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明亮
明亮
抓着晾衣杆的手有些僵硬,白晗沉默地跟他對視了幾秒鐘,然後又仰頭看向聲控燈。
燈罩被她敲開了一道縫,她及時擡手拿晾衣杆往上抵住,大腦運作得飛快,臉不紅心不跳地啓唇道:“我看燈罩松了,想把它弄回去……”
對面的人應該是聽到敲擊聲才出來的,卻從始至終都沒有看聲控燈一眼,只是平淡簡單地看着她。
聽到她說的話他才擡頭看了眼頭頂的聲控燈,清晰的下颌線流利,連着下面白皙纖細的脖頸,突出的喉結分明,明亮的燈光落在他臉上,更添一份白淨。
“稍等。”低磁的嗓音帶了一種天生的淡然散漫,跟他本人很搭,格外有辨析度。
說完他就側身進屋了,門虛掩着沒有關。
捏着晾衣杆收起來也不是,繼續頂着燈罩也不是。
一直盯着發亮的光源眼前多了道光影,有些晃眼恍惚,她好像現在才清醒過來自己腦子一熱都做了什麽。
移動步子走到燈壞的那側,她輕踮起腳想看看燈到底被自己那一下砸成了什麽樣。
還沒看清楚就注意到對面的門又被拉開了,男人單手拎着一張木椅子走出來,随手放在燈下,直接站了上去。
白晗下意識伸手扶住了椅子,主要是這把木椅子看起來不太穩,抓在手裏才發現,确實是有些晃的。
仰頭看了眼椅子上站着的人,他像是絲毫不在意、也不害怕椅子的晃動,只是專注地凝神檢查着燈的情況。
他的身形修長單薄,卻不削瘦,從他舉起的手臂上還是能看到肌肉線條。
把手裏的晾衣杆搭在一邊的牆上,她雙手幫忙牢牢抓着椅子。
看着他手裏熟練的動作,白晗忍不住出聲問:“燈……之前是你修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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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淡淡地應了聲,長腿踩在地面,從椅子下來了。
輕指了下頭頂,他的嗓音依舊平淡,“燈罩壞了,裏面沒問題。”
“對不起……”白晗收起手道歉。
“謝謝。”
兩個人同時開口,聲音疊在一起,頭頂的聲控燈倏忽亮起。
她擡眸正好望進對方道謝的眼裏,他輕擡手示意椅子,“謝謝你的幫忙。”
“沒事,”白晗客氣地擺了擺手,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不好意思,燈好像是我弄壞的,我現在去買一個燈罩。”
才剛下一截樓梯,她就被身後的人叫住了,“一起吧。”
男人微躬身将椅子放在角落,順手把門關上,邁開腳步走向她,語氣尋常自然,“你可能會不知道買多大的。”
沒有猶豫遲疑,白晗直接點頭答應了,因為她正好有話想問他。
破舊的樓梯間窄小,勉強能容下白晗牽着時宇走過,兩個成年人無法并肩走,他們一前一後地下了樓。
剛踏出樓她就放慢了步子等他走上來,但卻一直沒等到人。
貌作不經意地朝後面看了眼,某人跟她一起壓着步子,閑散地慢悠悠走在她身後,保持着一段很合适的距離。
幾乎是瞬間就捕捉到了她“無意”的視線,他輕挑了下眉,無聲詢問。
“咳……”白晗掩唇輕咳了一聲,順勢停下腳步,等到他走上來後她才清了清嗓找了個問題,“去哪家買?”
現在換他領路了,她這才得以跟他并肩走,醞釀着打算問他問題。
剛側過頭她的視線就頓住了,他若有預兆地跟着垂眸,傍晚的餘晖裏他身前白T衣擺的那抹紅色顯眼,在幹淨純潔的白色裏像染了血跡一般。
遠處天空是漂亮絢目的火燒雲,橙紅豔紫暈染成一片,被晚風吹着,緩慢無聲地飄動。
單薄的白T衣擺也随風輕搖曳,兩個人不知不覺中都停下了步子。
擡手扯起另一邊的衣角,骨節分明手裏展開的是一抹橙色,他言簡意赅地解釋,“顏料。”
這才移開自己凝住的視線,卻無意看到他扯起衣擺下露出的結實腹肌,白皙的肌肉線條清晰,白晗瞬間就擡起了眸。
對上他疑惑的眼,她只是搖頭,禮貌地揚唇笑了笑示意沒事。
小插曲結束,他們繼續往前走。
“你是什麽時候搬來的?”雖然想鋪墊些什麽再問,但她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還是決定單刀直入了。
“一個月前。”他回。
居然都搬來一個月了,但是……
像是知道她要說什麽,他啓唇道:“我也沒見過你。”
“職業原因,我作息比較亂。”
他們平時的生活都是錯開的,所以從來沒有碰到過。
白晗點了點頭,心底的弦依舊緊繃着,以防萬一還是多問了一句,“你是——”
“畫畫的。”他順暢無誤地接着話。
剛好走到店門口,他擡步推開玻璃門,自然地站在一側抵着門,等她先進去。
“謝謝。”她輕道了聲謝。
進來後直接就開始挑選燈罩,大概是藝術生對比例的敏感,他很快就找到了目标。白晗從他手裏接過,大小看起來确實跟樓裏的燈一樣。
結完賬轉身,男人高挑的身形立在門口,拉開門讓她出去。
他的話不多,但行為舉止裏都是對旁人的照顧,細心周到。
漆黑的碎發随意搭在他額前,配着冷白皮襯得發色和瞳孔都格外黑,白衣黑褲身着簡單,整個人身上的氣質淺淡淨冽又極具吸引力。
走路時雙手自然下垂落在腿邊擺動着,白皙修長的手跟黑褲對比明顯。
單手插進褲兜掏出手機,他随口一提,“快五點了。”
聞聲白晗急忙拿出手機确定現在的時間,這才想起說好今天去接時宇的事,差點就錯過了,可是——
“怎麽了?”他看出她的焦急,适時啓唇問。
“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本來不知道怎麽開口的她順着他的話出聲,“十五分鐘我就回去,能麻煩你到時候再幫忙換一下燈罩嗎?”
他沒應聲,只是向她伸出了手。
“……?”她面露不解。
“燈罩。”
經提醒後她才知道他的意思,将手裏拎着的袋子遞了過去,他沒碰到她的手,握着提繩的另一端拿走了。
“謝謝。”白晗真誠地道謝,然後匆忙地小跑離開了。
手滑到提繩中間拎着,繩上還有她手的溫度,他站在原地頓了會兒才轉身回去。
火燒雲漸漸熄滅褪去,殘留的豔麗挂在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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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晗在一路小跑裏複盤明白了剛才發生的事,說到底還是因為她太敏感多疑了。
只要是跟他們平時的生活有絲毫偏差的地方都會被她無限放大,就比如突然被修好的聲控燈,她先入為主地認定不會有別人來修,所以疑神疑鬼總覺得不對勁,但卻忘了最關鍵的一點——
如果是兇手修的話,他為什麽要幫他們?
大前提的動機就不對了,但她根本沒有深想,直接一棒子敲向這項偏離他們生活的“意外”。
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現在就是這樣一種“草木皆兵”的狀态,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她忍不住起疑。
她的神經像繃緊的弦,從知道危險可能會降臨的那一刻起就準備好要随時對抗了。
當初是時宇讓她活下來的,所以她會拼盡一切守護他,不管發生什麽都會堅定地站在他身邊。
快到學校的時候白晗才放緩腳步,一邊走一邊調整呼吸,胸腔裏因為奔跑過而加速跳動的心意外讓她更加有力量。
就好像突然揚起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像是堅定的信念從心底蓬勃地長出來,像是一種支撐着繼續走向未來生活的希望在不斷閃爍。
她需要這種感覺,需要這種活下去的動力。
校門口,時宇乖乖地站在一旁等她,在人群裏看到她後他挂起了燦爛的笑,高舉着手臂向她揮手。
從他背上接過已經有一定重量的書包,他拒絕着說:“我自己可以的……”
“可是我好久沒有背過書包了诶。”白晗笑着說,将羨慕的眼光投向其他學生,仿佛在懷念讀書時代一樣。
松開拉着書包帶的小手,時宇把書包給她了。
“今天要一起吃冰激淩嗎?”她牽着他的手走進人群,跟無數放學來接孩子回家的父母一樣,手牽着手聊想吃什麽想玩什麽、聊學校發生的事、聊老師新教的新鮮東西、……
約好哪天要一起去吃漢堡炸雞或者冰激淩、約好去電玩城兌幣抓娃娃打游戲,約好要去很多很多好玩的地方。
他母親不能再陪他做的事,白晗希望自己都能陪時宇做。
她不希望他的童年是缺失的,不希望他以後回想小時候只有遺憾。
已經是成年人的她失去父母後都尚且難以接受,每每想起他們還是會眼眶蘊起濕意,她很難想象還是孩子的時宇要怎麽接受這一切。
雖然他現在看起來好像都忘了,下雨好像也不會再哭了。
但她知道,他還是難過的。
跟她一樣。
疼痛是沒有那麽容易忘記的。
所以白晗無數次難過、但也無數次感謝身邊有他。
時宇跟她說了很多學校的事,他們一路走着聊天,白晗也跟他說了家門口燈又壞了的事。
兩個人一起邁着相同的腳踩樓梯回家,到三樓下面腳步聲就将聲控燈點亮了。
他們一起仰頭看。
燈罩已經被完好無損地裝上了,明亮的燈光将昏暗窄小的樓梯間照得溫暖,滿當當的一片光明。
像是在夜晚突然升起的太陽。
“小晗,我們今天真的很幸運诶。”時宇稚嫩的聲音清脆地在樓道響起,像燈光一樣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