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發燒

發燒

林峥渡再遇見任星，是在高黎的公司，這位兒時好友和他把合同簽好，看他恹恹的，用手刮了刮頭發問：“咋着啊？跟我簽合同就這麽不開心？”

他抻着腿靠着軟沙發，垂着眸子喝了一口雪峰毛尖茶，咂咂嘴：“沒有。”

高黎習慣了自己的玩笑激不起這人一點動靜，用手肘怼了他胳膊兩下：“帶你去棚裏看看，這次我可請到大東西了！”

林峥渡看他：“請到誰了？”

高黎盤騰自己那點香水已經小兩年了，寶貝得很，發誓要碾壓老前輩，林峥渡是聽說他在和一個當下人氣高漲的明星談代言。

“我遞了很久呢，”高黎啧了好半天，“這明星和其他人不一樣，和公司溝通沒用，要直接走金主那。”

林峥渡瞪了瞪眼，圈子裏包人已經不是新鮮事，包明星更不是大事，但是一般都是玩玩，占有欲大一點的也只是時時刻刻看着那明星的和什麽人簽約炒作，像這樣連個代言合同拍板都要過手的，實在是罕見了。

這不是占有欲那麽簡單了。

高黎八卦着站起來，拽他：“我帶你去見見他，別說，真還是個媚的，有男人的硬氣，也有女人的嬈，就那張臉喲，你向來不關心明星沒法想象，以後你也要往這方面走了，我帶你去見識見識。”

林峥渡原本想離開的，被抓得緊，又被絮叨：“哎你得去認識認識外面的世界，既然決定回來繼承家業了，那就要吃開啊！”

兩人進了棚，高黎剛把門推開就被閃光燈閃了一下眼睛，“嚯”的一聲在雜音裏微小極了，林峥渡聽見很多聲“任老師”。

他心裏突然一震，扭頭去看站在最裏側的人。

任星穿着一身幹淨的白襯衣，胸口的口袋上別着一小束幹花，淺藍色牛仔褲讓他看起來很清爽，和淺藍色的香水放在一起更顯得幹淨，像剛曬出來的細膩海鹽，在陽光下如藍玻璃一樣的海光裏安靜堆積。

林峥渡看見他面對鏡頭的笑，嘴角微微揚起，弧度正好，是專門訓練過的，就像那天晚上說出“我的名字是任星”一樣有股僵硬感。

高黎以為他是驚鴻一瞥到了，壞笑了一下：“是不是看着就虧不了！你說那個衛濟岷是怎麽挖到這麽個人的？聽說這小子沒出道就被衛董包了，哎呀也不知道是衛董慧眼識珠呢，還是這小明星會爬床呢。”

“他出道就蠻順利的，成團後也是一場商演一個熱度，”高黎咋舌，“後來演電視，角色特別正面讨喜，也有可能他演技不差，今年有部網劇演男三，小火了一把。”

林峥渡心裏的血液翻滾了一下，不适地皺了一下眉。

“诶你前幾天不是找衛濟岷簽合同嗎？”高黎突然一摸腦袋，“那老頭不是要把任星的宣發外包給你嗎？他想明年開年競标城郊後面的地，不想讓你爸争。”

高黎思索了一下，罵了一句：“靠，衛濟岷不會是看你和任星年紀相近，打算走點那——種交易吧？”

林峥渡也是懂他在說什麽的，但關注點不在自己，眉心的刻度更深了一點：“他經常做交易？”

“那誰知道啊，”好友輕笑了一下，“都是他自己知道的事了，不過眼睛能看見的，他能快速的從選秀裏成團出道，再到現在一直上升上升的名氣和熱度，在一衆黑熱搜緋聞裏脫身，很難沒點什麽操作的。”

說完還感嘆了一下：“他在圈子裏也挺招人的，以前桃色緋聞不斷，”高黎用手掩了掩嘴，看着任星，“要是沒什麽事，那些老總早叫人出來遞名譽傳票了。”

閃光燈閃得人眼睛疼，林峥渡只覺得頭暈腦脹，去休息室緩了一下神，接過高黎拿來的咖啡。

他想起在伯明翰酒店的對視，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那雙眼睛，太像了，但內心更大的聲音覆蓋了“像”這個字，他就是。

當時來來去去那麽多人，他确定站在衛濟岷身邊的人就是楚馳隙。

後來在廣都大廈，更是看得清晰。

林峥渡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容貌有了如此大的改變，包括舉手投足，都和楚馳隙是兩個人。

但眼睛，那雙漆黑的眼瞳，林峥渡曾經見過那雙眼睛表現出來的所有神色，柔和的喜悅的，羞澀的局促的、不安的氣悶的，甚至淚水涔涔，有大霧籠罩似的，或者欲/望爬至頂峰的短暫渙散。

他太過熟悉，所以異常篤定。

但這位明星看着他的瞳孔，說，“我不是楚馳隙”。

他不相信，不可能有非親非故的一雙眼睛一對視就讓他翻湧起如此大的情緒的。

連夜找出經紀公司發來的明星資料，找到任星那一堆，沒有一條履歷是自己熟悉的。

任星是外省人，大學還留過學，在國外簽過經紀公司，回國參加選秀。

經紀公司的履歷是最全的，他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自己看見任星的時候會有這麽龐大的熟悉感，乃至憑眼睛就能誤認為是故人。

他看着外面的寫字樓，聲音淡淡的：“這些明星，整容的多嗎？”

“多吧，”高黎思考了一下，“不整容的也會打點針嘛，為了掙錢為了迎合金主，你想問任星啊？”

他是位很聰明的好友，林峥渡很喜歡和他聊天。

高黎喝了口咖啡：“以前是說過他整容的，不過沒人拿出沒整時候的照片，就沒鬧起來，”說着他又摸了摸下巴，“我看他啊，骨相挺好的，就算是整過的話，以前那張臉也不會差吧，可能是臉上有什麽疤之類的，到不了削骨的地步。”

林峥渡去上廁所都在思考他的話，骨相挺好，到不了削骨，一般明星為了維持天生麗質的人設，不會輕易動刀的，有疤痕也動不了這麽大吧，他看了一眼洗手池的鏡子，本身長得好看，又非要整容，更像是要改頭換面不被所有人知道。

而且沒人能拿出整容前的照片這點，就很奇怪……

楚馳隙不就是，五年，音信全無。

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的臉，這幾年也變了一些，要是楚馳隙整了，再加上時間的打磨，是會變成……

鏡子裏出現了任星的臉，他在心裏點頭，沒錯，揚長避短，變成任星的樣子很合理！

任星安靜地低頭洗手，已經換上了自己的衣服，雪白的羽絨服還敞開着，卸了妝，估計是空調太熱，他被悶得顴骨有點紅，他洗得認真，像是每一根手指骨節和指甲蓋都碾着搓一遍才安心。

那雙手嬌養出來的，又白又直，他不算肉多的人，手背上的血管冒得還挺高，能想象這雙手凸起青筋後的模樣。

林峥渡的雙腳被地板吸住了，看着他去抽紙巾回頭來愣住的面孔。

“林總？你也在這。”任星的表情比前幾天松弛了很多，禮貌的打招呼，要出去。

林峥渡再怎麽想念楚馳隙，也不敢再像那晚上一樣冒昧的詢問了，打算錯開身子，卻不小心勾住了任星的腳。

眼看着一個踉跄要倒地，他眼疾手快拽住人。

任星的反應有點慢，他進棚沒多久腦袋就被閃光燈閃暈了，棚裏的人漸漸多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早上剛壓下去的體溫又蓋上來。

鼻腔裏噴出一點濕熱的氣息，他聽見林峥渡問“你是不是發燒了”，緊接着一只寬大的手掌覆蓋住了額頭。

幾乎是如觸碰到蛇蠍一般，任星猛地推開了這個令人淪陷的擁抱。

雙瞳瘋狂亂顫。

他還是無法承受和林峥渡距離如此之近！

“抱歉，”林峥渡往後退了一步，“我只是覺得你現在溫度挺高的，可能需要去醫院看一下。”

太像了，林峥渡在他眼睛裏顫動着的光裏反複說出這幾個字。

任星靠着牆冷靜下來，覺得自己剛才的動作冒犯了，真要是陌路老總和小明星，剛才推的那下得往大了說，趕緊讓自己的語氣軟下來：“我，我待會就去醫院了。”

林峥渡稍微放心，看着他出廁所，又聽見門外有人和他說話：“怎麽上廁所這麽久啊……你又發燒了？但咱們要去機場了。”

有個女聲響起：“我這裏有退燒藥，先吃吧，到時候回劇組輸液。”

任星沒有任何言語，動靜消失了他才出去的。

回桌上高黎在打電話，模樣喜滋滋的，看他回來了還挑眉：“今晚子崖山飙車，香車美女，速度與激情，要不要去？”

林峥渡搖頭：“最近事情多，就先不去了。”

“沒意思，”高黎轉頭繼續說話，說下班後不見不散，挂了電話抱怨林峥渡沒意思，“你不樂意繼承家業也不纨绔抗衡，怎麽想的啊？”

林峥渡不理他，低頭看秘書發來的日程信息，問高黎：“任星以前的八卦，你有門路拿到嗎？越具體越好，現在網上的都被删幹淨了。”

高黎一臉八卦：“你感興趣啊？衛濟岷這麽快就有動作了？我覺得你爹不會允許他塞男人的，塞女人還能考慮一下。”

他扭頭看了一眼窗外，敲了敲玻璃：“你看，任星沒上經紀人的車，那車也不是璀璨星途公司能給手下藝人的，嗐，任星這資源喲，又得來咯，明年拿獎拿到手軟！”

“這邊要簽他們公司的藝人，肯定要做風險評估的，”林峥渡皺眉，臉黑着扭頭過來扯了個謊，“我才接手沒多久，他的評價是幾個人裏最極端的，好壞都烈，一個沒做好，我爸再給我安排其他的也煩。”

平心而論，做娛樂圈宣發是最舒服的，不用太和那些同行打照面，他也知道是自己爹給他适應的，不然不會找業內合作夥伴的公司練手。

“噢也是，”高黎一邊說着謹慎點好，謹慎點好，一邊敲手機發信息，“我找人了，最遲今晚給你消息。”

林峥渡點頭，靠着椅子喝咖啡，看着樓下來來去去的人，一時間有點感慨，想到了自己剛大一的時候，賭咒發誓說不會接手公司，和家裏斷絕關系，本以為真的能斷得徹底。

世事無常。

手機來電，他看來電顯示是吳管家，神情瞬間凝住。

高黎一看他臉色就知道咋了，在邊上勾着腦袋消音，聽見他嗯了兩聲挂斷電話才問：“老爹子啊？”

“嗯，”林峥渡點了一下頭，沉了一口氣，從內到外的氣息都在抗拒，“叫我現在立刻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