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學長

學長

任星看着手裏的劇本，心不在焉的聽王哥在邊上介紹接下來要合作的香水品牌。

是一款以清新為主的水生調香水，TideVand，他放下劇本看了一下粗體加黑的品牌名，又看了介紹，品牌方找人來說是因為看中了他微博的上的一套海藍色調的照片，覺得那感覺和這款香水很搭。

任星其實和當下許多東西都很搭，他就是被塑造成能出現在各種舞臺、能修飾各種角色和能搭配任意物件的模樣。

業界都說他為了紅，什麽都能幹。

這幾年也算是得償所願了，就算不喜歡他的人都多少知道他的名字，只是任星不滿足，他還沒到自己需要的頂端。

王哥說拍攝就在明天，他去和導演說一聲，當天來回，不耽誤夜場拍戲，也騰時間去了解一下新團隊。

現在他的所有宣發都交給了新公司做，也就是剛和衛濟岷簽約的承邁傳媒。

此時他的思維已經跳出了身處的圈子，腦海裏浮現出林峥渡的模樣。

承邁傳媒，他昨晚查了一下這個公司，在林峥渡離開時，他都以為這人只是公司業務能力出衆的總監那類職員，直到他看見法人：林峥渡，他還是執行董事兼總經理，成立日期是三年前。

而承邁傳媒有個大股東——林澤遠，這些關系不難查，林澤遠是林峥渡的爸爸。

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最先想到的是和林峥渡相遇，在學校內的奶茶店，他圍着圍裙站在收銀臺後熟練地操作界面，臉上是迷倒無數人的标準微笑，點單完畢，他拿起身後的工具做一杯草莓布丁奶茶。

室友當時說的什麽呢？

林峥渡的學費生活費，都是兼職掙的，平時在奶茶店兼職，周末還會在校外做家教。

他第一次鼓足勇氣和林峥渡說話，是研究了許久自己和他的班表，在某個早八的清晨，寒霜鋪地，他點了一杯奶茶打包，給了他一分校外的熱早餐：“我買多了一份，學長，每天看你來上班還是需要吃早飯，給你了。”

當時林峥渡穿着奶茶店的墨綠色襯衣，微微挽着袖子，神情微微發怔。

帶着羞怯和怕他脫口而出拒絕，任星提着奶茶趕緊跑，整個早課，茫茫然，慌得靜不下心來。

當晚他就被林峥渡加上了好友，果不其然收到了紅包，他是有點氣悶的，但又覺得這流程才是正常的，點開紅包卻發現多了一筆奶茶的錢。

- 你幹什麽？

他要退回去。

林峥渡當時的情商十分低下，低下得認真：

- 多買一份早餐的人不會兩手空空的提着一杯奶茶走。

- 你說得對，早上需要吃早飯，不建議一起來就喝奶茶。

任星抓着劇本的手微微發抖，王哥和生活助理提着一大口袋奶茶回來，現在的奶茶和大學時的口味完全不一樣了，任星也不喝了。

大家只當他是保持身材，生活助理小米把一瓶礦泉水放他手邊。

他抿抿唇：“謝謝。”

小米年紀小，夏天剛來的實習生活助理，每次看他都眼神切切的：“任老師，你太客氣了。”

她的業務能力很好，心思細膩，就是在生人面前說話不利索，任星不太在意，生活上的許多東西都不過腦。

今天他拍完要回去一趟，小米說一切都收整好了，直接卸完妝就去機場。

任星同樣心不在焉的點點頭。

他心裏有事，或者情緒不好，都會如此，小米算是熟悉他的，忍不住問了問：“任老師不舒服？”

任星由着化妝師給自己補妝，坐正身子的時候微微蹙眉“嗯？”了一下：“沒有。”

小米試探：“那任老師是心情不佳？”她壓低了聲音，“你再堅持幾天，齊司昀演的炮灰還有兩場就殺青啦。”

任星的表情微微愣了愣，轉瞬一笑，知道這姑娘在想什麽了。

齊司昀是柒昀的小公子，拍戲就是為了玩玩，過把演員瘾，他長得很帥氣，眉骨深，有股混血風。

上來享受迷妹熱潮的，臺詞功底稀爛，和任星接詞都接不上也不改，被導演叫停次數多了就鬧小少爺脾氣指責對戲對象。

可能這少爺一開始也不想和任星有對手戲，怨念很重，說看着雞說不下去詞，還說要改劇本。

兩人差點打一架，原本他倆演的配角都得死，這麽一鬧，他要提前走，任星的角色可以活到大結局。

小米對齊司昀十分氣憤：“好好的罵什麽人啊，真的太過分了，還好咱們有靠山。”

任星的臉色又冷了下來，沒再說話。

他和齊少的角色一樣是炮灰，衛濟岷故意趁着矛盾改劇本，他用腳指頭想都知道以後的宣傳場面有多難看。

齊司昀現在見不得他一眼，今天這場是在江上拍的船戲，幾個纨绔公子哥在船摟打算坑害男女主，說話夾槍帶炮，酒裏都是陰謀。

任星察覺到那位小少爺的眼神，也不躲開，挑着一雙桃花眼回視，得到一個中指。

他也翻了個白眼。

算是相安無事，導演怕出岔子故意調整了座次，已經不管以後有沒有八倍鏡觀衆吐槽不合理之處了，先把這倆祖宗的戲拍了再說。

王哥去開車，小米站在岸邊接他下船，任星本意是避開擁擠，但沒想到身後的齊司昀看起來很着急的樣子，嫌棄戲服纏身，一邊抱怨一邊推搡着前面的人。

任星就在船邊，木質欄杆經久失修，後背被推了一下就砸斷了杆子。

他先聽到木頭折斷的聲音，又看見了小米驚惶的身影，再就被冷水裹身。

寒冬臘月的，江水是真的刺骨。

被凍得神志不清，在醫院燒得挂水，恍恍惚惚聽見王哥在打電話：“他還在發燒，醫生說有點發炎，那不影響，不會影響心髒。”

他不用猜就知道是衛濟岷打來的，王哥嗯嗯哦哦了好一會才安靜下來。

高熱讓神經紊亂，他一陣冷一陣熱，仿佛又回到了大學時期，他和林峥渡打開廉價的旅館房門，靠着門板接吻，嫌棄冬日冗重的衣料阻隔真切的觸碰，拽扯間汗起，又被從窗戶縫隙裏灌進來的風激得身上顫抖。

林峥渡很體貼，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臉，關上窗簾打開空調，自己脫了毛衣展露肩背，抱着他把人揉熱了才進入正題。

他們把濃烈的情變成灼熱的火，用汗水和氣息澆灌，放肆做一場。

林峥渡在情濃的時候，眼神裏都澆築濃稠的愛意，他或溫柔或強勢的叫他歲歲，因為馳隙流年，年年歲歲，是他倆之間不足為外人道的小愛稱。

最後的最後，他還會用輕輕的吻安撫顫抖的身軀，緊緊的抱住他親昵的撫摸發叢，讓他微微仰頭接好幾個黏膩依戀的吻。

此時當真是馳隙流年，年華逝去，嚴霜再降，恍如眨眼瞬間。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任星輕微的抽搐了一下，在漆黑的夜色裏睜開了眼睛。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能隔絕一切贊譽和嘲弄，對一切沒有利益的事情充耳不聞，做最完美的明星，趕好每一份通告，像個被精心裝扮的機器。

但唯獨睡不好覺。

這幾年他的睡眠質量一直不怎麽好，通常會在深夜難以入眠，過早的清晨——或者又會在幾小時後的深夜毫無征兆地再次醒來，被燥熱侵襲，心髒劇烈跳動到太陽穴都疼。

那一刻他多希望自己心髒出了問題，這樣自己也許就會被衛濟岷丢棄，但一套檢查下來，心電圖也打了，他十分健康。

可是燥熱和心悸一直在持續，他甚至想過一些難以啓齒的原因，去買了一些東西，但完全沒有作用，他依舊在黑夜裏難以入眠，在黑夜裏等待天亮。

現在也是，他躺在病床上，看着頭頂的白牆，回憶了一下剛才的夢，恍惚覺得心裏好受點，他眨眨眼，像是牛反刍咀嚼甘草一般咀嚼着夢裏的點滴。

“歲歲……”他感覺骨頭縫裏帶着疼，想到林峥渡這麽喊他時候的面龐，忍不住過心又過了嘴，低聲呢喃出來。

王哥睡得淺，聽見聲響就醒來了，睜眼問：“什麽歲歲？”

任星閉着眼不睜開，裝作睡着了的模樣，聽見經紀人過來看了他好幾眼，确定剛才聽到的也許是夢呓才又去一邊躺下睡了。

平躺了半小時，任星翻了個身，背朝着王哥蜷縮起身體，開始反複勾勒林峥渡現在的模樣，他脫去了夏日的襯衣和冬日的毛衣，也脫去了球場上的球服，變成了以為西裝革履的精英。

第一眼眼裏的沉斂和校園奶茶店的小哥哥完全割裂，也不是拿着書本去指導學生的家庭教師，第二眼浮現出的柔情把他拉回了那個學生時代，瞳孔裏的情很濃，直白濃重，撲面撲心。

他看似試探，其實內心是帶着篤定的：“你是楚馳隙嗎？”

這個問題讓任星整個人都如被雷打住了一般神在垃圾桶邊，煙只抽了一口，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把它摁在了手邊的垃圾桶蓋上。

他在圈子裏是男團出道，憑着勾人心魄的樣貌、絕人後路的舞姿和嚴格的表情管理，以及牛皮癬一樣的宣傳席卷所有能覆蓋的社交網絡，他随手截都沒有醜到被人诟病的照片。

也拍電視劇，演技還不錯，慢慢會有更大的宣傳給他打上深入人心的印象标簽。

每一個都會是被包裝得完美的，無論好壞。

但此時，他還是……

包裝和長久的訓練失效了一般，要靠一種名為意志力的東西去控制住。

林峥渡的眼睛太紅了，仿佛下一秒就能哭出來。

他沒見過，疑惑的表情剛出就愣住了，在寒風裏忍不住呼出口濕熱的霧氣。

現在想起來，任星都忍不住攥緊了拳頭，在夾雜着抗生素和消毒水的房間裏緊出一身汗，忍不住自己反手按住脖子捏了好幾下才勉強平複下來，沉沉的呼了口氣，抓了抓手心裏的汗。

“你怎麽了？”當時任星裝作一臉疑惑，想着裝完全不認識是不可能的，努力拿出職業假笑，“你是在衛濟岷公司談合作的那個林總。”

喉口痙攣，他合上嘴的時候咬了一口內裏的軟肉，又艱澀地開口：“我的名字是任星，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他的表情太過無辜和疑惑，心髒像是被刀片狠刮，否認：“我不是楚馳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