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可惜
可惜
第二十八章
“妾身見過榮妃娘娘。”
“見過張貴人。”
懿華宮福熙殿,蘇妙落後略微半步,跟在沈瑢身側,眼神看着眼前的黑亮金磚,跪地,見禮——
一舉一動,都是嬷嬷教導出的端方規矩。
高高在上的榮妃娘娘,不喜不怒的叫了起,果然如嬷嬷提醒過的,叫她擡頭。
蘇妙低眸擡臉之後,榮妃細細打量一遭,口氣是一種近乎冷漠的淡淡:“難道瑢兒喜歡,果真是個美人。”
沈瑢卻不以為意,等榮妃叫了起,又帶了她介紹給生母:“這便是蘇氏。”
張貴人因為坐在下首,離得更近,此刻瞧的分明,便頗有幾分介意的皺了眉頭——
這也太過豔魅了,狐貍精一般,難怪會勾去了瑢兒的魂。
不過張貴人向來是個憋屈性子,便是心下不喜,在兒子面前,也壓根不敢說什麽,最大的表示,也就是微微扭着頭,用一副不太樂意的姿态叫了起,勉勉強強的給了蘇妙一只玉镯。
而等換到一邊的袁青青見禮時,她的态度便明顯好看許多,镯子雖是一樣的,卻沒用宮人,而是親自起身,套到了袁側妃的手上。
連張貴人都是如此,就更莫提因蘇妙被兒子落了面子的榮妃了,見面禮雖是一般的金鳳銜珠冠,但給蘇妙的是兩鳳,給袁側妃的卻是四鳳。
且除了這麽一句冷漠的長相評判之外,榮妃娘娘就再不看蘇妙一眼,活像是殿裏沒她這個人一般,只是叫這袁青青去給王爺見禮送茶,又對着沈瑢誇贊青青的女工孝心,提起她生母早去,身世可憐雲雲。
擺明了就是一副想要撮合他們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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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原先的沈瑢,此刻也定會心疼這袁氏的不易了,可是此刻,沈瑢面上應諾,心下卻是只想着蘇妙出門前的“挑撥。”
“她脾氣很不好的,她的貼身丫鬟,胳膊上都被捏得青一塊紫一塊!”
沈瑢眸色深深。
他從不懷疑蘇妙撒謊。
袁青青是這般脾性,他竟從未察覺……
沈瑢面無表情,又轉頭看向蘇妙。
同為側妃,這般明顯的差別待遇,若是換一個心思纖細敏感的,此刻便是面上撐得住,心下也不知道要怎麽羞憤委屈。
但對于蘇妙,她直到現在,都忍不住滿心的詫異。
她心下幾乎要笑出聲來,好懸都要忍不住——
完了嗎?
就,就這!?
兩位娘娘,要是想用這點冷落,叫她自個羞愧致死,那可是打錯了主意。
她當真沒那麽矯情。
要就是這麽點刁難,那她這個側妃,也來得太簡單了點。
哦,唯一的麻煩,就是在一邊兒站着也怪累的。
不過別說她了,袁青青,包括王爺也都一塊站着呢。
蘇妙面上低眉順眼,一臉恭謹,實則一點難過都沒有的罰站了一會兒,覺着沒意思了,便只用餘光偷偷打量着久違的袁側妃。
袁側妃又在拿着親手做出的鞋底獻給榮妃娘娘了。
這個袁青青總是這樣,上輩子在袁正妃面前時,也是又做針線,又伺候用膳的。
乍一眼,逆來順受,被欺負的小可憐一般。
可惜,她這可憐模樣卻只是對着上頭,不是親身被她欺辱過的,都不會知道她一轉臉,能心狠成什麽樣子。
欺負身份低微無寵的小侍妾,折磨身邊的小丫鬟,那一轉身,就能判若兩人,陰恻恻的模樣,第一次見着,都覺着吓人!
袁側妃也是,蘇端娘也是,都是怎麽長的啊?
為什麽都能演得這麽像,比臺子上的角兒都裝得真……
蘇妙就這麽有的沒的胡思亂想了一陣,約莫一盞茶功夫,榮妃娘娘那邊好容易誇完了自家侄女,開始叫茶叫點下,叫人都坐下,有話慢慢說。
沈瑢面色平靜,看了明顯在出神的蘇妙一眼,心下暗笑,便一點不遮掩的叫她坐到了自個身邊。
蘇妙也沒有客氣,對着沈瑢彎了彎眉眼,聽話入座。
那相識一笑的模樣,璧人一般,默契至極,只叫殿內旁人面色都是一沉。
袁青青的指甲都狠狠陷進了手心肉裏。
好在這礙眼的一幕倒也并未存在太久,剛入座不久,門外便又宮女開口禀報:
“養乾殿來了傳信公公,說是聖人新得了一副閻大家的畫作,召王爺至博淵閣伴駕。”
沈瑢的君子之名不是白來的,宮中都知道,七皇子不單精于詩書、才藻豔逸,畫技亦是自小跟着名師,頗有造詣。
如這等被聖上召去品評詩畫的事,一點都不新鮮。
聖人傳召,自然不能耽擱的,沈瑢聞言頓了一瞬,安撫的瞧了蘇妙一般,告退而出。
沈瑢不在,沒了撮合的正主,榮妃娘娘的興致也減了大半似的,約莫一盞茶功夫後,便對着袁青青和氣道:“只把你拘在本宮這兒,怕是你也無趣,趁着風光還在,可去楓園轉轉,花兒一般的年紀,莫要辜負了好時光。”
說罷,也忽的想起了蘇妙一般,随口道:“蘇氏也一道兒罷,你們姐妹,往後也要好好相處。”
不管怎麽說,能從榮妃面前出去,蘇妙也是松了一口氣的。
好在叫嬷嬷訓了幾日,倒也撐得住,仍舊規規矩矩的屈膝行禮,得了準許放下後退幾步,轉身出去。
眼下的确正是賞楓的時節,只是臨近正午,也不是玩樂賞楓的時候,園中宮人不多,等行到歇腳的小亭時,更是格外清靜。
蘇妙見狀,便十分戒備的,和身旁的袁青青保持了好幾步距離。
上輩子的經驗,蘇妙怕她一沒人了,就立馬變臉,尋自個的麻煩。
“姐姐,這是怎麽了?”
可袁青青,卻一點發難的意思都沒有,仍舊是那副柔柔弱弱的臉色,對她怯怯開口——
這一副被吓着一般的模樣,任誰看去,也要以為是正得寵的蘇妙欺負小袁側妃。
蘇妙的腳步便是一頓。
是了,這袁青青,是看人下碟的。
便是侍妾裏,還略微得寵些的,她都不會太明顯,譬如上輩子的端娘,至多也就是口上的嘲諷刁難。
只有對着身份低微,沒有一點本事的,才會毫不顧忌,譬如上輩子的她,就是直接在雪地裏罰跪。
而這樣楚楚可憐,惹人心疼的臉,是只對着她惹不起的人時,才會擺出來的。
想到這個,蘇妙心下頗有些微妙的複雜。
是啊,只是換了一種活法,她現在,就已是身份并不遜于袁側妃的蘇側妃了。
這麽想着,蘇妙便也忽的一樂:“沒什麽,就是想到了開心事。”
相較之下,袁青青的笑容就有些勉強:“原來如此,我當姐姐,是不喜歡我。”
“是不喜歡啊。”
蘇妙邁步向前,滿面坦然:“你這臉太假了,我瞧着害怕!”
袁青青神色一變,立即紅了眼眶:“蘇姐姐,你,怎麽的這般……”
蘇妙眨眨眼:“你別裝啦,瞧瞧這附近,連個人都沒有,你是哭給後頭這位宮女看的嗎?”
說着,她便看向從福熙殿出來的帶路宮女:“你瞧見了,我可什麽都沒幹啊。”
宮女哪敢說話,倒是袁青青,聽着這話,受了天大侮辱一般,一聲啜泣,竟是扭頭便朝着來路,掩面奔去。
“啊這……袁側妃!”
宮女滿面惶然,話都來不及多說,便唯恐人出事似的也追起來。
蘇妙一個人被撂在亭內,認真的想了想,覺着袁青青這一招,應該在娘娘王爺面前裝可憐,趁機敗壞她的名聲,說不得還會招娘娘罰她。
所以……她是不是該跟着回去解釋解釋?
不過以她現在的處境,就算解釋,娘娘應該也不會相信,不然,還是再等等,等王爺回來?
蘇妙想着沈瑢,走下臺階正在猶豫,耳側便忽的傳來一道很是沉重的腳步聲響。
不知從何處,冒出一個三十來歲,渾身還冒着酒氣的魁梧男人。
男人看見蘇妙後,面上一亮,便邪笑着上前:“喲,這是從哪冒出來的美人,爺怎的從未見過?”
這态度,已然是十分放肆了。
蘇妙吃了一驚,往後躲閃着,盡量将自己聲音更響亮些:“我乃榮妃娘娘親封的郕王側妃,這便要回懿華宮去了。尊駕還請讓讓。”
但男人聞言,非但未曾退讓,面上反而閃過幾分狠色:“郕王?老七?”
他渾濁的眼球泛着吓人的光亮,分明在笑,卻透着幾分咬牙切齒:“你這樣的美人只是側妃?老七可真是個沒眼光的,乖乖過來,伺候的好,本王封你做康王正妃!”
康王……大皇子!
蘇妙心下就是猛地一涼。
承德帝已過天命之年,又精力頗足,後宮從皇後到秀女,流水似的來來回回。
生的多,夭折的也不少。
偏偏承德帝又是個“心軟”的,總說,前頭沒福分的年幼兒女,占着排行,每每提起都叫人心傷。
因此這後宮中,凡是沒活到十歲往上的,沒來得及成婚成人的,一旦身殁,排行便幹脆抹去,後頭的弟妹們依次往前填,
譬如沈瑢,出生時,還是九皇子,前頭的哥哥死了兩個,便在封王前成了七皇子,就算這樣,再往後頭,皇子也排了十好幾位。
這麽多皇子裏,上輩子的蘇妙莫說見面,便是聽說過的都不多。
但她唯一記得的,卻正是這位大皇子康王。
因為這位康王前後被廢過兩回,一回是因為嗜酒誤事被廢了王位,第二回,便幹脆連皇子的身份都被廢了,成了庶人,直接趕出了京城。
被廢為庶人的緣故,傳的風風雨雨,連她都聽聞過幾句——
因為他酒醉之後,欺辱了後宮新晉的才人。
這禽獸,連皇帝老子的女人都敢碰,何況是她?
蘇妙閉了口,一言不發,扭頭便逃。
但她的速度身量如何能比得過康王這般魁梧男人?
仿佛才跑出去兩步,蘇妙的右臂便被緊緊的攥住,一股壓根無法反抗的大力襲來,将她狠狠的掼在地上。
“跑?”
大皇子傾下身,酒臭之氣愈發濃郁,如同戲弄獵物的禽獸,帶着癫狂:“賤人,你接着跑!”
蘇妙牙端微微打顫,性命攸關之際,模糊的記憶清明的仿佛就在眼前——
“大皇子被廢,那被欺負的才人最後怎麽着了?”
“怎麽着?自盡了呗。”
“出了這樣的事,她還想活不成?”
“真可惜,她為何只是自盡呢?”
現實中,鉗子似的大手捏向蘇妙脖頸,提着她“站起,”熟悉的憋悶,噩夢重演般襲來,
但就在這樣的生死之際,蘇妙卻忽的笑了。
她一笑起來,眉目生動,有如花樹綻雪,更比在殿內靡麗不知多少。
紅楓之豔,都在她身後黯然失色。
在這樣的笑容下,即便神智癫狂的大皇子,一瞬間也有些恍惚,手下不自覺便松了力氣。
蘇妙喘息着,面若桃李,眼尾嫣紅:“您也太着急了,要伺候,也要叫妙娘準備一二不是?”
大皇子松了手,看着這絕色美人一步步靠上來,眉眼帶笑,殷勤的伸手撫上他的面龐。
只是一只手罷了,卻柔若無骨,膩若凝脂,她的指尖,修成尖尖的形狀,染了朱色的蔻丹,細長漂亮,行動間,仿佛帶着說不出的纏綿情意。
勾得人渾身滾燙。
大皇子面帶獰笑,滿意的吸氣:“果真如傳聞中的,是個下賤的極品。”
蘇妙聽而不聞,細軟的指尖,在大皇子的面上敬業的輕輕上拂,心下卻又想起她曾經的嘆息。
是啊,那才人,為何只是自盡呢?
她的桃花眸火一般的亮,眼角淚痣都被染的嫣紅。
“啊!!!”
伴着這野獸般的凄厲嚎叫,蘇妙的指甲折斷在眼眶裏,感受到了一種粘膩且詭異的手感——
血流如注。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子不還 1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