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到了周六的時候,梁韋頭天晚上跟上次那個相親男約好了,早上九點半他來接她,一起去濕地公園散散步。
本來他說要來她家樓下接她的,她想了想,說把車停在大院外面好了。他當時心裏有點不舒服,好像她不想讓家人看到他似的。雖然他沒跟她挑明這話,但她也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就說院子裏七大姑八大姨的特別多,都是退休了沒事幹的老阿姨,說她們這院子和別處小區不一樣,她們院子裏有不少都是二十年左右的老鄰居了,哪家一有點什麽事,大家就都知道了,還愛纏着問半天。她又說現在關系還沒穩定,讓一堆人問來問去,不是自找麻煩麽。他一看微信,就說,原來是這樣,他不知道她們大院裏的情況是這樣的,那就明天在小區外見面。還把他車型車款和車牌號告訴了她。
梁亞今早并沒有一早就出門,她覺得今天天氣十分好,外面日頭煌煌的,所以得把一撥被套、枕套給洗了,再把被胎和枕芯給曬出去。
她就先把被胎和枕芯在八點半的時候曬了出去,然後一路洗啊涮的。她人還不能走開。因為她得盯着樓上沒人也曬被胎這類大物件,她們這樓的南側,曬衣服的地方,層與層之間沒有遮蔽物,樓上要是也曬那種大物件,就少不得用藤拍将被子給一通狂拍,那景況簡直是亂絮崩騰,那叫一個惡心。那麽她本來要曬幹淨被子的,結果接了人家家被子積年累月的老灰,晚上還讓不讓人睡覺了;況且,有些樓上人家衣服還滴着水的,也不看樓下的人曬沒曬東西,就那麽挂出來,別到時她晚上蓋那被子,覺得發潮,那被子就白曬了。
樓上那幾家,只有六樓還是原住戶,他家在小區外也有房子,不過那房子給兒子兒媳住去了,就他家老兩口住在這裏,還比較顧及鄰裏間的一些交誼;而四樓與五樓的,都是租給外面的人來住了,其實不得不說,他們都不太顧及樓下的,那種衣服滴着水就在傍晚時往外晾,然後全把水滴在人家曬了一天的衣服上的事,就是四樓與五樓的人會幹得出來的事。
這一兩年來,為了這種鄰裏間的瑣細小事,梁韋何止上去吵過一回。這種事情,梁亞是拉不開臉來上樓去說的,她這人遇事一般避着,從不主動解決問題,比方說,知道樓上的人有那種不甩幹就晾衣服的習慣,她就注意着在他們晾出滴水衣服之前,就把她家的衣裳全收進來,避開了就好;而梁韋不是,一有什麽別人做得不對的,就沖上去,非要說清楚。有時梁亞就勸她不要上去吵了,梁韋說她“不說明白了能行麽?”梁亞想了想,讓她不如好好跟人家說。梁韋則說:“唉,我每回倒是想好好跟人家說的,上樓梯的時候,我步子邁着,還一邊提醒着自己,要好好說;哪知,一到了人家門口,一敲開了門,一看到了人家的臉,一想到了他們做出來的那點破事,我就來氣!再然後,就變成是吵了。”
梁亞說:“我讓你不要去吵,也不是為人家說話,是為了你。你想想看,你羞辱了人家,平常人哪有不想着報複的,萬一在你看不見的地方,認準了你的車,給你刮一條杠子,這誰也說不清啊。除非你能做到毫無破綻,否則外來的算計防不勝防。”
梁韋一聽,洩了氣,說:“那怎麽辦?”
梁亞想想,說:“沒辦法,我們要是住這樣的小區,就得忍受這些鄰居們,你也別成天到晚說人家low啊什麽的,有些人是确實還年輕,才二十一二的,過日子時想事情難免不周全,你天天罵到人家門上去,說人家low,人一定天天惦記着怎麽報複,你就忍着吧。等哪天你有錢了,去住高檔小區了,有物業管理了,入住人口進行嚴格管制了,你也就自然沒這些問題了。”
梁韋這時就會回她:“我有時候,就是看不上你這副窩囊樣,而且窩囊就窩囊吧,還愛給自己的這種窩囊找一種特高尚、特哲學意味的理由。——還、還高檔小區?得了吧,就你賺的那點錢和我那點工資,還是別想了。”
每每梁韋說這個的時候,梁亞心裏就會想:嗯,是了,看來我姐最看不上我媽的是眼高于頂,不切實際,而最看不上我的就是我“窩囊”。窩囊?對于女人來說,有窩囊這一說麽?
梁亞今天早上也不能出去,她準備待到下午兩點再去店裏,因為她得随時看着樓上有沒有“什麽動靜”,要是哪家哪戶要曬被子或是曬什麽滴水衣物了,她就趕緊收東西進來。
她曬完被胎與枕芯,就開始一通洗啊涮的,最後把被套、枕套、衣物,甚至她和她姐的內衣褲都洗幹淨了,陸陸續續往外曬。
大約九點半的時候,她把她自己的一只內褲和她姐的一只文胸給手洗好了,往外曬,可曬完了她的內褲之後,她将她姐的文胸舉起一看,覺得有些妖嬈,心裏忖度了半天,覺得實在不适宜明顯地曬在這個,一半老齡化嚴重一半租客人員情況相當複雜的小區裏——相當招搖了,于是,她把那文胸晾在了陽臺內側。
正晾着,她就聽到樓下陽臺窗戶有一長聲被拉開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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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勾了頭朝外看看,覺得應該是樓下的租客在房子裏。
她想想,也正常,樓下的這幾天也該往裏搬了。
她那天帶人看房後的第二天晚上,王伯伯就打電話給她了,說白天時,他和租客都已經到租住房裏來過一趟了,把租約也簽了,人家是租一年的。還說很感謝她的幫助,沒想到這麽快就租出去了,還說五月下旬的時候要給她送一箱枇杷過去。她就說不用那麽客氣,不要送東西來了,也沒幫上什麽忙,太客氣了。
其實預備要住到梁亞家樓下的安洵,讓弟弟的小助理一簽簽了一年,并不是說他真打算住一年,而是因為王房東在gg上寫明,最好的是一年起租,他個人又覺得租金實在便宜——兩千二人民幣一個月,開玩笑好嗎?便宜到超乎想象,所以對于他來說,交一年租金和交半年租金,也沒什麽區別,一樣是那麽地low好嗎?
梁亞在樓上洗洗涮涮,忙消停了之後,就開始給店長小梅打電話,日常詢問一下店裏的事情,然後沒事情做,就開始拿了本薩拉.沃特斯的《指匠》中文版出來看——雖然大學學的是英語教育,但是英文原版仍然看不懂,所以買了中文版的,避免看個書還得折磨自己。
她姐那天瞥了她這書一眼,說:“你看她的?你是咋滴,要變女同志了?”她說:“怎麽可能?買了就把它看掉而已……這個作者,很有水平……”她姐那天狂笑她,說:“你評論別人的東西,怎麽這麽含糊籠統,太沒水平了你,要是人家影評家、劇評家都像你一樣,評論時就說……嗯……很有水平……人家不要被人笑死?”她說:“那我又不要當個評論家,我就是看看喽。”她姐說:“你這個人向來這樣的,含糊籠統。”
她捧着這書,在陽臺的那張小方桌邊上讀着——他們這棟樓裏幾乎家家戶戶都把陽臺和客廳打通了,原本用以區隔陽臺和客廳的那面牆就不是承重牆,所以拆了也沒事,而那牆的位置就給做成了一個特別寬闊的月洞門形狀,這樣這整個廳也看着亮堂些。
她一邊看那書,還時不時地跑到陽臺窗戶那兒,開了窗下來,勾頭往上看看,看上面有沒有人曬什麽東西出來,并在心中祈祝着,別曬別曬,下午等我收了再曬。
就這麽一直坐到了十二點,她随意弄了一點飯菜吃。陽臺與客廳交接處擺的那張小方桌,其實也就是她們家的飯桌。她一邊吃着,一邊心裏想:姐早上出門前,我好像看到她深吸了一口氣,胸一挺,才邁步出去的……我天,現在想來,由她吐納的那種糾結神色來看,那簡直是要去受刑的樣子啊……我……唉,我那天勸她的話對嗎?她會太壓抑嗎?如果太壓抑了,是不是還不如不要勸她那樣了……她都三十了,哪那麽容易改的,這樣想想,她也好可憐的……可是,她要是不改,以後可怎麽辦呢……要不,勸她只改一點點?也別強迫她直接從潑辣跋扈王熙鳳改變成我見猶憐紫薇格格了……
她不知怎的,忽然心疼起姐姐來。她覺得,活在她們這個家裏的女人,都有點不容易,都有着奇形怪狀的人格。
下午兩點,她順利收回了被子,衣服有些還沒幹透,她就把它們都移回陽臺內側,想着,等到了傍晚時分,應該也可以幹透了。
她收拾了一下,就出門了。
經過二樓時,正好發現二樓的門開着,她也不是有意要朝裏看,就只不經意瞥了一眼,見到了上次來看房的那個男人,她還注意到,那男人也不知為什麽,明顯一愣似的。
她也不知要說什麽,就胡亂寒暄了一句:“搬家啊。”
那裏頭人回答:“是啊。”
她也沒逗留,就往樓下走,準備去她的咖啡小屋。
二樓房子裏頭那安晟的小助理這才松了一口氣,想着:吓死了。
一邊想,一邊挪步子到門口,把大門給合上了。他原本想着,在房子裏待這麽久了,都沒人經過大門口,為了通風得徹底點,他就把大門也開下來了,而房間裏還有兩個他老板公司的清潔員工,正在做着清潔。
他們這通風與清潔的工作已經做了兩天了,今天是第三天;而接下來的一周,還要繼續。
因為那天晚上他回去後,安洵還是讓他傳了屋況照片給他看。那安洵看前是說,不就是住個破房子麽,怕什麽;看後則是說,你帶人進去打掃,通風,掃十天,通十天,我再進去住。
這小助理當時心裏想:我就說麽,一開始沒看着圖片時,還說得那樣豪氣,現在一看了圖片,比誰都緊張。
其實這房子本身也不髒在哪裏,只是可能這安大公子這輩子,別說沒住過這麽low的房子了,可能連看都沒看過,所以一時之間,簡直是受到了十萬點的打擊與百億點的驚恐,無法承受了,就發派這小助理領人進去,拼了命地打掃。
估計十天之後,那房子裏的牆要被撣禿嚕一層漆,地板要被拖禿嚕兩層皮,廚房瓷磚要被抹禿嚕三層釉……
這小助理這幾天就在想,那安大公子會不會到時住着住着,就索性叫人來給那房子內部全新裝修一下?所以說啊,他那不叫來體驗真實浯城生活的,而是來體驗“no 作,no die”的。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