活褒貶不一，但他透在外面的敬業是任何人都能見着的。

有時候還敬業到不要命。

衛希這才收起話唠勁，從王哥那撈了條毛毯給任星蓋上。

他揣在兜裏的手蜷了蜷，曾經，林峥渡也這樣輕手輕腳的，為他蓋過外套，蓋完了之後安靜地靠在他身邊，間或看手機，偶爾翻看幾頁紙質書。

應該是再次遇見，這些陳年舊事壓不住，他再睜開眼睛時眼神挺冷的，把衛希吓了一跳：“我吵到你了嗎？”

“沒，”任星看已經到了樓下，揉眼下車，“有點累。”

怎麽會越睡越累呢？衛希大概一輩子都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進了家門，這個小少爺就往任星身上靠，像個小孩那樣索要一個抱抱，被他按住額頭：“去洗澡。”

這裏有一套衛希的東西，他聽見浴室的水聲，靠着沙發揉了揉太陽穴，伸手夠到茶幾下的小瓶子。

他把裏面的藥片抖了一片出來，熱牛奶的間隙直接拿玻璃杯碾成粉末，又坐下來點了盞安神香。

衛希在喝了牛奶後終于要到了任星的一個抱抱，他手下，任星的肌肉在一層質感很好的棉質T恤下很有彈性，他貪婪地緊了緊胳膊，還不知足地去聞他脖子裏的香味。

任星看他拉開衣服的時候嘴角挑出一抹笑，衛希很喜歡他那種若即若離的神情，感覺這個世界上無人能接近他，也入不了心。

但他做到了，他能貼緊任星的肌膚，盡管許多時候都是自己匍匐在他的腳邊。

衛希一臉沉迷：“任星你身上怎麽這麽好聞？我在學校的時候就天天都在想你。”

任星把腳踩在他的肩膀上，讓他低下腦袋，淩厲的下颌高高揚起，這樣就不會讓他看見自己的白眼了，但他的語氣很溫柔，摸着他的頭，從口袋裏拿出一把鑰匙。

“我把我這的鑰匙給你，”任星說，“你應該認路吧？随時可以來，但是，什麽時候來，你必須要發個信息。”

這枚小小的鑰匙像是一顆小金子，衛希視若珍寶，眼神有點迷了，但嘿嘿傻樂着：“好，我聽你的，主人。”

任星手裏拿着皮鞭，白皙的手腕翻轉，或輕或重地拍擊他的心口，那裏紅了一片。

衛希就會十分讨好的用臉頰貼上他的手背，知道他現在很不開心。

任星的眉間有好幾條溝壑，他想去撫平，叫他不要不開心，卻會被鉗住後頸，皮鞭滿是狠勁地落下。

他抱着任星睡着了，藥物之下的深眠讓他不知道任星把他留在沙發上時有多嫌棄，并且把他喝過的玻璃杯連着垃圾放一塊，準備提着下樓。

過了晚飯的點，天還是和冬天差不多，他在浴室裏洗了很長時間的澡，衛希咬他不分輕重，留的痕跡很亂，每次乞讨一般地尋求進入，他就會以你心髒有毛病和哮喘的理由搪塞過去，十分有技巧地用手解決。

衛希如今近乎瘋狂的癡迷他的安撫和雙手。

換了件厚外套，看天已經沉了，把垃圾磕桶上。

他從口袋裏摸了盒煙，單手彈了一顆咬住，又背着風把煙點燃，白煙撲臉，他還被刺了一下眼睛，視線模糊間看見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男人脖子上那條灰色領帶很眼熟，像是林峥渡白日裏戴着的。

林峥渡渾身都有點抖，自身的激動和冬日的嚴寒雜糅，聲音裏滿是不确定，他問：“你是楚馳隙嗎？”

幾點煙灰砸落在任星腳邊的地上，它們還帶着微微紅的火星，可是在接觸粗粝的地面後，瞬間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