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這一帶路邊的小店都是“凹”進去的,也就是說,得由馬路側的人行道下三級臺階,然後上到一條十分窄的過道,再到達店面的門口。所以說,馬路上開車的人,如果往路邊上一瞥,看到的那些小店都是凹陷在地面以下似的。
安洵下了三級臺階,到了famebean門口,這時已是十點半,裏面咖啡的香氣很濃,一種十分飽和的香味,牽引着他需要被振奮的神經。
這時店裏已有兩個員工了。店長小梅身邊的男服務生正在清洗用具。
店長招呼安洵,安洵到吧臺處點了一杯中杯的平白。他點好後就站在原處不動了。小梅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估計他以為自己是在星巴克吧,得自己拿餐點再去落座?
小梅禮貌地提醒:“先生,請那邊找座位坐下,一會兒咖啡好了後會幫您端過去的。請問要不要來一塊紫絲絨蛋糕,是我們店最近出的新品。”
“哦,不用了,就咖啡好了。”
“好的,那邊坐下稍等。”
安洵邊走邊環顧這面積不大的小店,裏面疏疏落落地坐着些客人,女客居多,也有一兩個老頭。他估計女客是附近的全職太太,而老頭則……可能是趕時髦,不喝茶了,改喝咖啡吧。
他一邊看着這些水鄉民衆早上消閑、打發時間的樣子,一邊找了一個靠窗位坐下。
他摸出了手機,這手機不是雙卡的,他昨天換上了弟弟給他新買的一張卡,先用着。他見微信上他爸問他在幹嘛,剛回家鄉第一天習不習慣。
他說一切都還行,沒什麽不習慣的。
他爸又一再關照他不要喝生水,別一不注意就接了自來水起來喝——他在澳洲喝這麽多年喝習慣了,都是直接接了自來水就喝的,那裏水質好,他們家又裝了二次濾水裝置,所以他才這樣。他爸怕他的習慣一時改不過來。
他就說,好的,沒問題,一定記得煮。
其實他也不打算煮,他昨天晚上燒了水,喝了一口就倒掉了,下樓到小便利店買了幾瓶礦泉水,只喝那個礦泉水。他想,要自己适應這裏的水質,是得要一定時間的。
不一會兒,店長小梅把他要的中杯平白給端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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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着杯沿喝了一口,老實說,有點驚異于這味道。他是沒想到一個街邊小店裏做出來的咖啡水準能這麽高,而且價錢要比星巴克的便宜多了。
他一邊喝他的咖啡,一邊用手機上網,心裏還想:看來以後住在這裏的這段時間,不愁沒咖啡喝了,而且也不用跑到太遠的地方去就能買到好咖啡。
這時他弟也發微信來,竟然是跟他說:哥,我才想起來,你現在住的那房子,我忘裝濾水器了,我下午就找人去給你裝,到時候擰開水龍頭,你想喝生水也行,但最好還是煮一煮。
他回複:好的,你那裏有備用鑰匙嗎?我不定什麽時候回去。
他弟又發過來:你在外面?
他回:是。現在在喝咖啡,一會兒可能去別的地方逛逛,然後在外面吃頓午飯吧。
他弟回:哦,好。你真不用我找個人給你做向導?
他回:不用了,就這麽大的城市,難道我還一個人逛不了了?
他弟回:行,那我就不管你了。有事情就打我手機。
他回:行的。
等他這杯咖啡喝完了,他忽然想借用一下這家的洗手間。但是店面這麽小,也不知道人家有沒有供顧客用的洗手間。
他走到吧臺那裏問:“請問,你們的洗手間能借用一下嗎?”
小梅看了他一眼,回答:“哦,行的,我們的是員工洗手間,你也可以借用的,就在那裏進去,走到底右拐,再走到底就看到了。”這店裏的洗手間一般是不外借的,一般來這裏喝咖啡的人,不是來買外賣帶走,就是堂喝,堂喝的那些多數又住在附近,基本上用不到他們店裏的洗手間;但偶爾也是有人會借用一下,就像安洵這樣。
他按照指示,向洗手間的方向走去,先是經過了一條特窄的過道,裏頭昏黑的,再拐彎,又是一條特窄的過道。
他一邊走着,就嗅到了一股咖啡的味道,和外面店面裏的那種咖啡香氣很不同。
這時的梁亞正在她那間專用的小房間裏煮她的土耳其式咖啡。
因為這房間連個窗子都沒有,只有頂上的一盞燈與一個排氣扇的通風口。她為了不把自己悶死,所以開着那排氣扇的同時,還開着門,在房裏煮她的新咖啡。
安洵只是覺得咖啡味香,但也不至于進人家房間詢問人家在幹嘛;他于是徑自往前走,經過了那道開着的小門,也沒朝房間裏頭張望。
到達了洗手間,他進去後,關上門,只覺得這裏相當幹淨。因為famebean店裏的洗手間是給員工自用的,所以不像別的地方的公共洗手間那麽髒,而是十分整潔清爽。來借用的顧客,一看他們的洗手間這麽幹淨,又是人家員工專用的,也就特別注意維持幹淨,所以這裏面的整潔度一向是高的。
他在用洗手間的時候,梁亞正好手機響,她一看是欣蕾,就接了起來:“喂?”
“喂?到店了?我估計你都煮上了吧?怎麽樣,好用嗎?”
“挺好用的,你還別說,這小爐子可真考究诶,雖然用明火,可是很好調控溫度。”
“是啊……”
“嗯?有什麽事嗎?”
她們聊了一會兒後,那個安洵已經用好了洗手間出來了,按原路返回去。
剛經過那個開着的門時,就聽到裏面,随着飄出的咖啡味道也飄出了一句話:“不行的,我一定得找一個有錢人嫁掉……不行不行,真不行,你別把他介紹給我了,我必須得找有錢的……”
然後,安洵就正好經過了這個門口,聲音就這樣被淹沒在了身後,什麽也聽不到了。他出去後,跟吧臺處的名牌上寫着Hailey的人點點頭,就走出小店了。
他其實一邊走,一邊心裏在想:那麽好聽的聲音,怎麽說出口的話這麽叫人惡心呢?
而這時的梁亞還在和欣蕾繼續着剛剛的話題。
原來,這個欣蕾有個朋友,男的,在稅務局工作,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工作穩定薪水高,有車有房,浯城本地人,有一次看到了梁亞,就想托欣蕾介紹他們認識。
其實欣蕾知道梁亞家裏的情況,不但梁亞有時會跟她說說她家裏的事情,而且欣蕾也親眼見過梁紅本人,她對她們家是有一定了解的。
欣蕾本來是不想介紹這男人給梁亞認識,其實是出于對這男性朋友的一種保護,而且她想了想,覺得這男性朋友的父母應該也不太想要梁亞做他們兒子的女朋友;因為就一般的“市場行情”來說,那些子女在事業單位做事的父母,就想他們小孩也找一個在事業單位做事的——穩定,清閑,有時間顧家,還有那些家中父母雙全的,就想讓小孩也找一個家中父母雙全的——怕父母不雙全的有性格缺陷。
欣蕾總覺得這事情根本不妥當,是沒有結果的;無奈那男性朋友應該是被梁亞的外表迷糊往了雙眼,托了欣蕾好多好多次,非說要認識她,還說根本不介意她家的狀況,還說現在父母離婚的多了去了,還能個個都心理有問題啊,很多不也結婚生子,過得幸福了嗎?
欣蕾禁不住他這樣地懇托,就只好來問梁亞。
哪知梁亞就說起了她那套老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的想法,她總是說什麽沒有身家的男人是不行的,不行的,我一定得找一個有錢人嫁掉……不行不行,你別把他介紹給我了,我必須得找有錢的才能帶回家去,否則我索性別帶任何人回去算了,他們跟着我回家也是痛苦。我了解我媽,很多人總以為轉變別人的觀念是很容易的,男人尤其這樣想,總覺得他們自己好像有力挽狂瀾、劈風斬浪的勇力,他們哪裏知道自己在一個固執的、上了年紀的女人面前,做一切都是徒勞的。你讓你朋友趁早放棄,別浪費時間。”她的原話是這樣的,不過,安洵就只聽到了幾句……
欣蕾說:“那你還找不找啊?——還是說,你也是一直拖着拖着,想等着拖到你姐那年紀了,你媽媽就幹脆死心了,現實了,到那個時候你再找?”
梁亞說:“你還真別說,或許等我也三十了的時候,我媽就真死心了。說不定到了那時候,她就會想,對女婿還能有什麽要求呢?女兒都這麽一把年紀了,肯有個男人要她們就不錯了,所以,沒要求了吧,只要是個男人就可以了!到時候,我也不用有那麽大壓力,随便領個還行的回家,估計她也不敢給人家冷臉看,只滿心想求着人家把我給娶走。”
“是,可是問題是,你到了三十也得遇得上合适的人才行啊。我身邊的朋友,二十七八的時候,就有人問她們會不會考慮二婚的了。所以年齡是一個特別現實的東西,特別是在浯城這種地方,你以為是上海廣州啊,大齡未嫁女多?這裏二十五六還沒結婚的就是老姑婆了,像你姐那樣的,簡直是老姑婆中的化石級人物……當然,你別跟她說我說了這話,她兇起來也吓人……我的意思是,你還是趁早找,時間不等人,別再聽你媽說的了。在浯城這個地方,等到你二十八,你能考慮的是單身的或是二婚沒孩子的,等到你三十,你能考慮的就是二婚沒孩子的或是二婚帶孩子的,等到你三十四,你能考慮的就只有二婚帶孩子的……老實說,我一個旁觀者都替你們家兩姐妹急,就你們還不緊不慢地在那裏磨蹭,真虧你們有那個閑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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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多的時候,梁亞就回家了,走路回的。她得給她姐煮晚飯。
自從她大學畢業回到家中來住後,她們家的飯就都是她煮的。她媽媽原本是個會計,退休後有那麽幾年,就在家中幫人帶帶散賬,賺些小錢,活計不多,但她不愛煮飯;而姐姐根本就是一個厭惡庖廚的典範,雖說為人不嬌氣,還略帶了點爽俠的氣質,可是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很讨厭擇菜、淘米這種活。
于是乎,煮飯這事情就落到了她頭上,她們倆說她年輕人體力好,完全可以兼顧一間咖啡小店和家務活,并且說她工作時間較為自由,可以早回家備飯備菜。于是一時之間,弄得她好像責無旁貸似的,只能被那兩個女人拱進廚房,這“一進去就仿佛出不來了”,那一小方地方就變成了幽囚她的牢籠,還沒嫁做人婦,就得天天面對烹焖煮炸。
老實說,她也不是那麽想煮,誰不想天天坐着張嘴就有飯送到嘴邊,無奈家裏那兩個死活不煮,弄得她也沒辦法,就只能這麽着了。
她姐一直沒搬出去住,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家裏有人煮飯,要是一個人出去住了,這方面還得自理,而她哪裏會煮飯,所以索性住在家裏。
梁亞六點的時候,把飯煮好了,哪知她姐打她手機:“喂,小亞?我這邊臨時有事走不開,本來晚上領着那群小孩做晚自習的老師,下午突發地病了,上醫院吊鹽水去了,其他老師調不開來,所以我就在這裏待着了。你別給我留飯菜了,我等會跟同事就近解決。”
“哦,好。晚上回來開車注意點。”
“知道了知道了,挂了。”梁韋說話就跟一陣風似的,特快,交代清楚了事情後就直接挂了。
梁韋吃虧就吃虧在性格上,幾年前可是響當當的美人,不過現在也不差就是了,但畢竟年齡擺在那裏,就算看着很年輕,可是一說出去,別人就會說“三十出頭的女人了。”
梁亞有一點比她姐強,就是她多少還保有着一份溫柔,女人的特性總算沒被這個家給磨滅殆盡。不過她的這種溫柔,其實是被母親和姐姐給不斷地壓迫出來的。她的這種溫柔,與一般的女孩的那種溫柔還是有很大區別的。一般女孩的溫柔,通常是因為在等待着愛情或正處在愛情之中,是一種在愛意中産生的柔情;而她的溫柔,是因為她不得不溫和點,因為家裏的兩個女人都是那樣脾氣大的,要是她再不溫和點,她們家的日子真地沒法過了。
她獨自吃完了晚飯,又上網,洗澡,看書……再一看外面的天,這江南的夜色,綿綿的,像濃酽的藍紫色墨水,有一種流動的質感,就這樣籠罩着這座城。
時間已是八點半了,她想她姐這時應該正由學校裏出來。
而與她這個小區,相隔約半小時路程的老城區最高檔住宅小區裏,安洵的弟給他打電話:“哥,濾水器好用嗎?水喝得慣了吧?”
“總算喝得慣了,也不用我下樓去買水了。”
“好的。”
“……”
“哥,怎麽了?”
“安晟,你說……國內的女人是不是都特別拜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