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江穆不敢再喝莫靜的茶,只是捧着熱茶暖手。

“所以陵東王和衡陽王的诏書都是假的?”他依然大為震驚,但是陵東王和衡陽王手中的诏書都是宮中禦制,就連宮中太府都勘定無誤。

莫靜緩慢攪拌着爐中沸騰的熱茶,安靜聽江穆滔滔不絕地說起。

他覺得江穆不像是大夫,倒像是坊間的說書人。

江穆說得口幹舌燥,莫靜就正好端起熱茶盛在青瓷盞中,推到江穆面前。

“這茶……”江穆的目光在茶盞中徘徊,不太确定地問,“有毒嗎?”

“當然。”莫靜嗤笑。

聽見這話,江穆才放心地喝茶。

等江穆喝完茶又将青瓷盞放在案幾上,便問莫靜準備什麽時候離開京城。

一邊說着時,江穆還左右張望:“怎麽沒有看見我們子宜?”

“子宜睡了。”莫靜撚起茶盞傾斜捧在掌中,瑩瑩燭光映出茶盞底部的紅色篆刻,“你又準備何時離京?”

“師父說……”江穆吞吐不決地開口,“從京城到青州山高水長,我送你和子宜回去吧。若你們沒能順利回到青州,我也沒臉回去見師父了。”

莫靜覺得他這話說得有趣:“你不是大夫嗎?你是趕屍人?”

江穆一時語愕:“我,我從小就跟着師父行走江湖。”

不過江穆所言也是在理,莫靜不希望在路上出現任何意外,影響到子宜的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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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說等到大年初五啓程。

這幾日京城必然會嚴加巡邏搜捕,也就只有鬼魅能在這個時候将人弄出城。

“不過你準備怎麽處置他?”江穆回頭看了一眼被布蓋住的周晏青,雖然他這樣就已經很像一具不會動彈的屍體了,但這人的存在本身就讓江穆忌憚不已。

“他也翻不出什麽花樣。”莫靜用香引點燃了一炷香,便遞給江穆,“好聞嗎?”

江穆不明所以,低頭吸了一口氣,只感覺一陣很特別的氣味灌進鼻腔,他便想要細細辨認一番:“好……”話音還未落,江穆就雙眼一翻倒在地上。

好聞就對了!

莫靜撿起那掉在地上的香炷,滿意地輕笑着。

他要如何處置周晏青,也還輪不到別人來插手。

因尚在京城,為了避免再出意外,還不宜過早與周晏青撕破臉皮,以防魚死網破。

但如今既已拿捏住了周晏青,也無須擔心他可能還會跑掉了。

周晏青昏睡了一天一夜,醒來後就覺得頭痛欲裂,就像是被車輪碾碎又重新縫合起來一樣。

勉強睜開眼看見的就是沒有一絲光亮的房間,也不知道這裏究竟是何處。

摸索着起身,周晏青一邊回憶起暈倒之前的事情。

“你醒了?”聽見聲音不知從何處響起,周晏青試圖循着聲音尋去,就看見一盞油燈在夜裏亮起,來者端着燈進來,“大人可還好?”

周晏青才辨認出來者:“莫先生?”

莫靜端着油燈走到床邊:“大人昏睡了一天一夜。”

揉揉脹痛的太陽穴,周晏青完全不知道他是怎麽來到了茶閣。

“外邊下了好大的雪!所有人都在找大人。”莫靜的聲音就像大雪中卷入風沙,陳釀中帶着幹澀。

“是你救了我?”周晏青才将斷裂的記憶接上,莫靜說是他的舊友将他帶過來的:“大人可識得青州的江小神醫,江穆?”

周青晏猶豫片刻便點頭。

他記得江穆此人是京城尉舉薦進宮的,但在次日楚綏就病重駕崩了,這幾日宮中人心惶惶,太醫署也是一片混亂,再加上後來陵東王和衡陽王聯合京官舉亂,後來便是誰也顧不上誰了。

不過這江小神醫如何會救他?

見周晏青似乎想要開口說什麽,莫靜已是先一步說道:“江小神醫如今住在客棧。外邊正是風聲鶴唳,大人不妨先在小店暫住幾日?”他很确信周晏青是走不出去的,只要周晏青離開茶閣就一定會被外面四處巡邏通緝的人抓走。

“我在此可能會連累了先生。”周晏青不知江穆和莫靜的罐子裏賣的什麽藥,斟酌了一下便說道。

“大人放心,鄙人自是有些本事的。”莫靜垂眸輕聲說。

将周晏青藏在茶閣裏,屋外依然是大雪紛飛。

尋常百姓不知道朝中變局,只是家家戶戶都閉門不出,而官差也在挨家挨戶搜尋。

如今衡陽王及其部屬管控了京城,想來尋常百姓若想要進出城門都不易。

聽見屋外大雪簌簌,莫靜依然坐在案後閉目彈琴。

安魂曲,今夜安魂今夜眠,不見明日長安城。

和緩的琴音流轉悠然,空曠安恬。

屋裏焚燒着香,袅袅霧色彌漫。

子宜蹑手蹑腳地走進屋裏,看見周晏青應該是被滿屋的香霧迷暈了,如今正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

子宜就苦惱地思考起來。

燕兒姐姐說這個人很好吃,吃了之後對小鬼們的身體好。

這個人……聞起來好像真的好美味……

小鬼受到誘惑欣喜地湊過來,上下打量,就嘗試在周晏青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好美味!小鬼驚喜得快要喜極而泣了。

周晏青也在這一刻驟然驚醒。

他做了一個漫長的噩夢,夢見了很多早已故去之人。

他夢見他的母親站在高高的山坡上,背影被落日暈染得蕭條凄涼。他早已經不記得母親的面容,只是看見母親搖搖頭說對他很失望。

他夢見他的養父老淮安侯周敘,這個卧病多年的老者在臨終前跟他講述的,還是他年輕時和永寧長公主跑馬南山的故事。

他夢見年少時為他啓蒙的老師,只是在他進京的前夕老師也不在了。

再後來……

夢已經漸漸模糊,從和楚毓相識後的那四年也是記憶中色彩最鮮活的時光,夢中是最後一年的初春他們在淮安的楊柳堤上相會,他們将祈願白頭的娃娃埋在廟中。

那夜在情迷意亂時,楚毓問他,如果我們有孩子,你會愛他嗎?

“當然。”那時周晏青虔誠地親吻他,“我會像愛着殿下一樣愛他。”

突然間大風和雪狂灌,三月春光傾覆,楚毓也消失不見了。

周晏青推開門,就看見長長的白绫從房梁垂下來,楚毓雙目緊閉的懸挂在白绫上。

将楚毓從白绫上抱下來,他早已經沒了氣息,頸脖就軟軟的垂落。

死去的娃娃就從楚毓的腹中爬出來,滿身都是鮮血。

小鬼張開嘴,露出密密麻麻的牙齒,就對着周晏青撕咬。

他也是在這一刻從記憶的噩夢中驚醒。

剛醒來就感覺右手陣陣劇痛,就好像真的被夢中的小鬼狠狠咬了一口。

但低頭看了一眼手腕也還是完好無損,只有疼痛感是最真實強烈的。

子宜瞪大了眼睛,沒想到美味的人竟然會突然醒來,随即想到這些人是看不見鬼的,頓時又放心下來了。

濃重的迷霧還在屋裏不斷彌漫着,周晏青再次抵不過迷香又閉上眼睛睡去。

小鬼躍躍欲試地湊過來,思考着這麽美味的食物不知道爹爹喜不喜歡吃。

正想着時,小鬼就突然感覺自己被抱起來,立刻心虛地垂下頭,就像偷吃零食的小孩被當場抓住:“爹爹。”

“他很危險!不要靠近他!”莫靜皺起眉臉色嚴肅地教育小鬼。

子宜從來沒有見過爹爹這麽嚴肅的表情,立刻瘋狂點頭:“爹爹,我再也不會了。”

抱着子宜出去,小鬼就将頭枕在莫靜肩上,決定争取坦白從寬:“爹爹,剛才我吃了他一口。不過子宜以後絕對不會再亂吃東西了。”

“以後不要亂吃東西了。”莫靜摸摸小鬼的後腦勺道。

子宜畢竟還太小了,年紀小的孩子很難管住嘴,而小鬼的天性會讓他們對有因果的人産生強烈的食欲。

但是真讓子宜把周晏青吃掉了,最緊要的一味藥就沒有了。

小鬼真是不讓人省心的。

被抱在懷裏,子宜又開始發困地揉起眼睛,就貼在莫靜肩上打着哈欠。

“乖寶,安心睡吧!”莫靜輕輕撫着小鬼的後背,哄着小鬼睡了才将他放在床上蓋好被子。

等屋裏的迷煙散盡,莫靜才重新續上一炷迷香。

只有無法動彈的人才不會壞了他的計劃,就讓周晏青先長長久久地睡着。

莫靜繼續坐在案後彈着安魂曲,夜裏的風雪混入了琴樂之中。

周晏青再次進入了夢魇之中,依然是在三月春風的瀾河邊,那是他和楚毓的初相見。

最初他接近楚毓就是別有用心的算計。

他的養父淮安侯和他的母親将他和皇子調換身份,他背負着母親和養父的遺願進京,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襄助穆妃之子寧王繼位。後來寧王夫婦相繼離世,他們的輔助目标變成了年僅五歲的小寧王。

他本不應該接受了楚毓的愛意,更不應該逼迫得楚毓最後痛苦自殺。

也許從一開始就錯了。

而如今的一切都是他的報應。

在夢的盡頭,他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睜開眼就看見楚毓握着那把血淋淋的匕首走過來,溫柔地笑着将他開膛破肚:“我兒說你聞起來很可口,那就用你來做點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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