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電話

電話

有一下沒一下地咬着手裏的蘋果,白晗想起剛才回來看到時宇摔碎杯子的場景,起身趿着拖鞋走到落地窗前,輕拉開窗簾,透過一道不寬的縫隙向外望去。

窗外的雨完全沒有要停的意思,整個世界像被澆濕,水霧讓視野變得模糊隐綽,除了雨還是雨。

在咬開的蘋果被氧化發黃之前回過神,她把窗簾拉嚴實,加快速度吃完,将啃幹淨的蘋果核丢到垃圾桶裏。

去衛生間洗完手出來,時宇已經打開客廳的燈在沙發上坐好了,手裏捧着書看得認真。

白晗早上幫時宇請完假後也給自己請了一個假,他們可以短暫地擁有一天假期。

轉身是嵌在牆上的木質書架,指尖落在書脊上,她抽出一本夾了書簽的書,輕聲在時宇旁邊坐下,兩個人隔着一段不遠的距離各自看着書。

像是某種心照不宣的習慣,他們都沒有說話,屋內很安靜,只剩窗外模糊又清晰的雨聲。

他們搬來這個城市沒多久白晗就帶着時宇去市圖書館辦了借書證,定期去圖書館借書還書。

老實說,她并不知道年紀還小、處于認字階段的時宇喜不喜歡看書,只是單純覺得無論任何時候,書籍永遠是一種陪伴和安慰。

好在他很乖很聽話,從來沒有跟她說過不願意不想看之類的話,反而比她更喜歡去圖書館。

白晗一般會陪他先去兒童讀物區,等他自由選擇完書坐下後她才會獨自一人随便逛逛,看到有感興趣的就停下來看一看,毫無目的地淘書,看得很雜卻很充實。

時宇喜歡看神話故事和童話故事。後來她專門給他買了一本格林童話,他擺在床頭櫃上幾乎每天都看,書頁已經被翻得發卷起折痕了。

兩個人坐在沙發上閑适地看着書,看完一章的白晗在翻頁的間隙看了旁邊一眼,時宇手裏拿的是安徒生童話,視線一直停留在某頁上,小臉緊繃着不知道在想什麽。

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視線,他收拾好臉上的表情擡起頭,依舊是那副乖巧可愛的樣子,“小晗,我餓了。”

這才順着他的話看了下時間,已經到中午的飯點了,白晗将書簽放好,合起書起身,走過時宇的時候忍不住垂眸擡手輕揉了揉他的腦袋,她的語氣溫柔,“我馬上去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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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仰起頭看她,小巧的臉上是好看的笑容,她也揚起了笑,轉身緊進廚房将玻璃門拉上。

剛才映入她眼簾的其實不只有他的笑,還有他手裏停着的那頁——

是《賣火柴的小女孩》的結尾,路人看到小女孩死了,但她臉上是安詳的微笑,就像是去了一個沒有饑餓和寒冷的地方。

可是小女孩離開前的幻想是她的不舍和遺憾,帶着遺憾離開的人,真的是安詳的嗎?

童話是這樣說的,但痛苦就是痛苦。她死時承受的一切是痛苦的,死後也不能再去任何地方,就停止在痛苦裏。

所有思緒被規律的切菜聲攪散,白晗集中注意力在自己手下的動作,熟練地處理着配菜,起鍋燒油炒菜。

中午白晗炒了酸辣土豆絲、青椒肉絲和麻婆豆腐,夾起土豆絲的時候她頓了會兒。

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做飯炒的菜也是酸辣土豆絲,切得粗細不一,有的炒爛了有的還有些生,鹽放少了醋放多了,吃在嘴裏只有奇怪的酸澀味。

她嚼了一口就進廚房吐到了垃圾桶裏,看着垃圾桶裏散亂的土豆皮、蒜皮、辣椒柄還有手忙腳亂擦油的一堆廚紙……她莫名覺得眼眶有點酸,不知道是不是被難吃到激出生理性淚水了,而且她明明沒有咽下去,但胃裏卻不斷翻湧着難受。

這原本是她最愛的菜,卻被自己炒得難以下咽。

那時候是小時宇蹲在她身邊輕拍着她的後背,給她遞紙巾,跟她說菜炒得很好吃。

白晗沒有掉眼淚,全部含在眼眶裏憋得特別好,笑着跟他說“等等”,然後起身把剛炒的土豆絲拿回廚房倒進鍋裏重新加工了一遍。

沒炒熟繼續炒,沒味道加鹽,酸了鹹了加糖,甜了又加別的……

她一點也不會做飯,哪怕看了再多的教程,具體實踐時還是有一萬種不同的情況,只能這樣一點點摸索着調味。

難吃到想吐的時候有,平淡到什麽味道都沒有的時候有,奇怪到說不出來是什麽味的時候也有……她好像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勉強能炒出吃得下去的味道。

但時宇一直都在身邊鼓勵她,無論她炒成什麽樣他都吃得很香,亮着眼睛跟她說好吃。

就像現在,他依舊坐在她對面吃得開心,夾菜的動作勤,嘴裏嚼着東西也要誇道:“麻婆豆腐好好吃。”

“小晗,你多吃一點。”他催促着她快吃飯。

“好。”白晗彎着唇角繼續夾菜。

從第一次見他開始,她就無數次感謝。

感謝身邊有他。

-

下午時宇主動把教材都拿了出來在客廳學習。

大概是因為從小就經歷了很多,時宇比一般的孩子早熟,不管是生活上還是學習上都養成了很好的習慣,從來不用白晗說什麽他都會自覺地學習,遇到不會的地方也會直接找她問。

他的求知欲很強,喜歡一直往後翻自學下去,加上有白晗的輔導,他的學習進度一直是超前學校的,所以偶爾請假不會影響到太多。

白晗安靜地在一邊用筆記本電腦處理文件,他們就這樣陪着對方做自己的事。

平凡簡單的一天過得很快,給時宇講完題她就去做晚飯了,他繼續坐在桌前寫題,專注認真。

他太聽話太懂事了,所以白晗也更在意。

“小宇,你可以過來幫我挽一下袖子嗎?”她突然出聲叫他。

幾乎是立馬就放下手裏的筆,時宇很快來到廚房,白晗輕躬身把手遞到他面前讓他幫忙将落下的袖子折上去,趁着這時溫聲對他說道:“收拾東西休息一下,我們準備吃飯了。”

不要只是看書和學習。

他的動作很短暫地頓了下,然後挂着笑點頭,出去後聽話地把書都收起來了。

她也加快速度把菜弄好端了出去。

吃完飯白晗帶時宇在客廳裏做簡單的消食運動,一大一小并排站着學電視裏的動作,相互笑對方不标準。

運動後喝水,她拿着遙控器換視頻,認真地調出部動畫片,讓時宇坐下一起看。

看的中途她悄悄看了他好幾眼,不确定他對這個動畫片是否感興趣。

雖然他們在一起生活快一年了,但白晗基本上沒見過時宇主動看電視,每次看的動畫片都是她找的。

她也問過,他只是說不感興趣。但其實每次他們一起看他又是投入的,臉上滿是笑意。

所以看電視和玩游戲這些事都是白晗叫上他一起的,只有這樣他才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樣好好玩一玩。

回神看向電視屏幕,白晗也被動畫片裏最簡單純粹的故事逗樂了,兩個人一起揚起笑。動畫片的光影歡快地變幻着,映在他們臉上。

每到這時快樂都是簡單的,她很想永遠留在此刻。

右眼皮卻突然跳了跳,像是在提醒她不要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本能地收起笑,坐得挺直了些,眸底再次被不明的情緒填滿。

她的預感是對的。

-

晚上洗漱完準備睡的時候白晗接到了一個電話。

“你現在到底他媽的在哪裏?”那邊一接通就是一陣怒吼。

将手機拿遠了些,她看了眼屏幕的陌生來電,憑着聲音辨認出了打來的是她表弟。

“嘴巴放幹淨點。”沒回答他的問題,白晗只是冷冷地提醒。

“呵……”他嗤笑了一聲,繼續自顧自地說着,話裏夾着嘲諷和氣憤,“你就是不想讓我們知道你現在過得有多慘呗。”

聽出他聲音裏的醉意,她并不打算多跟他胡扯,皺眉道:“有事說事。”

“白晗……”他收起怒意深深地叫了聲她的名字,“晗姐…都一年了你還沒有想明白嗎?”

他如果是嚷嚷着質問她,她或許不會在意,偏偏他是用那麽認真的語氣在問,白晗攥緊拳,沒忍住還是冷聲反問了回去,“想明白什麽?”

“你真的打算就這樣毀掉自己的人生嗎?”他問得幾近悲哀,壓藏了對她的太多惋惜和同情。

“什麽叫毀掉我的人生?”白晗笑了,她以為一年過去他或許多少能有點理解自己,結果還是她想得太簡單。

“放棄落戶大城市和深造讀博的機會,帶着一個拖油瓶定時炸彈跑到鳥不拉屎的地方躲起來難道還不算自毀人生嗎?!”

他每個字都咬得清晰,扯着嗓子大吼,仿佛以為這樣就能把她喚醒給罵回來。

他說她怎樣無所謂,但聽到“拖油瓶”和“定時炸彈”白晗的火氣直接上來了,正打算開口罵回去就聽到電話那頭一陣簌簌聲,像是手機被別人搶走了。

低醇微沙的嗓音跟風聲混在一起,就這樣傳到她耳裏,“白厲喝多了,你別管他說的話。”

一年沒聽到他的聲音白晗還有些恍惚,頓了好一會兒她才穩住聲線啓唇,“你也覺得我在胡鬧嗎?”

其實她問出口就知道答案了,如果他理解的話也不會一直不聯系她。

“你把我拉黑了。”他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麽,出聲提醒她。

“你可以換電話打。”

電話那頭沉默了會兒,“對,”他點頭應聲,嗓音低啞,“我還在理解你。”

風聲在他們的耳旁吹過。

“那你呢?”他問,“你願意告訴我那時候發生什麽了嗎?”

白晗沒回答,垂眸抿直唇線。

知道她無聲的答案是什麽,他沒再繼續問了,只是貌作不經意地啓唇道:“你在南沂對吧?我過幾天來找你。”

“平時多注意安全。”說完他就打算挂電話了。

她及時出聲叫住了他,“什麽意思?”

雖然他是警察,但也沒叫她注意過安全,她當時離開的時候沒說,時隔一年突然聯系,還說要來找她……

白晗很快就聯想到了什麽,繃緊嗓音問道:“他出現了?在南沂?”

靜默,電話那頭沒有否認。

“把地址發我,”他說,“我周四就來找你。”

“白晗,我們是關心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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