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原因

原因

雨滴砸在傘面,順着慢慢下滑出水痕,懸挂在邊緣,然後下墜,滴落在沈侑清的黑色雨衣上。

周遭是潮濕的,濕漉漉的一切仿佛讓掌心觸到的濕潤也變得尋常起來。

但他知道是不一樣的。

她的臉色慘白,纖細的脖頸繃得直直的,鎖骨上沾了濕氣,看上去像張薄紙片,随時會被風雨摧毀。

緊握着自己手的那只手冰涼卻有力。

沈侑清捂着她的眼,卻能想象到她此刻的眼神,脆弱、堅韌,揉碎着孤注一擲的決心。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掌心的溫度正在融化他心底的那份動搖。

就這樣傾身隔着手靜靜地望向她,沈侑清最後還是收起了那只沒有被她摁住的手,擡手替她将不穩的傘扶正。

感受到傘杆上的力道,雖然眼前的遮罩消失了,但白晗還是沒有睜眼,松開還握着他的手向下跟着一起抓住傘柄,雙手握牢傘。

白晗閉着眼默默把眼底不受控制氤氲起的熱氣壓回去,沈侑清一手幫她扶穩傘,一手很輕地搭在她的肩頭,無形安撫着她微顫的身形。

等她慢慢平複下來之後,耳邊才突然響起他低磁的聲音,“你該遲到了。”

一句話把她拉回現實。

再次睜眼時,白晗的眼前有一陣短暫的模糊,然後世界慢慢變得清晰,他已經消失了。

撐着傘回頭,那道黑色的身影在雨幕裏漸行漸遠。

不自覺收緊手指,白晗獨自拿穩傘,松下緊繃的肩頭,緩過那陣勁渾身的力氣都快消失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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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遲緩地走着,一路上想了很多很多。莫名想起那天他在壁畫面前說的這句話——

“人總不能一直不做出改變。”

現在她才知道當時他眼底的深意是什麽。

原來他不只是說給她聽的。

周末,時禮頌把時宇帶走了一天。

說好“公平競争”的兩個人,其實天天都在比誰更能“耍賴”。雖然白晗已經盡可能地找理由拒絕了,但還是沒能贏過比她更會耍賴的時禮頌。

更無奈的是,這天她還調休。

到最後她只能這樣,不得不被迫接受地度過一天沒有時宇的生活。

自從收養時宇後,他們幾乎天天都在一起,白晗什麽也沒做地躺在沙發上,忍不住思考了下這是她時隔多久獨處一天。

找不到準确的答案,放空思緒心底空落落的,總覺得像缺了什麽。

喪失了一切動力和欲望,她一動不動地盯着天花板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翻了個身,曲起手臂枕着腦袋看向被拉好的窗簾,憑借微弱的縫隙感受外面世界的光亮,靜靜地等待天黑。

又過去了一段時間,縫隙外依然如此,她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麽。

單手撐着沙發坐起身,白晗緩了會兒短暫發暈的腦袋,踩好拖鞋拖着沉重的腳步漫無目的地在屋裏走了起來。

視線最後落在時宇的房間,她慢慢走了過去,推開那扇沒有被關牢的房門。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睜着眼發了太久的呆,現在她的眼睛莫名幹澀得有些發酸,盯着再熟悉不過的房間心底像堵了塊石頭般沉悶。

她從來沒有想象過離開時宇的生活是怎麽樣的,就像她沒想過她的父母會在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離開。

因為已經體會過一次那種離別了,她還以為她會成長一點、熟悉一些,現在就不會再那麽崩潰的。

但實際上卻是,她當時有多難受,現在就有多害怕。

害怕時宇也會離開自己。

強迫自己不要想太多還未發生的事情,她走進房間想看看有沒有需要打掃整理的地方讓自己有點事做。

床上的被子被疊得方正、床單沒有皺痕、衣櫃裏的衣服也整整齊齊,連垃圾桶裏的垃圾袋也換過,一切都被他自己整理得很好。

一年級的他房間甚至比她的還要整潔。

胸口的沉悶不知不覺中變得更深了些,擡眸注意到他桌面上擺放着的書,白晗斂神走過去想替他收好,手卻頓在了半空。

是那本他總是塞在盒子裏的《十二連環殺人案》。

屋子裏的一切明明都收拾得很好,這本書沒有理由就這樣随意地擺在這裏。

她收起手沒碰那本書,移開眼看向旁邊的小書櫃,上面的書變多了,之前那些放在盒子裏的書也全部被拿了出來擺在書架上。

蹲身掀起垂下的床單,床底的紙盒果然已經不見了。

白晗蹲在地上思考了會兒,其實她早該知道時宇為什麽看這本書,又為什麽要把書藏起來。

整理好思緒把時宇房間的門關上,她回到沙發上繼續一動不動地躺着了。

整個家安靜得仿佛沒有人在,時間的流逝也變得緩慢無比。

就在白晗快要阖上眼睡着的時候,屋裏突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沒有心思多想什麽,她甚至沒有看貓眼,直接就把門打開了。

門口站着的人也沒有讓她很驚訝,白晗沒出聲問,簡單地側身讓他進屋。

“怎麽了?”潭聞卓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對勁。

說着他拉開鞋櫃自顧自地拿拖鞋,視線在架子上多出來的那雙男士拖鞋上停了會兒,很快回過神,繼續換鞋。

“沒什麽。”她沒注意到他的反應,把門拉關上後就回沙發了。

慢一步走進客廳,潭聞卓只見她恍若無魂地橫睡在沙發上,也不閉眼,就呆呆地躺着。

摸不準她為什麽這樣沒精神,他走到一邊的沙發上坐下,望向緊閉的房門問她:“時宇在學習嗎?”

“沒。”白晗有氣無力地回,提起這個才多說了一句,“他今天被時禮頌接去了。”

原來是因為這個,潭聞卓了然。

她在發呆,他在看她。

屋內的安靜無聲而長久地延續着。

“飯呢?”他問。

聞聲這才注意到家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暗下來了,又好像他剛才進來的時候就暗了,一片灰沉。

“可以幫忙開個燈嗎?”白晗啓唇。

沒有直接開客廳的大燈,怕她躺着會被刺到眼,潭聞卓起身将陽臺上的燈打開了。

微弱卻已然足夠的光亮。

注意到廚房幹幹淨淨的,整個家裏仿佛都沒有什麽今天生活過的痕跡,他耐着性子又問了一遍,“你今天吃過飯了嗎?”

她像在回憶,頓了會兒才回答,“沒。”

明明才過了一天不到,她卻覺得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久到她記不清今天都做了什麽,回過神才恍惚,原來今天光躺在沙發上了。

停止運作已久的腦子重新開始工作,白晗擔心他會唠叨自己沒吃飯,提前開口問道:“你來是有什麽事嗎?”

“來找你吃飯的。”潭聞卓将外套脫下,徑直起身去了廚房。

沒有精神幹任何事,她也懶得開口阻止他,安靜地等待時間過去。

時禮頌說晚上就會送時宇回來,這成了她今天從起床開始就期待的事,有且僅有的一件事。

潭聞卓熟練地煮好兩碗面端出來時,探頭看了眼,白晗還是一動不動地躺在沙發上,不知道在想什麽。

把面擱在桌上放好,他走到沙發邊,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起來吃點東西。”

沒有搭上他遞給自己的手,白晗自己撐着坐起身,沒有靈魂地說了聲“謝謝”。

替她拉開椅子,他順手把剛接的溫水拿給她,“先喝水暖暖胃。”

玻璃杯傳遞着溫暖,握在手裏慢慢讓她有了實感。

一個人跟兩個人生活時是不一樣的,她垂頭盯着水面想。

又開始想念時宇了。

瞥了眼腕表上的時間,白晗擡起水杯咕嚕嚕将水喝盡,再次跟潭聞卓道了聲謝才拿起筷子開始吃面。

這其實不是他第一次看她這樣,當年白晗父母過世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的,什麽都不做就光是一個人呆着,不吃飯不喝水不動。

好像直到現在潭聞卓才意識到她當時是在什麽時候發生變化的——

收養時宇以後。

她開始學做飯、買東西、接送他去幼兒園、跟他一起玩……

重新拾起生活,開始跟個正常人一樣過好自己的日子。

他們都忘了她是怎麽熬過那段日子的,只是一味在阻止她“錯誤”的選擇。

但或許這就是她堅持要收養他的原因。

從一開始就不是時宇離不開她,而是她離不開時宇。

送走潭聞卓後白晗終于找到事情做,把剛吃的碗給洗幹淨了,然後又拿抹布将家裏可以擦的東西都擦了一遍。

收拾好一切走到陽臺邊拉開窗簾,夜晚的黑沉濃重,朦胧的光亮一點又一點零散瑣碎,晚風從未完全合上的落地窗縫隙灌進來,涼飕飕的。

仰頭看向天空,比以往都暗沉。

倏忽有東西遠遠下落,她還沒反應過來,耳邊就只剩一片噼裏啪啦的雨聲。

最近果然是雨季。

剛才潭聞卓走的時候也跟她說了句“今晚好像會下雨”,沒多久真的就下起了大雨。

這樣大概也算不上是毫無預兆,她該有心理準備的,但看着這場大雨白晗還是不自覺抿直了唇線。

兜裏的手機震動,是時禮頌打來的,說車開不進來讓她帶傘去小區門口接時宇。

電話那頭的雨聲和汽笛聲熟悉得讓她有種最近總是在重回那個雨夜的錯覺。

拿上傘,她屏息出門了。

其實在快走到小區門口時,遠遠看到明晃晃的車燈時白晗的身形就有些凝固,但只能慢慢走向那場不願面對的噩夢。

汽笛聲裹挾在雨聲裏,刺耳又壓迫。

這跟上次被沈侑清捂住眼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更真實、更深刻,讓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她看到了那輛熟悉的車,停在車流裏,堵住了後面的路,汽笛紛紛。

腳步發軟,白晗死死握緊傘柄。

視線裏時禮頌撐起黑傘牽着時宇下車了。

後面的汽笛變得更大聲,連續不斷。

不知道哪裏突然傳來一陣巨大的響聲,白晗身形一激,手裏的傘險些就要落下。

卻在下一秒被人從身後伸手抓住了,一只白皙寬大的手直直握住她的傘杆,他伸手攬住了她的肩,給她支撐點。

剛下車的時宇掙紮着松開了時禮頌的手,着急地看向在雨夜撐傘來接自己的白晗,整張臉上都寫滿了擔憂。

時禮頌加快腳步配合身邊孩子的步伐一起走近他們,微擡起傘看清傘下的兩個人。時宇的神色微頓,停下了腳步。

唇角挂起玩味的笑,時禮頌望向白晗身邊的男人,揚眉問道:“這位是?”

“我是時宇的家教——”

牢牢地扶着白晗确定好她現在的狀态,他掀起眼皮毫無情緒地回望過去,聲音清冽,“沈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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