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這晚上,梁韋到了十點才歸家,問她怎麽這麽晚,她說吃了飯後又去一個吧裏喝了點東西。
梁亞問梁韋和這一類男人約會怎麽樣,沉悶嗎?
梁韋說,不會,挺好的,人家沒什麽問題,一直以來都是她自己有問題,老得裝模作樣。她還說:“小亞,我覺得你上次說的那個,可以去相親試試看了,我覺得你跟這一類的男人,天生就很相襯,你想,他們不少人都挺正經的,當然了,等以後再升官時,還會不會……就先別考慮了,起碼二三十的這一批都挺正經的,又是經濟适用型的。而你,你又不用像我一樣,還得裝,你跟他們這一類,天生很合适的。你別拖了,問問你那朋友,說你也有意相一相看看。”
梁亞說:“我也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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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十來天,已經六月裏了,離端午還有段日子。梁亞和上次欣蕾說的那個人已經見過一面了。
這天晚上,梁亞給媽媽打電話,詢問她的近況,并且還是關心她到底什麽時候會回來。她也不太放心她一個人在淮城那邊,她這麽多年沒回去了,生活得也不知道慣不慣。
梁紅就說還要再住住,還說小姨他們巴不得她在那邊多逗留點日子,因為他們家新房裝修實在沒人看着,有她在,幫了不少忙。這小姨并不是梁紅的親妹妹,而是表妹,梁紅的媽就她一個女兒。其實算起來梁亞該叫這小姨為“表姨”,可是小時候起就叫“小姨”了,梁紅讓這麽叫的,顯得親切些。
她們說話間,就說到淮城這邊的城市一天到晚建設——蓋樓,修路,空氣好像全年都是灰灰的。梁亞就建議她出門戴口罩,還勸她回來,說現在小城市建設起來都跟不要命似的,整個城市全是飄浮的顆粒浮塵,城市樣貌是好看了不少,可是空氣質量、水質都在節節下降。
梁紅就說,幫他們看完這一程裝修,她就回浯城去。
梁亞又提到姐姐去見了相親男的事,因為她想到,反正梁紅到時也要回家來住,姐姐的事她始終是要知道的,而且姐姐跟媽媽的話少,一說話就變成吵架;那還不如她來說。
梁紅一聽,大女兒竟然在相親了,那肯定要問清楚的。
一上來先問男的什麽條件。梁亞說男的是在路燈管理處做的。梁紅一聽路燈管理那個處的,當然就知道是個肥差,她以前也在這類機關單位待過,做過會計,對浯城哪個哪個處、哪個哪個局每年能跟上頭要到的財政撥款相當清楚。她雖說依舊覺得就自己女兒長那麽美,阖該配個“非打工仔”,阖該配個自家有點産業的,但想想這個女兒已三十了,她也不能要求那麽多了;再者,這個女兒跟她一見面就吵,她覺得是因為這女兒是個老處女,真在家裏留成仇了,她不想老跟她這麽吵下去,要是有個人要她,能快點把她嫁掉,也省了她一樁心事,省得天天堵在家裏,堵在眼前,弄得家翻宅亂,家無寧日的。
梁紅問完了相親男的單位,又問相親男的職位。梁亞說,是一個科長。梁紅又問有沒有車有沒有房,家裏什麽情況,還問人家一個月賺多少錢。就跟查戶口一樣。
梁亞把知道的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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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紅又問都約會幾次了,梁亞說有三四次了吧。
最後,梁亞又猶豫着把自己也見了一個相親男的事情給說了出來。
梁紅聽後立馬不是很高興。梁紅覺得一個女兒這樣也就算了,總不能兩個女兒都這樣吧。二女兒尚算年輕,還沒到二十八就還有機會啊,如果現在就跟她姐似的,也找個在機關單位裏做的,那以後她就沒指望了,她一輩子也比不過那個王家了。憑什麽啊,到底是憑什麽,王家的女兒沒她家女兒七成的美貌,憑什麽她能嫁一個有家世的,而自己的女兒卻個個都得和那些拿死工資的結婚成家。
梁紅不會覺得,人家男的肯要她家女兒就不錯了;她只會覺得不服氣。她的人生只愛“比上”,不愛“比下”。
梁紅心情不好,就着梁亞相親的事問了幾句,她一開始說話,梁亞就聽出來有點陰陽怪氣的。她心想,媽媽應該不是很贊成她也找一個機關單位相親男。
她跟媽媽再聊了兩句,就匆匆挂了。
這時,她姐來找她,又是剛做完面膜的樣子,臉盤铮亮。
“你剛剛跟誰打電話呢?前天見的那個?”
“沒,跟媽媽打的。”
“哦……說什麽了?”
“聊聊近況,把你的事也說了。”
“哦,說就說呗。”
“把我的事也說了。”
“哦——我猜,她一定很不高興。”
“……”
“她一定有一種盼望最終破滅的感覺。”
“……”
“她雖然沒有挑明了跟你說,不想你也跟我似的,可是說話腔調開始陰陽怪氣的,讓你一聽就明白她不是很喜歡你也找這樣的。”
“……”全中。
“你別睬她的,你看得上眼就是看得上眼。”
梁亞沒有回應。只是梁韋走後,她就在想,媽媽千不是萬不是,她這些年來都不容易,像她這樣受過相當的委屈和痛苦的女人,多數都想要下一代能為自己揚眉吐氣,其實她有那樣的願望,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怎麽辦呢,煩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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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傍晚的時候,梁韋已出去約會。而梁亞則在廚房燒飯,打開鹽罐子前就在想:上次就沒多少鹽了,等下得剪開一袋新的倒進去。
哪知,開了底下櫃子門一看,竟然沒有鹽了,只剩一袋糖了,原來是記錯了。
她看那鹽罐子,就剩一層薄底,連這道菜都做不了。她趕忙熄了火,想着快點借點鹽,要是去買的話,做這菜又不是炖湯,等買回鹽來,也早該稀爛在鍋裏了。
她就往樓下借鹽去。她家對門沒人住,對門那家的男主人在轉業的時候就下海了,還發了,早就一家子住到外面去了,這老房子空在這裏也不租掉。
她先是想到去201的季阿姨家裏借——季阿姨也是老住戶,哪知敲了一會兒門,竟然沒人應門。于是她又轉去敲她家樓下——202的門。
過了一會兒,裏頭人來開門了。她一看,來開門的不是那天她領着看房子的,而是那天在商場碰見的那個。
她就問:“不好意思啊,我菜做一半,沒鹽了,能不能向你借點鹽?”
這一問,倒把他問怔住了,過了半天,他才說:“我家……沒鹽……”
“啊?”梁亞難以想象哪家居家過日子的會不備着鹽。
“真、真的。不是不借給你,不信你進來看,我不開夥的,我家就方便面……”
“啊?你不是吧?你就、就吃方便面啊?”哎呀媽呀,這也太可憐了,一想到這人每天窩在家裏理貨,理完了就只能吃兩包方便面,她就覺得一腔的凄酸,太不容易了。她想了想,說,“算了,我去買吧。”
“啊?你不上樓去借借看?”
“額,不了不了。”梁亞就沒好意思說,樓上的租住戶,幾乎每一家,她姐都跟人家吵過,理論過,她也不好意思找人借。鄰裏關系已經僵硬了,這種極小的忙也不太好意思找人幫。
“啊?怎麽的呢?”安洵看她面有難色。
“沒什麽沒什麽……我……我現在去買吧。”正說着呢,一轉身見201的季阿姨回來了,就忙問,“呀,季阿姨,能借我點鹽嗎?燒菜燒一半,鹽沒了。”
季阿姨一邊摸鑰匙一邊說:“來吧來吧,我拿給你。”
梁亞轉頭對那門還開着的男人說:“麻煩你了,我這邊借到了。”
安洵就說:“好的好的,那我先關門了。”
梁亞拿了季阿姨給的鹽,就上樓燒菜去了。
而安洵則出去,到超市買了點喝的,再買了袋鹽。他準備把東西先送回家,然後到七點多的時候,再到随便哪個幹淨點的餐館吃頓晚飯。
他回家後,把飲料放在沙發上,再把鹽送了上去。
梁亞一開門,不是很明白他來幹嘛——實在想不出他會有什麽事找她。
結果他說:“剛剛去超市,順便買了袋鹽,你拿着吧。”
把東西塞給她了之後,他就走了。
梁亞有那麽一剎那的沖動,想留他下來吃飯的;可仔細想想,跟這人也才打過幾回照面,也才說過一回話,知道人家是好人壞人,就把人家往家裏引?不妥當。
雖說這人長得很有樣子,可知人知面不知心,還是別一時好心了。而且在這大院裏,畢竟還有一撥子老鄰居住着,誰誰家的女兒哪天帶什麽男人回家了,誰誰家的兒子哪天帶什麽女孩兒回家了,都能給一傳十,十傳百,在那兒亂傳。所以還是別往自己身上惹事好了。
她哪知道,這依舊不知姓名的男人背過身去之後,就在想:竟然沒有感動得留我下來吃飯。
是的,這安洵有那麽百分之四十的打算,是這女人有可能會因為一包鹽而感動,而留他下來吃飯的;然而,并沒有,所以他也只能按原計劃,到遠點的地方找飯館吃飯了。
安洵回到了樓下,又在家裏磨蹭了一會兒,然後正準備要出門,結果門鈴就響了。他開下來一看,竟然是兩個飯盒。
樓上那女人端着兩只飯盒,站在大門口,還說:“你跟你同鄉還沒吃晚飯吧,我正好煮飯,給你們帶了一點。”
“啊?這怎麽好意思呢?”
“別不好意思,拿着吧,你家筷子有的吧?”她嚴重懷疑住在這裏的這兩個男人,連碗筷都沒有。
“額……還真沒有……我吃的是杯面。”
“你等着,我給你拿兩雙筷子下來。”
“別兩雙了,就一雙吧。我那同鄉這幾天回老家去了,也沒住在這。”
“啊?哦。”
梁亞拿了一只飯盒上樓,又從家裏拿了雙筷子下來。
安洵說:“謝謝謝謝,客氣了,我叫羅小安,你呢?”
“我叫梁亞。”
“好的。我……我還得說,我家連洗潔精都沒有。我等下吃完、我……”
“啊,沒事沒事,送上來就行了。唉,你們別天天吃方便面,生意要顧着,身體也得顧着啊。”
“是、是。”
到了這晚上九點差五分的時候,安洵上樓去還空飯盒。
來開門的竟然不是梁亞,而是另一個女人,他想:應該就是梁亞的姐姐梁韋了。
他在來這裏之前,對梁家的人口狀況大致了解了一下,來住了之後,更是聽聞了她家不少的“轶事”。這個院子裏,不論是二十年前的老住戶,還是新搬進來的那些個租客們,沒人不知道她們家的女人是如何如何眼高于頂,不切實際的。
還說姓梁的這家人裏,媽媽是怎麽拿冷眼對待那些想上門說親事、牽線搭橋的熱心老鄰居的,就因為人家介紹的人條件沒有她想要的那麽好,就不給介紹人好臉色看。還說了這家裏的姐姐是怎麽怎麽兇,得理不饒人。還說這家人裏面最正常的,可能就是那個妹妹,可是妹妹也到現在還單身,天天被她們媽媽洗腦,說要嫁有錢男人,估計可能就是外表看着還算正常,但是實際上心智已經不健全了,每天都癡心妄想,要不然怎麽都這麽大歲數了,還不談朋友呢,一定有毛病。還說她一定身邊沒有有錢人,然後她身邊有的那些又都看不上;可她也不想想她們家什麽條件,到底想嫁什麽人哪,皇親國戚還是六朝元老的嫡系長孫哪,咋不上天呢。
反正他林林總總聽到的這些說她們家的,沒有一樣是好的。
現在乍一見這姐姐來開門,覺得果然與風聞的是一樣樣兒的。那“兇”字都寫到臉上去了。
他就想着:果然是無風不起浪,空穴易來風……大家都這麽說的話,那還有假?看來說這家的妹妹與媽媽的話,也多半都是真的了。
他笑了笑,說:“我找梁亞。”
梁韋揪着眉心,擰頭叫了梁亞一聲:“小亞,有人找。”她再低頭看了那飯盒一眼,認得是自己家的。不過她也沒管,徑自回房去了。
梁亞到門口來,接下了飯盒,寒暄了幾句,就關門了。
而梁韋則在房裏床上半躺着,拿了個靠枕捂着肚子。
梁亞經過她門口時,見她房門都沒關上,又一看她那臉色,既像滿面怒容,又像是面無血色生了病似的,就問了一句:“你怎麽了?”
“不是,我晚上吃那海鮮餐,可能吃壞了。”
“怎麽?你相親男帶你去吃便宜的海鮮餐啊?不新鮮啊?不行的,吃海鮮不能吃不新鮮的!你等着我給你找藥去。”
“不是不是,我是胃疼,不是肚子疼,我……那家挺貴的。不是不新鮮,是我貪嘴,多吃了幾只蟹和螺,這會兒可能太寒了,胃底部隐隐作痛……”
“啊?你等着,我給你沖杯姜茶,喝了姜茶你再喝包小建中顆粒,應該沒事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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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洵回到家後,就開始寫朋友圈私人日志:今天第一次跟樓上妹妹說話,我幫她買了包鹽,本以為她會感動得留我下來吃個便飯,哪知妹妹很有原則,沒請我進門。後來又送了個飯盒下來,估計是要答謝我幫她買了袋鹽的情義。她做的飯菜相當好吃,撇去她是個拜金女這個劣跡不說,她煮飯倒是可圈可點,如果可以,我倒是時常想吃吃她煮的飯。我還見到了樓上的姐姐,姐姐果然如傳聞所說,面目猙獰,頗有女鐘馗之姿态,吓死我了。
而此時,在樓上正在喝着姜茶的梁韋,要是知道自己被人在日志中,描述成了一個“面目猙獰的女鐘馗”,不知會不會哭暈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