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口紅

口紅

腦裏被激起一陣尖銳刺耳的滋滋聲,白晗的身形頓住,不自覺皺眉将耳邊的手機拿遠了些,過了會兒緩過回神後才起身掀起窗簾一角望向窗外。

黑夜裏的雨幕朦胧,燈光下的雨珠隐約不清,垂眸看到濕漉地面上落下的雨點她才确定下雨了。

雖然雨勢不大,但外面的世界是潮濕,雨水随時可以将她淹沒。

咽了下喉穩住聲線,她斂神貌作無事地啓唇,“叫我出去有什麽事嗎?”

潭聞卓答非所問地回,“小區門口堵住了,車開不進去。”

他進不來所以要她出去,捏緊的手指不自覺輕摳着,白晗堅持,“有事可以電話說。”

寬敞的小區門口,一輛黑色大車停在路邊,後面有車駛過,不滿地鳴笛示意他開走。

夾在指尖的煙無聲燃到尾部,潭聞卓神情不明地撚滅煙星,“你出來。”

電話裏沉默了好一會兒,白晗強忍着等電話裏的鳴笛聲變遠了才繼續開口,“沒事我挂了。”

“不是我有事。”

将手機重新貼回耳邊,她抿直唇線沒接話,皺起的眉更深了些,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的嗓音微沙,大概是剛抽過煙,帶了許粗砺感,“是你有事。”

“昨晚你在大雨裏失神的事我在監控裏看到了。”潭聞卓靠在椅背上,微颔首盯着車頂,沒再繼續試探,先退一步直接攤牌了。

一句話交待得清楚幹脆。

轉身回到床邊坐下,随意披着的頭發散亂,白晗單手将散落的發絲撩起,擡腳曲在身前,整個人蜷縮着,閉上眸扶額不知道該回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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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事的話她會直接揚聲來一句“所以呢”、“然後呢”,或者說他多管閑事,但她什麽也沒說,電話那頭連呼吸聲都弱到聽不清。

“白晗。”潭聞卓放緩聲音喊了聲她的名字。

坐直身子将手臂搭在方向盤上,平視着前方雨夜的視線認真,“你這是創傷後應激障礙。”

他的語氣輕柔克制,“我們去看心理醫生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咔”的很輕一聲,耳邊再沒什麽聲響。

挂斷電話後設置了一個小時的定時關閉,白晗将放着音樂的手機塞在枕頭底下。

拉開抽屜從藥瓶倒了一粒褪黑素在手裏,仰頭直接無水吞下。

關燈、拉上被子、閉眼。

濃墨雨夜裏,黑色大車在小區門口停了很久,半夜等雨停後才緩緩駛開。

-

白晗又做夢了,在夢裏她的爸媽無條件地支持她的一切選擇,不管是興趣愛好還是學業事業,只要她開口了,他們就會盡力理解和鼓勵她。

小時候她想學鋼琴,雖然家裏條件不好,但他們還是省吃儉用給她報了興趣班,買了一臺價格不菲的鋼琴。

最後她學着學着厭惡放棄了,但他們始終沒有把那架鋼琴賣掉,盡管後面搬了好幾次家也沒丢舍。

選文理科他們也全聽她的,老師們都建議她學文科,不停勸說她改志願,讓他們跟着一起勸,但最後是他們幫忙說服了老師讓她學理科。

後來她高考失利了,大家都說是因為她做錯了決定,老師們又開始勸她複讀,她不想,依然是他們繼續支持她。

一個人一生中會面臨很多選擇,因為有他們的默默陪伴,她才能從一而終地選自己想選的。

別人說這是溺愛。

溺愛,她确實沉溺在他們無邊無際的愛裏不想醒來,溫暖到淚目的、毫無顧忌到自信肆意的、讓她永遠對生活充滿希望的……

家人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法割舍的存在,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緊緊相連,比自我更親密,比命運更确切。

開心的時候有他們一起歡呼,難過的時候可以毫無保留地在他們面前大哭特哭,人生裏重要的時刻總會與他們分享,無論發生什麽他們都是身後最溫暖的港灣。

記憶裏一家人在一起的場景很多,卻一幕幕被無情抹去,陪在自己身邊的他們變得模糊,世界随之下起傾盆大雨,溫度驟降,沉寂孤冷。

她從來沒有想象過沒有他們的生活是怎樣的,也無法想象他們的離開。

而她此刻就生活在這份無法想象裏。

-

醒來的時候白晗覺得腦子又疼又暈,腳踩在地上一點實感都沒有,輕飄飄的總覺得自己還在做夢。

明明剛才把碗筷拿出來,回廚房後又走到碗架重新拿了碗,一點也記不得自己做過的事。

強撐着做了早餐給時宇吃,他看她精神狀态不好,催她回去再休息一會兒,白晗知道自己狀況不太對,順應地回房睡覺了。

閉眼再次陷入混沌漫長的夢裏。

得知爸媽離世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白晗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一直渾渾噩噩地睡覺、醒來、睡覺、醒來。

間或迷糊起身,她好像還能在熟悉的家裏看到他們的身影,老爸躺在沙發上搖着蒲扇看電視,老媽站在廚房裏忙這忙那的一整天都在做吃的。

有時只是坐着發呆,回神擡手也會摸到一臉濕潤。

失去至親的感覺只有自己經歷過一次才會知道有多刻骨銘心,如果要她形容,就像重新開始一段人生,整個世界崩塌得徹底,從至暗點開始摸黑邁步,跌倒撞傷、崩潰渙散。

大概每個人都要一段時間去接受,有的人很短,有的人很長。白晗固執地希望自己一輩子不要忘記這種感覺,一輩子不要走出這種痛苦。

因為如果連她都忘記了,他們就真的不存在了。

因為只有她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麽去世的,因為她心底那不能被原諒的歉意,以及無法倒幹淨的遺憾後悔。

因為太對不起了,每每想起她都被愧疚淹沒得無法呼吸。

這一覺睡得很亂,渾身乏力,出了很多冷汗,整個人仿佛剛從水裏撈起。

最後她是被時宇叫醒的。

“小晗……小晗。”

“嗯?”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精神還有些恍惚,看着眼前的人也有重影。

“外面有人敲門,戴了帽子和口罩,放了個小紙盒在過道。”

遲鈍了幾秒鐘白晗才反應過來,大腦頓時清醒了不少,急忙撐着床起身。

壓住突然站起的眩暈感,她低頭穿好拖鞋快步跟時宇一起出去。

沒有直接開門,她先走到門口停下,貼身靠近門從貓眼看向外面,過道裏安靜無人,只有一個小紙箱子突兀地放在地上。

拿起手機解鎖确定沒有未接電話和短信,應該不是她買的快遞。

站在身旁的時宇仰頭看她,小臉上寫滿了疑惑和好奇,“我們出去看看?”

“好。”她放下手機點頭,擰動門把手開門出去了。

注意到她穿的是睡裙,時宇自然地擡手從她垂在腿邊的手裏接過她的手機,方便她查看箱子。

白晗躬身拿起紙盒,它比想象的輕很多,裏面傳來一陣物品滾動的聲響。

盒子上貼的單子沒有寄件人也沒有收件人,只寫了個地址是他們這棟的三樓,并且沒有具體的門牌號。

網購的快遞不會是這樣,應該也不是認識的人給她寄的東西,想到這裏她單手捧着盒子,擡起另一只手敲了敲對面的門。

沒想到距離上次晚上碰面沒過多久他們就再次有了交集,白晗壓住心底亂七八糟的混亂想法,只把思緒放在當下手裏的盒子上。

跟之前找他送水果道謝時一樣,過了會兒裏面才響起不緊不慢的拖鞋聲,停頓幾秒然後開門。

神情平淡地掀起眼皮看向站在門口的一大一小,他身前寬松的白T沾了不少顏料,五顏六色的,淩亂卻不髒,像抽象畫,反倒是獨一無二的特殊印花。

随意垂下的白皙手指也染了色,看上去應該在忙。

把盒子遞到他面前,白晗有事說事,“這是寄給你的東西嗎?”

視線落在紙箱上,快遞信息簡單模糊,他沒有立馬出聲否認,思考片刻啓唇道:“要不拆來看看?”

聽出他話裏的拿不準,她其實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東西,所以點頭同意了。

正打算轉身回屋拿刀,下一秒他就伸長手不知道從哪摸出一把美工刀遞給了她。

刀頭朝向他自己,柄手朝她。

“謝謝。”她恭敬地接過刀,他們冰涼的手指在不經意間短暫相觸,誰都沒有在意。

刀尖落在透明膠上頓住,白晗想起什麽轉身跟時宇說,“我們拿手機錄個開箱視頻吧。”

如果不是他們兩家的東西也好留個底物歸原主。

說完她看向對面的人,他點頭表示沒問題。

聞聲時宇拿起她的手機輸入密碼解鎖,點開相機朝她走近錄像。

三個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盒子上,白晗利落地沿着縫隙劃開,直接擡手打開了箱子。

裏面是一支口紅。

搭在盒子上的指尖泛白,白晗的後背驀地繃直,時宇的鏡頭也不受控制地晃動了下,偏過頭緊緊盯着紙盒裏的口紅。

就在他們突然被定住之際,紙箱被對面的人拿走了,他的嗓音幹淨,“是我的東西。”

白晗滿腦子都是口紅上的字母,脫口而出道:“你知道這是什麽牌子的口紅嗎?”

“D&Q。”他回答得幹脆,口吻稀疏尋常,若無其事地順着問,“這個牌子怎麽了?”

口紅連環殺人案兇手專用的口紅色系,D&Q的B系列,色號05。

這真的只是單純的巧合嗎?

看出她臉上的不相信,他鎮定自若地翻開盒子将裏面的一串字母展示給他們看。

【SYQXX】

“我叫沈侑清,這是我朋友寄來道謝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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