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姐,媽都一個星期沒回來了,你不打電話去問問嗎?”

“不打。她回來了也還是那個樣子,自己不知道自己在耽誤別人,——不是我說,小亞,你真不能聽她說的。我勸你老實本分找一個,別一天到晚把眼睛長在什麽家裏做生意的、什麽院長兒子、什麽什麽富二代身上,你要是真為了給她找個叫她看得上的女婿,你這輩子都別指望嫁出去了。”

“哦……姐,那你怎麽不找?”

“我……我工作忙,沒時間。”

梁韋說這話時,其實也心虛。她自己曾談過兩個,當然男生的條件根本在她媽那兒就是不達标的,不過其實也不差在哪裏。她從來沒把那兩任帶給她媽看過,倒不是因為怕她媽媽嫌棄人家,給人家冷臉看;而是因為那兩任跟她交往時間都太短,實在太短了,第一任三個月,第二任兩個星期,然後人家就把她給甩了。而且甩得莫名其妙,不是說給她個分手微信或是分手電話什麽的把事情說清楚,而是都直接找了另一個女朋友,然後躲着她,就這麽“自然而然”地跟她分手。也不知是不是看準了她性格要強,又要面子,所以不好意思找上他們去問一個說法,就用了這種方法,跟她表明“你懂的,現在的這個女生才比較适合我,我當初找上你,是一個誤會,我看走眼了,不好意思,千萬別來煩我,我也不想跟你解釋為什麽了,反正就是分手了。”

所以梁韋曾經的兩次“戀愛”都談得莫名其妙,她自己也不知道該不該稱那兩次經歷為“談戀愛”。那兩個男生本來都是主動追求她的,可能看她長得還不錯,哪知交往了幾天後,很快發現根本不是他們想要的感覺,就馬上轉移目标了。她後來也意識到可能是自己的性格有問題。

這兩次經歷讓她沒辦法跟家人提及,所以她家裏人都不知道她曾談過戀愛——還是兩次不成功的。以前梁紅常問梁韋,怎麽不找男朋友?怎麽不找男朋友?追着問時,她就口氣很不好地說:“我身邊沒你想要的那種男人!”每每這時,梁紅是想再追問的,可是看女兒也滿面怒容似的,也就收住話尾,不再問下去了。

而當梁韋都三十了的時候,她自己大概也知道,如果跟周圍的同事說自己一次戀愛也沒談過,就肯定要被當成是怪物,是會被嘲笑的。所以每當同事問起時,她就約略地說她曾談過兩個,都不太合适。這樣同事也不好再追問了,免得像探聽別人隐私似的。

梁韋在浯城的西開發區工作,她大學時學的是英語教育,畢業後也算運氣好,被招進了西開發區裏面一所外國語學校,現在是初中部三年級二班的班主任。一個月拿到手的錢差不多有七千五,在浯城這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地方,算是很不錯了。

當時那學校還算好進,現在那外國語學校,想進就難了。這幾年浯城歸國潮很熱,大批的海歸,還有那一大堆剛畢業的小年輕,要是沒點關系,想進這樣的好學校,也是很難的。梁韋慶幸自己畢業的年份早,進了那學校,也算紮根下來了,否則現在想進的話,以她的學歷,可真是難,除非有關系和門路。

梁亞當年讀書時,學的也是英語教育,可是出來後,走的跟姐姐的路完全不同。

她其實完全可以靠姐姐,也進那所外國語學校工作;可她沒有,她選擇自己開了一間小咖啡廳。

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當時是什麽想法驅使了她去開小店,而不是正經進個好單位,做一份穩定的工作。

她後來的幾年裏,細想了想,覺得或許是自己心裏總有一種潛在的壓力。媽媽成天在耳邊念叨,找男人得找有錢的,得找功成名就的,那種要你跟着他捱苦日子的男人,本身就是居心叵測、沒安好心的,所以千萬別找那種的。她由小聽到大,年深歲改之後,她就總在心裏想,錢對于媽媽來說,一定是很重要的一件事,那她如果沒辦法給她找一個金龜婿可怎麽辦;如果能靠自己多賺點錢,也算是可以完成媽媽的心願。畢竟通過找金龜婿而變得有錢,這是“外求”——向外求索,而如果靠自己變得有錢,那就是內求了——求自己。

有句話怎麽說的,求人不如求己。這些年下來,她都深怕自己為媽媽找不來金龜婿,所以就自己努力地打理着一間咖啡廳,想說靠不了男人,還能靠自己,多攢些錢出來,也可以滿足媽媽對錢財的一種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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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不知道的是,梁紅也不是天生這麽愛錢的。她可能純粹是受了自己婚姻的刺激,當時她跟着前夫,從他是兵營裏的一個無名小卒,一直捱到他成為了科長,哪知他手裏有點權之後,就開始有花花腸子,還找起第二春來了。

總之,在後來梁紅的觀念裏,沒錢的X絲就是不靠譜,男人的劣根性永遠存在,狗改不了吃屎的。女人要找就要找個有點家底的,憑什麽要花青春年華去伺候那些窮鬼,等捱完苦日子了,再讓他們去找個光鮮亮麗的年輕女人?

她就覺得,女兒要是不漂亮,也就算了,畢竟沒貌也換不來財;可女兒是漂亮的,那就應該找個可以讓她們過好日子的,而不是找一個讓她們跟着過苦日子,越過越滄桑的那種人。

她的顧慮也不能說是錯的,也算是為女兒着想,是經驗之談;無奈女兒們不懂她的想法,大女兒是成天譏诮她貪財又可笑,二女兒是成天緊張兮兮的,總想滿足了她的心願,能為她找來一個叫她滿意的,能讓她在鄰舍比裏間擡得起頭的那麽個女婿,卻又自覺自己身單力薄,十分餒怯,覺得自己根本找不來什麽有水準的男人。

其實要說這個破敗的家庭與這個要強的媽,對小孩的成長是确實有很大影響的。她們家裏,兩個女兒都“不太正常”,大女兒強勢,暴躁性子,要強;二女兒則是相當沉默,話很少,也不太笑。

梁亞真地是很沉默的一個人。

不過這一類的女孩,倒是很适合開咖啡廳、面包店這一類精巧的食物類的店面的,總是能一聲不吭地倒騰一些精致、新巧的東西,店裏也會有如其人一般,靜谧,安詳,有一種淡淡的味道潆回着,會讓人很舒服——就是那種感覺她不會來吵你,卻又會把一切默默地為你準備好的感覺。

梁亞在客廳跟姐姐說完話後,就回了房間。

她們這個老房子是兩室一廳的戶型,地方是很逼促的。

以前她和她姐很小的時候,她們爸媽住南面的大房間,而她和她姐擠在北面的小房間。

後來她姐讀大學那四年,就是她和她媽各居一室。

再後來,她姐讀完大學,回浯工作,又正好她去外地讀大學了。就是她姐和她媽各居一室。那四年,沒有她在這個家裏的日子,她不知道她姐和她媽是如何吵到天翻地覆的;而她,可能是全中國唯一一個覺得宿舍生活恬靜而美好,唯一一個覺得室友個個都好好脾氣的女人。

她也不知姐和媽是怎麽了,明明在外人面前都算是有氣度有涵養的,可是一遇上對方,就跟汽油遇上火種似的。

再再後來,她也讀完大學了,回浯工作了,她就跟她媽住在南邊房間裏,房裏分設了兩張小單人床;而姐姐則單獨住在北邊的小房間裏,因為她需要備課,需要安靜,怕吵。

這一住就是三年多,快四年了,從梁亞畢業到現在,家裏的“住宿情況”就是這麽個格局。

現在媽媽跟姐姐大吵一架之後,負氣回淮城住着去了,梁亞的南邊房間裏陡然間空了不少,她一個人住着,還覺得空空的。

她拿了毛巾去洗澡,一邊盤算着明天開店的事。

等她洗好了澡,就回房,給她媽打電話。講電話期間絕口不提姐姐,免得她媽媽在電話裏唠叨女兒如何如何不孝順。

她問媽媽什麽時候回來,媽媽說暫時不回去,說淮城那邊的房子住住蠻好的,特寬敞,還說一回想起浯城那房子,就覺得憋屈。

挂了電話後,梁亞就在想,自己是不是該貸款買房子搬出去住。

其實這些年下來,她和她姐明明有份還不錯的工作,卻沒有各自貸款買房,裏面也是有一個緣故的。就因為她們媽媽不讓她們買,還說什麽哪有沒出嫁的女兒先貸款買下房子的,買房子是男人的事情;所以她們就一直沒買。

早兩年她還和她姐商量了,要不要合力在外面買一套大點的房子,寫媽媽的名字,這樣的話,就算她們三個女人住,也能寬敞點,不用住得這麽憋屈。

然而她們媽媽說什麽:“女人,就不要把錢花在買房子這種事上,你們要是真有本事,就找一個住大房子的男人,你們早點結婚,住出去,我一個人住這裏,不就寬敞了嗎?——這房子為什麽這麽擠,就是因為你們嫁不掉啊,還天天跟我住在一起,能不擠嗎?你們都住出去了,就不擠了呀!再者說,你看看現在這幾年,那些老鄰居們就算在外面有房子的,不也搬回來住,搬回來養老了嗎?就說明這個小區還是靜,還是好。”

說來說去,就是想攆她們快點出去找男人……

————

第二早六點,梁亞先起床,把泡好的黃豆倒進豆漿機,然後下樓,出小區,到附近小菜場買了點菜,還買了兩個雜糧餅——她姐特愛吃這個當早餐,如果是她媽媽在,那她還得買一副大餅油條——還得是甜大餅才行。她跟她姐都愛吃有蔥花的鹹大餅,偏偏媽媽愛吃甜大餅配油條,以前她跟她姐開玩笑問媽媽,是不是她親生的,怎麽她們不像她。結果她媽就說,是親生的,她們喜歡吃鹹大餅也不奇怪,因為她們的爸就喜歡吃鹹大餅。她有時想想,媽媽真地是玩笑終結者、氣氛終結者,說不上兩句,就總能提一些讓人不高興的事情。

回到了家裏樓下,那個每天都要來小區收破爛與舊貨的老頭,正蹬着輛小三輪車,由樓下那一排車位前經過。她仔細看了,沒有蹭到她姐的車。上次這老頭在她姐車上蹭了條道子,正好被她姐看到,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這老頭也不好,一開始不知道這車是她姐的,還跟她姐吵,說:“你管那麽多幹嘛!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還管別人的!”

結果他估計是這輩子都沒有遇過如此兇犷的娘們,被她姐罵得節節敗退,還逼着他賠錢,最後她姐還說:“我媽現在不工作了天天在家閑着,但凡你繞着小區喊‘收舊貨了’,她就扒窗口看着你,不管你擦到了誰家的車,都給你拍下來,要你陪錢。自己把別人的東西不當好,亂糟蹋,還好意思說叫我只管好我自己,說得出來的!”

梁亞看那老頭在樓邊上一拐,已不見影了。她提着小菜和早餐上樓時,心想:那老頭剛剛離那排車可真是夠遠的啊,跟避瘟神似的……估計他現在一看到這些車輛,想到的就是我姐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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