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從實驗開始到我被允許進行表皮縫合的那一臺手術,我記不得具體過了多少天,只知道醫生和我寫得實驗記錄和方案攢了厚厚幾十沓,排滿了幾層書櫃。我按規章脫下手術服和手套一類的護具,清理消毒一套流程走完,心中的興奮依舊如我剛下手術臺接上神經時一樣鮮活,我暫時忘卻了一切煩惱,輕快地走在醫生旁邊問東問西,說實話,像只麻雀。什麽為什麽他要剪齊劉海?他的吊瓶裏都是什麽?臉上為什麽有道疤?該問的不該問的,我興奮地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什麽。但醫生居然挨個回答了我。
找回記憶以後我鮮有如此開心過,這手術室的大門,消毒水的味道,白色的走廊……都是那麽的令人喜悅!因為我剛剛做為真正動手了的助理幫醫生救了一個人。不是簡簡單單的皮外傷縫合,那可是救了一個人的命呀!
走出這段白色的走廊,喜悅就到了盡頭,因為黑暗的潮水如山般将它撲滅了,我們回到了辦公區。我更是一個由幾行文字組成的怪物一樣的或許可以稱為人的生物。
我的步伐慢了,落在了醫生的身後,他也是個醫生,但他同時也在收割着生命。醫生突然停下了腳步,我差點撞着他。
“為什麽這麽執着于成為一個醫生呢?小累。明明有很多次馬上就會死掉或者變成白癡了。難道是為了救人嗎?”
“……或許,曾經,但我已經變了,”我接着問了一個很冒昧的問題,但我想知道,“為什麽你會殺人?”
“在這個地方有個有意思的規則,累知道戰争吧,在戰場上殺得敵人越多功勞越大,在這個地方也一樣。但是我期待這裏并且呆在這裏的原因只有一個,有越多的人死傷,我就可以救越多的人,離我的目标就越近。”
所以他想要救很多人,就要增加損傷,然後就可以有更多的人救?邏輯鬼才,又瘋了一個,這個世界面除了中也就沒有一個正常人嗎?
我又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你為什麽要幫我?首領的命令嗎?當然,肯定是,我不該問……”
“不,”醫生打斷了我的自問自答,“首領只是命令我看着你。因為我有點好奇,你會為了成為我這樣的醫生做到什麽程度。小累好幾個月沒出去了吧?”
我驚訝于他不同于我設想中的答案,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說:“已經那麽久了嗎?”
“你先回去休息吧,明早再來。”
“好吧。”
但我好不容易回趟家卻只在空蕩蕩的餐廳看到了太宰壓在餐盤下面的一張小紙條,反過去和太宰聯系的時候居然打不通電話,昨天還是能聯系到他的。再一看追蹤器上的位置都遠到了天邊,輾轉到他的手下那裏我才知道太宰去國外出差了過幾天就再回來,沒有什麽大事。
他就和青春期叛逆少年一樣,也就是,和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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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也在認真上班,醫生也該休息了,我沒有其他的朋友了。我在街上的陰涼處漫無目的地游蕩着,想喝酒,但酒吧沒開門。陽光似乎能将我這罪惡之軀曬死,血色和白光在眼前交替閃爍着,這個紙上的世界和宣紙一樣脆弱。我蹲在路邊,難受得五髒六腑絞在了一起。如果我的下一個劇情是不小心殺死了街上無辜的路人怎麽辦?這個念頭驚出了我一身冷汗。我不想碰到任何一個人,人類被我輕輕一碰就會死。我無處可去只好又逃回□□大樓。
我躲在自己辦公室角落的長沙發裏翻醫生寫得實驗報告。
一夜很快過去,就當我午餐準備吃點巧克力蛋糕促進大腦分泌多巴胺的時候,有幾個人敲門走了進來,中也混在那幾個人裏,我差點沒發現他。我确信我沒有因為他給我起外號這種事故意用誇張手法損他。
我習慣性地把笑容刻在臉上,我對如何表現出正常甚至活潑已經非常熟練了。如果一個人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合适的話,就微笑吧。
“醫生你回來了?醫療室的速溶咖啡可太難喝了,為什麽不同意我請首領給我們添個咖啡機?信天翁你之前派給我的車超好用!久仰大名啊鋼琴家。宣傳官,你和電影裏一樣帥氣。咦,冷血沒有和你們組團啊?呀,中也你也在啊,抱歉抱歉,你被擋住了,我沒注意。”
“青花魚一脫離你的視線範圍你就變得像丢了小雞的雞媽媽一樣四處啄人了嗎?”
中也一個掃堂腿過來,我撐着桌子跳了上去。
“啊啊啊不得了了醫鬧啦!”
那五個女子高中生互助協會一樣組團來交班的人屬于港口黑手黨青年中最優秀的六人,他們都是強大的異能者,并且自成一個團體:旗會。
醫生還是用他陰沉沉的語氣回答我:“不會做就算添了全自動咖啡機你一樣會抱怨難喝,咖啡的話可以問問冷血,他很在行。”
“全自動啊!全自動不用我會啊,全自動不就是為了一鍵,中也!”
我一邊努力保護桌上的文件,一邊和中也打。我想起了那個冷臉的穩重的臉上有道疤的殺手,冷血,他是個手邊只有一根棉簽也能用來奪人性命的殺手。但是,人的業餘愛好是什麽都不奇怪,看看森先生,其他人算什麽。
以前聽太宰說過,中也住信天翁樓下,天天晚上被他喝酒蹦迪的聲音吵得睡不着,還好我和太宰沒和他們住一個小區。
“我們是來邀請你參加青年會的,孤身将敵方基地二百一十七人碾成肉泥的被稱為‘死亡’的醫生,元累。”
這是外界對我的評價,一個帶來死亡的醫生。當然,我的異能信息被醫生和森先生封鎖了,外界的猜測不斷,他們更相信是中也和我合力做的,但看樣子內部人士是清楚的,起碼中高層人員是清楚的。中也和我停下了玩鬧。我沉默地看向了鋼琴家。
鋼琴家穿着黑白兩色的衣服,和他的銀發很襯,像把琴鍵穿在了身上。鋼琴家是旗會的領袖,也是被稱為最有可能成為最年輕的幹部的人。他是個制作高品質比真鈔還真的□□的手藝人,那纖細的雙手非常符合他鋼琴家的稱號。但是藝術家嘛,對自己的藝術品不滿意的時候總是會任性。鋼琴家一旦不滿意自己制作的□□就會罷工好幾天,森先生喊也沒用。
啊對了,他之所以被稱為鋼琴家,是因為他用來殺人的武器是碳鋼鋼琴線,一擊割頭。是個殘酷可怕的男人。
我趴在桌子上,“啊那個有名的青少年團體麽?看起來中也加入你們了。你們也邀請太宰了嗎?”
鋼琴家露出了他也很無奈的表情,“他拒絕了。”
“這樣啊,聽起來是他會幹的事,”我做了一個苦惱的表情,雙手合十,“那我加入啦。”
“早就說了,他是個攀附着太宰的藤壺,離開了他的主人都無法呼吸……等等,你說什麽?”
我笑着用歡快的語氣重複了一遍,“我加入了哦中也。”
“歡迎小累。”
宣傳官說着。宣傳官顧名思義,一切黑手黨明面上的公關活動都是他負責,而且他是個風靡全球的電影明星,美得不可方物,失去了性別界限。他的粉絲非常狂熱,各國官方機構投鼠忌器,因為他還是個非常強大的反擊型異能者,毫無痕跡地殺死他基本是做不到的。
“謝謝大明星。你說誰藤壺啊!你個橘毛倉鼠!倉鼠的外號誰都可以叫,但是加上橘毛的特質就是專屬中也的外號。”
“想要一決勝負嗎武士!”
說真的,這個年頭了,除了中也還有誰會沒事叫別人武士啊?不過,中也也沒猜錯,原本我的确是會因為太宰拒絕而拒絕的,但是太宰留下的紙條上寫着:加入旗會。
我擺出毫不示弱的架勢,“約啊!論酒量一百個小倉鼠也比不過我!晚上九點Glory酒吧!不見不散!”
中也完全不上我的當,他一腳踩上我的椅子,兇惡地說:“喝酒算什麽?晚上訓練場見。”
“中也是怕了嗎,”我的表情和語氣一樣欠揍,“三杯倒的中也。”
中也重重得一拍我的肩膀說道:“九點Glory,我等着你。”
信天翁聽到我們約酒以後興奮起來,一頭金發仿佛在閃閃發光,“帶我一個!帶我一個!”
他是這幾個人裏最跳脫的人,但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家夥,因為他掌管着整個港口黑手黨的交通運輸,是個不能得罪的人。所以我真誠地同意了。
鋼琴家他們和我簡單說了旗會的規矩和聚會地點就離開了,只有醫生留了下來。其實,除了醫生以外的其他人看我的眼神多少帶着點異樣。
醫生用他極為病态消瘦蒼白又修長的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要介意,畢竟大家以前都很認同中也的評價。”
我一副西子捧心狀,“但是但是醫生你不會這樣誤會我對吧?”
醫生扯出一個陰恻恻的笑,露出了他極為尖銳的虎牙,“不,我也認為中也說得很對。因為小累在實驗間隙永遠都不會忘的只有和太宰聯絡這一件事。”
我雙手拉着醫生的手,像演話劇一樣深情地說,“不!搭檔!你要相信我!不能和中也一樣的想法!”
我其實是想用最近實驗出的異能版體檢方式探查一下醫生的身體情況,他看起來着實太消瘦了。但是用異能查了一圈也沒發現任何病竈,醫生他就是單純的瘦而已,換個詞叫幹吃不長,浪費糧食。
“我甚至晚上可以去圍觀中也發酒瘋,”醫生看起來很開心,表現就在于他陰沉的氣質減輕了不少,還不忘再加一句揶揄我的話,“別忘了明天給我你重寫的綜述。”
……
一點小心思就這樣被拆穿了,這是對我演技的極大否定!
我惱怒地把醫生的手甩開,白大褂往衣架上一扔,打開辦公室大門,把醫生推了出去,“我只是看你一副要死了樣子,不要指望生病了就能把工作扔給我!”
“咖啡廳的地址一會發給你,小累不會連□□大門都不敢出吧?需要我……”
“不需要!”
我更加暴躁地甩上了大門,獨自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 ,越走越氣。他怎麽可以拆穿我!我怎麽可以就因為這點事就發火!我是炸彈嗎?火藥桶嗎?神經病嗎?艹,真是個神經病!神經脆得和紙一樣!
最後還是賭氣請了位□□內部的司機開車帶我去了那家醫生短信發給我的據說是冷血推薦的咖啡廳:漩渦。
我在車裏觀察着它。它開在一家四層高的紅磚牆建築的一樓,大大的落地窗讓整個店面顯得非常明亮。綠色的布藝長沙發、木質的吧臺和桌子看起來非常溫馨,另一邊還擺着幾張小小的白色圓桌椅。
還好,這個點的店裏沒有人。
我在陰影處下車,走進這家店,小心翼翼地坐在不會被陽光觸及的吧臺上要了杯瑪奇朵、牛肉咖喱飯以及一塊黑森林蛋糕。這的咖喱也不錯,一點也不辣。天知道為什麽世上會有辣咖喱這種黑暗料理。
飯點一到,這個咖啡店就熱鬧了起來,我謹慎地看着他們,不要碰到任何人。一個很可愛的大概也就十五歲的穿着咖色偵探裝的男孩子問旁邊白頭發的大人要蛋糕吃,但被很可憐的拒絕了。那個白頭發大叔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對,是看敵人的眼神,令我寒毛倒豎,雖然只有一瞬。可我完全不認識他。
我沉默得往瑪奇朵裏一塊一塊得加糖,加了四五塊才停手攪拌起來。
“沒關系的哦不用擔心,這個通宵的醫生只是來喝咖啡趕論文的。”
男孩子和大叔解釋了一句,又開始說想吃小蛋糕。大叔對我的敵意在男孩解釋後瞬間減弱了。
真奇怪,他怎麽知道我要趕論文?還通宵?而且那個大叔為什麽這麽信任那個小朋友?我看着他們坐在落地窗前沐浴在陽光下終于點了兩份小蛋糕還有橙汁之類小朋友喜歡的東西,男孩被太陽曬得懶洋洋得趴在桌子上,很幸福的樣子。
算了,也不賴嘛。這裏的蛋糕和咖啡。
在論文的摧殘下晚上的時間很快就到了,我到Glory的時候中也和信天翁已經到了。
“很準時嘛槲寄生!”
我來到吧臺後面,把雙手撐在吧臺上,熟練地露出适當的表情,“想喝什麽,酒鬼們!不如我先點,Don't go home tonight!”
兩分鐘後,我背着不省人事的中也和信天翁一起把他送了回去,在信天翁家裏約第了二波。
聽說太宰這段時間的出差是去東非晃了一圈給□□開了一條年收可觀的寶石走私線,是他玩俄羅斯□□賭命賭來的。
賭命啊!
那個失憶的我有時候也能說出适用于現在這個瘋了的我的話:太宰這個家夥,是在我的神經上蹦迪。
今天就是他回來的日子。
太宰的辦公室還是那個黑漆漆的辦公室,每次有空我都會把那厚重的窗簾拉開給屋裏殺殺菌,每當這種時候太宰表現得就像被殺得菌一樣,倒是出去晃了一圈長高了,居然比我高了一厘米,被他說中了......
“怎麽樣累,”太宰手欠得不停得比劃着我和他的身高,“我比你高了吧。”
他說着這種氣死人的話分散我的注意力悄咪咪就想搶被我藏在身後的被我包得嚴嚴實實的東西。
我一個閃身躲開他想搶東西的手,出于憤怒所以怼他,“你體術退步了吧?回頭多和中也一起出幾次任務,包管你進步神速,不至于居然淪落到用賭命這種策略!”
但太宰看起來毫不在意,他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他才不是淪落到用命,只是想賭命而已。我把藏在背後的包得花裏胡哨的B6紙大小足有五厘米厚的一塌重重得塞到了太宰的手裏,“就當是給你平安回來的禮物吧。謝謝這麽久以來對我精神上的照顧。”
讓我,起碼在這個地方,可以維持一些理智。
這次我看清楚太宰遭受一萬點暴擊是什麽樣子了,一種CPU報廢了的表情。
“這,這是什麽?”
太宰好像捧着一只一斤重的差一毫米都會立刻啓動的水銀平衡引爆的□□包。
我清了清嗓子,用朗誦的語氣大聲道:“非常感謝……”
“停!好惡心!!”太宰伸出手做了類似于交警攔車的姿勢讓我閉嘴,“這一定是累研究出來的把人的胃酸嘔出來灼燒食管的新方式!比那只渾身都是滑膩膩粘液的蛞蝓還惡心!”
我舉起雙手表示投降麻溜地跑了,生怕晚一步就會被殘血狀态的太宰灌一腦袋吐槽我的話。
我的禮物是:《普通交友指南》,扉頁用鋼筆寫着:送給我可愛的弟弟太宰治。
讓這個小鬼哪怕多一點點和正常的人類正确交友的姿勢都是本書的成功。
是我寫論文的時候順便查找各種書結合身邊案例彙編二次加工的。起因就是那次和中也喝酒居然發現他既想和中也玩又被中也誤會他在看不起他……或許有點晚了,但聊勝于無吧。本來我想取名叫什麽青春叛逆期交友戀愛指南之類的,但為了太宰面具下薄得像窗戶紙的臉皮着想,最終改了個這麽普通的名字。
今天的我依舊為了養崽操碎了心呢。
我終于被自己用來逗笑自己的話逗笑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