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朝夕

朝夕

第二十四章

“殿下!”

直到宣旨的衆人走了,蘇妙的嗓音還有些發顫。

冊妃的懿旨分明是柔軟絲絹,在她手上卻鐵石一般,沉的幾乎握不住。

有媽媽從小到大的保證教導,她知道自己主動勾引,定然可以受寵,多少總能有些好日子過的——

可她做夢也料不到,自己竟能成為郡王側妃?

這可是端娘口裏,在宮裏有名有姓的正經主子!

最起碼,袁側妃再不能随随便便的叫她跪在雪地裏,也不能主子們輕飄飄一句話,兩個太監過來,就能将她拉下去勒死!

沈瑢看着她的閃亮至極的眸子,輕輕笑着,神色溫潤:“我這一日都沒空閑,雙喜臨門的好日子,你自個在府裏好好熱鬧熱鬧,若有興致,不論聽戲聽曲兒,只管叫下頭安排。”

說罷,他便也沒有多耽擱,也不待蘇妙回過神後開口,便轉身而去。

他的背影修長俊秀,行動間,暗色的袍角蕩起,金線繡出的蟠龍活了一般翻飛,在蘇妙的眼裏,簡直像是往人間撒了福氣,扭頭就走的英俊神仙!

一旁的府內管事也是一副十分體諒的笑臉:“恭喜側妃,這懿旨還需在府裏供着,您可先給了小人送去。”

她聞言低頭,立時明白對方的意思。

她手上太用力了,用力到絲絹都已叫她攥出了深深的痕跡。

蘇妙遲鈍的将懿旨雙手遞去,轉過身,步子還有些發飄,全靠着身邊柳葉的攙扶,才好歹沒在路上摔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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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主子,主子,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殿下都說了,這樣的好事,咱們非要好好熱鬧才成,今日過節,有名的戲班子都叫定下了,現尋只怕也也尋不上好的,倒不如,晚點去請幾個會說書的女先生進來,給您說幾出熱鬧的賀喜!”

身後跟着的喜子高興的都要蹦起來,連性子穩妥的柳葉也是滿面春風,又驚又喜。

她雖只是宮女,但有同族的長輩在宮務府裏幹着掌事太監,當初能進七皇子府,也是聽了這位太監長輩的意思,只說朝中沒有太子,七皇子又出身尊貴、深得聖心,特意使了力氣,提前準備,打算奔個前程的。

原本想着能留在皇子身邊最是穩妥,可奴婢之身由不得自個,結果卻被分侍妾院子裏。

雖然知道這位蘇姑娘受寵,但這樣的侍妾,到底根基淺薄,瞧着行事,也不像個有盤算的。

她這幾日還有些憂心着自個的日後,誰曾想,一轉眼,這蘇姑娘就能憑着寵愛封了妃!

只指望殿下的寵愛的确是缥缈了些,但是寵愛能寵到不顧出身,為她求來側妃地位的份上,卻又是另一回事。

這位主子,還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主仆三個,都是踩棉花一般從前廳回了內院,才剛到四時館牆外頭,遠遠的便瞧見了一身紫衣的高挑身影。

一眼看見她,便連跑帶喊:“你給我站着!我尋了你好幾回了!都躲着不見我,我還當你能一輩子不出來!”

只看着個頭,加上這元氣十足的嗓門,便知道是府裏誰都惹不起的張彩蝶,張大姑娘。

柳葉喜子兩個如臨大敵,連忙上前擋在了蘇妙前頭。

“張姑娘,你精神還是這麽好。”倒是自個蘇妙笑着上前,示意柳葉與喜子不用這樣小心。

遇上了這樣的好事,她只覺即便是張彩蝶要來摔她一個屁股墩,都壓根不算什麽事兒了。

柳葉聽話的退後些,還是不甚放心的提醒了一句:“張姑娘,主子已被封了王爺側妃,不比從前了。”

張彩蝶聞言果然震驚:“你,側妃?”

“嗯,我,蘇側妃!”蘇妙喜滋滋的又重複一遍。

張彩蝶咬牙,忿忿不平:“殿下憑什麽這麽喜歡你,就憑你這張臉?”

提起這個問題,蘇妙自個竟也當真思量了一陣,最終猶豫點頭:“應當就是吧,我好像也沒什麽旁的了。”

“你!”

張彩蝶滿腔惱火,有心罵她幾句不要臉,但迎着明晃晃的日頭,正對着那桃花眸、芙蓉面,白得雪一樣的面皮……一下子又酸得罵不出口。

這樣一張臉,怎的就沒生在自個身上!

張彩蝶氣得一跺腳,徑直說起了正事:“夠了,我尋你,不是要找你麻煩的。”

“我聽說,你近些日子在發愁怎麽進宮見娘娘?”

張姑娘又不是什麽手眼通天的人物,連她都這般清楚了,只怕有關主子的流言早已傳的滿府都是。

一旁性子穩重的柳葉皺了眉,心下打定主意,等回去要勸着主子好好将四時館裏捋一遍。

蘇妙倒沒想到這個,聞言,只是揚眉:“那又怎麽着?”

張彩蝶便又上前一步,盯着她:“你幫我得幾回寵,我告你怎麽讨娘娘們喜歡!”

“嗯?”蘇妙詫異了,幫不幫的且不說,倒是懷疑的一點不掩飾:“就你?”

“你那是什麽意思!”

張彩蝶氣的跳腳,卻還記着壓低了聲音:“你不知道我是誰?我告訴你,我可是進過宮、見過娘娘的!”

“我知道啊……”

蘇妙往後靠着敷衍點頭,雖然有些驚詫,倒是并沒有懷疑她撒謊。

喜子說,張家的人,好像就剩她一個了,七皇子要是心疼親娘,領着她,進宮見一回張貴人,也不是說不過去。

可是蘇妙聞言之後,卻只是幹脆搖頭:“你這忙我不幫。”

張彩蝶聲音又高起來:“你不信我?”

“我信,可我為什麽要幫你?”

蘇妙冷哼一聲:“至于娘娘那,只要要不了我的命,不喜歡就不喜歡呗,我也不是能天天進宮去的”

這也是真心話,比起今天的懿旨來,蘇妙立時覺着,學規矩進宮,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了。

被兩位娘娘刁難一回就能成側妃?

這樣的刁難,誰都願意受啊,多受幾回都成!

更要緊的,是讓自己幫着張彩蝶在七皇子面前得寵?

這種事光一想想,就覺着簡直蠢透了——

她一點也不願意。

蘇妙扭頭就走。

“你,你怎的這般小氣!”

張彩蝶又氣又急,追着她往前:“我又不喜歡殿下,也不與你争,就幫我幾回,等我懷個孩子有了靠頭,請我我都不出來!”

這話實在是有些大逆不道,一邊柳葉喜子都聽不下去了,有意無意的将張姑娘擠在後頭,只管擁着蘇妙往門前趕。

眼看着蘇妙馬上就要進去四時館,到時候守門的婆子定然又會像先前幾次一樣,将她這個閑雜人等攔在外頭。

張彩蝶滿面懊惱,揚聲不忿道:“不幫就算了,府裏又不是只你一個,我還找你姐姐去,我就不信你的臉能一直不敗……”

姐姐這兩個字,釘子似的,生生把蘇妙的步子釘在了原地。

她猛地轉身,神色微妙:“你是說蘇端娘?”

“她已經去找過你了?”

張彩蝶也抱臂仰頭:“沒錯,她瞧着比你聰明多了,長得也不錯,我看啊,遲早要把你比下去的!”

這個端娘!就知道,到哪都不肯安生!

蘇妙猛地轉身,又重新行到她的面前,咬着牙,氣勢洶洶。

張彩蝶滿面戒備,挺起胸膛:“你幹什麽?”

“你要不要進來咱們慢慢說?”

蘇妙卻忽的一笑,眉眼彎彎:“今個兒可是我的生辰,我可以請你聽書吃席!”

迎着蘇妙的如花笑靥,不知怎得,張彩蝶渾身的氣勢便消了大半。

“去就去,還怕你不成?”

一身紫衣的張彩蝶,面上仿佛也映出幾分茄色,扭頭低低道:“不過我話說到前頭,你又沒早邀我,請吃席,我也沒得禮送的……”

雖是說着沒有禮送,但張彩蝶下午再來的時候,手上還是包了四塊嶄新的帕子。

四塊帕子,分別繡了八仙裏的四仙,都是男仙,就是莫名其妙的,個頂個的身材勇猛,連純陽仙人都顯得高高壯壯、威武不凡。

好在配色鮮豔,法寶都是有彩有浪,花團錦簇的,倒也很合蘇妙的喜好。

“我沒什麽銀子,這是我自個繡的,你要嫌棄早說,我拿着就走!”張彩蝶滿臉嚴肅。

蘇妙笑嘻嘻的收起:“你走就走,帕子得留着,快坐下,一會兒說書的就到了,先吃點茶,你能喝酒嗎?”

張彩蝶看她面色,覺得并非敷衍,這才滿意入座,也管蘇妙口味,不客氣的先點了幾道重口的葷菜要吃。

蘇妙有話要打聽,也不攔着,等着她連着吃了好幾口茶點後,才慢慢開口道:“你怎的和蘇端娘混到一處去了?”

“我告訴你,她可不是好人,如你這等沒腦子的,當心把你賣了去!”

張彩蝶嗤之以鼻:“說得你自個就是個好人似的,狐貍精!”

蘇妙被不少人罵過狐媚子,可或許是今日心情好,張彩蝶的這一聲嫌棄卻并不叫她生氣,反而得意的揚了頭:“羨慕去吧,你便是想當狐貍精,還當不成呢!”

張彩蝶瞪她一眼,放下茶盞,倒了一盞黃酒,利落的一飲而盡:“你也別得意,你姐姐說了,像你這種沒腦子的,風光不了幾日,結局不是殿下厭煩,就是先叫旁人害死!”

“哼,我還說她蘇端娘會死的更早呢。”

蘇妙一聲冷笑,為自個倒出一盅桂花酒,淺淺抿一口,眼似一橫,媚若秋水:“張姑娘,你信她,還是信我?”

張彩蝶叫她這一眼看的心慌慌的,扭頭嫌棄道:“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你若幫我得幾次寵,我就信你!”

提起這個,蘇妙就莫名的不大高興了:“你不是說了你不喜歡殿下嗎?那何必在這府裏吊死,你又不是我這樣的賤籍,嫁出去,還能做個正頭娘子呢!”

這話端娘最愛說了,妾室低人一等,寧願去外頭窮苦人家裏當個正頭娘子,蘇妙聽得多了,也記着幾句。

張彩蝶嗤笑一聲:“嫁給誰?種地的還是殺豬的?我爹就是叫人欺負,活活氣死的。你當我娘好好的守着寡便想嫁人嗎?那還不是被人欺負的沒法子了!”

“她再嫁的那個還是五十多的老頭呢,就是因為家裏有幾分權勢!”

“我都在皇子、哦,現在是郡王府裏了,靠着王府,我為什麽要再出去叫人欺負?”

蘇妙愣了半晌:“可你不一樣啊,你可是殿下的妹子,誰敢欺負你?”

提起這個,張彩蝶卻沒有得意,反而有些落寞似的又飲一盞酒:“我算什麽殿下的妹妹……”

“我爹是張貴人的弟弟,那又什麽用,照樣死的早。”

“我娘帶着我守了好幾年,守不下去了要改嫁,帶着我出不了門,不知道從哪兒想起張娘娘的事,說是我姑姑,就這樣把我塞進了七皇子府裏。”

喝着酒,張彩蝶的話頭也多了起來:“殿下帶着我去看過一回姑姑,做賊似的,偷偷摸摸,你看滿府裏誰敢說一句我是殿下的妹子?殿下自個都不敢認!”

“在府裏這樣了,出去了誰還理我?遲早和我娘一個下場。”

“我姑姑還是貴人呢,榮妃娘娘跟前,丫鬟似的小心,和我說幾句貼心話,都得趁着更衣方便偷偷的。”

“我告訴你,姑姑偷偷與我抱怨了,那位榮妃娘娘,看七殿下看的極緊,恨不得把兒子攥在手心裏捏着!連貼身伺候的都要親自掌眼,何況媳婦?”

張彩蝶威脅的看着蘇妙:“你這個側妃是七殿下給你求的吧?兒子不聽話了,榮妃娘娘肯定要生氣!榮妃娘娘生氣了,七殿下就不好過,我姑姑肯定也不待見你!”

蘇妙聽着,便有些恍然,難怪這一回袁側妃還是原來的袁側妃,正妃卻換成了康氏,難道就是因為,榮妃娘娘不答應,一生氣,才沒與袁家結親,叫王妃換了人?

康氏還得謝謝她?

她……她竟這般厲害嗎?

上輩子,明明和張彩蝶說的一樣,一大一小兩個袁氏,整個王府都被她們掌控的死死的。

這一次的變故,當真就是因為她?

七皇子,真的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

蘇妙張大了口,這麽想着,又驚疑,又莫名有些心悸。

“我娘和我說了,像姑姑似的,老皇帝也就碰了她一回,有了殿下,就一輩子都有指望!我若運氣好也一回就成了,你一點也不虧!”

恍惚中,張彩蝶的話頭慢一步才落入耳中:“你現在可是側妃了,逢年過節都得進宮!要是榮妃娘娘找你,一句話,你就得進去被折騰!”

“你要是幫我,我就告訴姑姑你是個好人,有我姑姑幫你,榮妃娘娘那也要好過不少。”

蘇妙回過神來,擡擡嘴角:“我得好好考慮考慮,過些日子才能告訴你。”

張彩蝶還要再說什麽,蘇妙便又正色:“不過我告訴你,我考慮的時候,你不許去找蘇端娘,否則,叫我知道了,日後再不理你一個字!”

這才是她主要目的,旁的都且罷了,只一個端娘,是她要牢牢按在手裏,一絲差錯都不許有!

至于幫張彩蝶和七皇子要個孩子什麽的……

蘇妙搖搖頭,小氣抿唇,反正眼下決計不成!

張彩蝶欲言又止:“成吧,也不知道你們什麽仇怨,那個端娘還托我圓全,說她拿你當親妹子,擔心你年紀輕不懂事,很想幫你。”

“你知道什麽?”

蘇妙這次解釋都不說了,只是一聲冷哼:“我早就告訴你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不聽我的,日後咱們一前一後,在閻王殿裏遇着了,你別後悔就成。”

“呸!你再咒我,等我動手的時候,你別哭就成。”

“動手又怎麽樣,我又不是沒見過……”

“你偷偷念叨什麽?”

“沒什麽,我說你想聽什麽書,就今個兒一天,往後可再聽不着了。”

“說書有什麽意思,咱們聽戲!”

“不成,戲太長了,聽不完,聽一半多難受,我夜裏還有事呢。”

“你有什麽事?”

“服侍殿下呀,殿下回來肯定要來找我的!”

“呸!不要臉、狐貍精!”

“嗯,你接着誇。”

蘇妙料的不錯,從宮中回來的沈瑢,當真徑直來了四時館。

只是他回來的比預料中還要晚,府裏下人們都已歇下了,只月亮都高高的懸在了頭頂,照着他搖晃的步子,要不是八月十五的月光太好,這模樣還頗有些吓人。

魏總管提着燈籠扶着他,面帶擔憂:“哎殿下慢着點!要不您還是坐下,小人去叫個轎子來!”

沈瑢搖搖頭,他今日是連封王帶賜婚,是夜裏宮宴上當之無愧的風光無二,從父皇母妃,到下頭宗室兄弟,凡是見面,都要說笑一番,叫他舉杯。

一來二去,難免有些喝多。

好在他亦有分寸,宮宴到了一半時,三分的醉意生生叫他裝出九分,手都端不穩酒杯似的,晃晃悠悠的避過了不少,到了最後,甚至索性裝着酒醉暈困,趁機歇了一刻。

只不過經這一路,咽下去的酒發散出來,才顯得厲害了些。

其實他自個知道,他的心下還仍舊清明的很——

身負着一夢十年的秘密,他也并不敢真正叫自己爛醉失言。

唯一叫人難受的,便是聚無好聚、宴無好宴,應酬半晌,濁酒下肚,只叫人越喝越沉。

微醺之中,沈瑢立在牆外,卻與蘇妙一樣,莫名的便斷定即便天色不早,蘇妙也一定還在等着他。

他們兩個都料的不錯,四時館裏四處空蕩,但蘇妙所住的東小院內,還是燈火通明。

剛被冊妃,又遇着蘇妙的生辰,府裏正是獻殷勤的好時候,院子裏圍起一半幔帳,在空地擺起月牙桌,酒菜茶果流水般樣樣不缺,甚至一旁還點了火盆熏香。

不知哪個的主意,正中還擺了一塊五尺來長的潔白玉璧,與天上的明月交相輝映。

再仔細一瞧,地上還有兩只白淨淨、毛絨絨的小兔子,當作玉兔,現在都沒收起來,在地上随心跑動着,糟蹋着院裏的上好茶花。

蘇妙與張彩蝶兩人,這小半日裏,就是在這兒吃席聽書,帶着喜子、柳葉紅兒幾個連敲帶打的鬧了半晌。

即便不知道內情的,只看瞧着這剩下的狼藉,便已能猜到之前的熱鬧。

沈瑢莫名想起自己剛剛退出來的宮宴,父慈子孝,君仁臣忠,面上一派的清晏太平,鮮花着錦,可誰知道底下的陰私鬼魅,人面獸心……

只怕遠還不如這小院裏的惬意自在。

他踉跄一步,繼續舉步進屋。

“殿下可算回來了,我都快睡着了,呀,您喝多了?”

蘇妙聞言出來,她的面頰眼角也紅紅的,一身寬松的紅色中衣,鴉羽似的烏發編成松松的辮子斜斜披在腦後,在紅色的映襯下,黑得黑,白得白,反而另有一番風情。

她的面上身上都是幹幹淨淨的,毫無裝飾,只白嫩的右足腳裸上系一根墜了銀鈴的精致金鏈,行動間,鈴鈴悅耳。

又純稚又媚人。

屋裏雖是暗香按着他的清雅喜好收拾出的,但叫蘇妙住了這麽多日,原本再是不俗的布置,也難免叫她多添了許多改變。

屋內四處皆燃着紅燭,燦若白日,花瓶裏淡雅的幽蘭,換成開得正熱鬧的五彩繡球,榻上小案上擺了滿當當的攢盒幹果,床帳雖是花青底色,外頭卻也加設了一層胭脂色的寧州幔帳,四角垂下的花囊上也是石榴紅,下頭墜着鎏金的好夢清眠自個大字。

被褥鋪蓋上更是繡滿了鮮豔的花開并蒂,鴛鴦并頸,金絲銀線一個不落。

蘇妙提過的水晶簾,已被暗香送了過來,如今正挂在暖閣的門上——

溢彩流光,竟有幾分像是新婚的喜房。

正如他先前說過的,這鮮紅光亮,自然與這屋子的裝潢擺設并不搭。

可只是一身紅衣的蘇妙立在屋內,便不容忽視的,在這清雅的寝室內,添了一抹獨屬于她的鮮活與熱鬧,仿佛連一桌一椅都生動起來。

蘇妙迎上去,言笑晏晏:“下頭猜着殿下要飲酒,特意備了醒酒湯呢,您先坐下喝一口!”

沈瑢坐下,看着她跟着宮女們為他端湯送水,更衣淨手,穿花蝶似的轉來轉去,分明幹不了什麽,卻滿帶着要溢出來的歡喜雀躍。

直到收拾妥當,宮女柳葉帶着下人們退下,只留了他們二人。

沈瑢看着她蘇妙面上的笑,忽的開口:“你也喝了酒?”

蘇妙一愣,一手貼臉,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殿下瞧出來了?過節嘛,只敢少喝了一點,就小小的兩盅桂花釀,不耽擱事兒的。”

“是喝了酒,才這般高興嗎?”

沈瑢眸光散散的瞧着她,許是因為醉酒,褪去慣常的君子如玉,莫名露出幾分輕浮來。

蘇妙莫名其妙的點頭又搖頭:“只酒哪裏夠,自然是因為殿下!今日一定是我兩輩……這麽久最高興的日子了。”

沈瑢垂下眼角,似笑非笑的:“那是因為得了側妃之位做生辰禮?”

蘇妙眉眼彎彎:“側妃是給我的生辰禮嗎?那這水晶簾呢?”

沈瑢灑然:“是你的冊妃禮。”

“殿下可真大方!”

蘇妙便忽的笑了:“那我也有一份賀殿下封王的禮要送您。”

說着,蘇妙也上了榻,忽的湊上去,貼在他的唇瓣微微張口,柔軟細嫩,丁香一般一掃而過。

她舔着嘴角,纖細的小臂從衣袖中劃出,眼眸動人:“殿下也飲了桂花酒?好像比府裏的要強些呢!”

沈瑢呼吸一沉,還未來得及說話,蘇妙已又認真道:“我今日及笄了,殿下不必等了。”

這麽近的距離,蘇妙未施粉黛的面龐就已貼在他的面前,桃花眸黑白分明,清澈見底,滿滿皆是純粹至極的感激與深情。

“你不必如此。”

沈瑢卻仿佛不敢面對這一派澄澈似的,閉目扭頭:“你太天真了些,得了側妃,也未必是什麽好事。”

蘇妙訝然歪頭:“您怎的這樣說?”

側妃不是好事?這樣的“不好事,”去給了蘇端,給了張彩蝶,你瞧她們會不會搶這不好事打破了頭?

不過要這麽說的話,真打起來,端娘肯定打不過彩蝶,張姑娘一拳頭過去,揍她個頭破血流!

沈瑢不知道蘇妙是想到了什麽,叫她這樣傻呵呵的偷笑。

但這模樣,卻叫他莫名的彎了嘴角,竟當真細細解釋起來:“你從前雖無側妃之位,卻可得安穩度日。如今,我這廂開罪母妃,世人狹隘,只一句女色誤人,便這不孝放肆罪名都扣在了你頭上,只怕你日後再無寧日。”

說罷,沈瑢自個也是一頓。

這原本就是他一開始的打算,他在夢中所見不能言說,既要改變,蘇妙的出身相貌,包括異狀來歷,做這個由頭,都是再合适不過的。

一介瘦馬,他用便用了,按理,也從來不需顧忌。

都是可他這時,如何還替她解釋擔憂起來?

沈瑢張張口,一時覺着自己怕是當真有些醉了——

若不然,就是女色醉人。

蘇妙聞言,思量一陣,也坐起身,忽的拍手恍然:“所以,殿下其實早就不願叫榮妃娘娘事事都管着了,只是正巧有了妙娘,才有了側妃這一樁事?”

蘇妙睜大了眼睛,這麽一說,才覺着事情要合理的多。

兒子大了,便是親娘這麽時時管着也要厭煩的,更何況還是養母。

上輩子她沒有冒出來勾引七皇子,七皇子也沒什麽當回事的人,正妃側妃,就也随意按着榮妃娘娘的意思來,

可這一回,她卻偏偏冒了出來,便像是一個線頭,将母子之前沒提過的龃龉都勾起來了,兩邊一個生氣、一個賭氣,就這麽叫她白得一個側妃!

沈瑢沉默着,一時無言。

蘇妙便只當是自個說對了,她想了想,有些擔憂的看向七皇子:“那殿下不會是已經後悔了,想要廢了我,與榮妃娘娘認錯吧?”

沈瑢皺了眉頭:“你當本王是什麽人?”

夢中所見,對他的影響比想象中更大,才是領旨的第一天,他便已經十分習慣自稱本王了。

好在蘇妙也早已習慣,聞言,便立即開心的笑起來:“那我的運氣可真是好!”

她抱着沈瑢的臂膀,開心的如一只雀鳥:“媽媽曾說過,八月十五,阖家團圓,是個好日子,可惜我生在這樣好的日子裏,命卻不好。”

“今日看來,媽媽說的也不對,我還是有運氣好的時候呢!”

饒是蘇妙總是叫人出乎意料,她此刻的這一番話,也仍舊叫沈瑢有些無奈:“你這人,是不知道怕不成?我如今不後悔,說不得過兩日便後悔了,洗心革面,只将你這禍端交出去叫母妃消氣!”

蘇妙卻一點沒被吓着,她甚至還興致勃勃,一塊跟着假設:“是呀,就算王爺不後悔,說不得榮妃娘娘氣的狠了,等我進宮的時候,幹脆一狠心,将我賜死了呢?我是側妃,也不是就能無法無天了,說不得,等到王妃過門,瞧不慣我這般冒頭戳人眼珠子,再加上旁人陷害,尋個什麽由頭就叫我犯錯,被罰,被賜死;再說不得,殿下也不喜歡我了,就聽信讒言也給我一個痛快呢!”

分明是他自個起的頭,但沈瑢聽着這一句一句,卻反而緊緊的皺了眉頭。

他想一條條的反駁,告訴蘇妙,進宮見母妃,他會護着,為難或許多少有些,但直接賜死絕無可能;

正妃康氏更不會妒忌尋事,他之所以挑了康家,就是因為康氏的情形不一般,是真的“省事,”她不會嫉妒,更不會在意旁人得不得寵;

至于他自個,更加不會昏聩至此,在自個的後院,随便幾句讒言誣陷,便縱容旁人要了自個側妃的性命!

但蘇妙卻并不給他這個機會,她一刻都不停歇的把自個的死法說罷,便又伸手攬上來,毫不在意的,重新換上了明媚至極的笑。

“人總是要死的,不是明日,便是後日,您總想着日後作什麽?”

“您給魏總管起名叫魏守缺,我知道的,君子守缺。”

“您是君子,甘願守缺,我卻只要求全!”

“求不到也求!求到一日,便賺到一日!”

他方才洗漱時,已脫下了蟒袍,換了一件家常的輕薄裏衫,不知何時,都已被蘇妙解了開去。

蘇妙一面說,一面靠近,呼吸間呵氣如蘭,吹在耳側,直叫脊髓都是一陣酥麻。

等到話說完時,身子便也緊緊的貼到了過來,皮挨着皮,肉觸着肉。

她穿的單薄,身子微涼,但貼在他的身上,卻又如火一般,絲絲寸寸,熱的撩人。

沈瑢心跳猛地一停,繼而又擂鼓一般,是唯有對蘇妙時,才會有的熱烈難耐。

他原以為,這一次,與第一次在瀛洲臺裏差不太多,或許會因為蘇妙的歡喜更激烈、更餍足些……

但下一刻,蘇妙的手指撫上來,近乎失禮的按在了他的脖側,她貼在他的脖頸,扭動纏繞,嗚咽嬌笑,一下下的啃噬,留下一種尖銳的隐痛。

這不是挑逗他,是在傾瀉她自個的欲。

沈瑢立即察覺到了不同。

蘇妙從前的侍寝,雖也主動,卻仍是服侍,是用自個的身子殷勤讨好,是為了叫他舒适快活。

但今夜,固然他也生出了快活,但蘇妙,卻仿佛只為了她自個的高興。

她的一舉一動,她的貼緊親吻,都是因為她自個打心底裏想要這樣幹,甚至比起讨好他,現在更歡喜的,反而是她自個——

這感覺叫沈瑢有些被冒犯,更多的,卻還是新奇。

是了,她已及笄,不需再等。

今日還是她的生辰,身為男人,縱她一二,也不算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陶陶的醉意彌漫上來,叫沈瑢的呼吸變亂,眼神也跟着迷離。

他伸出手,放下戒備,想要伸手攬住身上的妖孽,但蘇妙早有察覺般,搶先一步伸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要害。

沈瑢倒吸一口氣,眼眸瞬間瞪大幾分。

“蘇妙!”

沈瑢咬牙低斥。

看在生辰的份上,他是打算容讓些——

那也沒叫你放肆到這般地步!

蘇妙讨好的蹭蹭皇子的脖頸,還沒等沈瑢放松,她便忽的又借着這個動作,翻身擡腿,壓在了他的腰腹。

七皇子看起來身子單薄,但他的胸腹卻結實且有力,線條流暢的叫人眼熱。

蘇妙松手,只腳踝的金鏈銀鈴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今日可是個好日子呢。”

“殿下,王爺,您乖乖聽妙娘的吧。”

蘇妙眼眸彎彎,眼若秋水,聲聲纏綿。

“咱們只看當下,只樂今朝,可好?”

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讀者,你們都是最可愛的小天使!

感謝【小月】又又又一次投喂的地雷~

我會努力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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