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青棠回轉至清平宮,那一桌酒菜仍未撤去,她拿過方才虞妃用過的酒杯放在鼻尖輕嗅,果真是下了藥。

然楚上玄擡了虞妃為的是長久之計,這藥倒不傷身。只是用過後使人産生幻象,仿佛一夜颠鸾倒鳳。

那這虞妃最後的死因,便真是蹊跷了。

青棠回到雲光閣,又是難以入睡。小栖靠在床邊的椅子上,已是不停地打着瞌睡,青棠索性起身将小栖抱到床榻之上,獨自一人來了院中。

她靠在亭下的躺椅上,微微阖着眼,察覺到周遭熟悉的氣息後,方才遙望着屋頂道:“可否下來說會話?”

那身影匍匐在屋頂上,頓了頓,随即跳下來,大步走至青棠面前。随後躬身道:“青美人,明日才是教授劍術之日。”

青棠不應,只道:“陛下傾心對待的女子,實是李婕妤。”

楚十一微垂着頭,青棠看不清他的神情,只顧自又道:“我倒是低估了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想她重新來過,且拎了仙子的法術,方才知曉其中些許關隘。

然……

“不過,既是真心,怎麽誕下皇子與公主的是皇後娘娘?”

楚十一照舊是盯着地面:“臣不知。”

“陛下待李婕妤不似近日之事,應是情深缱绻多年。畢竟,虞妃受寵是進宮伊始之事。”

青棠自語:“那麽,便是我同虞妃和李婕妤先後進宮,都是為了遮掩陛下待李婕妤之異。虞妃性情熱烈嚣張,我又同李婕妤一樣低調。是以,不會有人多想,三人中李婕妤有何不同。”

“青美人并不歡喜陛下,也不必将心思用在此事上。”

青棠輕嘆:“大約是縱觀棋局,雖破局之人并非是我,但也想瞧瞧旁人是如何破了這局,這棋局的布置又是怎樣精妙。”

青棠說着,緊蹙的眉稍稍舒緩些,唇邊帶了些許笑意:“十一,你卻是清楚,我不會就此難過。”

“青美人并非尋常女子。”楚十一依是恭敬。

這話是他第二次說了。青棠不以為意,只道:“大概還是有些好奇,他們兩人是有怎樣的淵源才能這般情深。”

青棠凝着萬裏星辰,一時有些悵然:“大約是我不曾這樣,是以有些不懂。”她自現世便是在神霄府,天上的仙人大多識得,人間之事也不知經歷了多少。何謂情深,她知曉,卻從未發生在自個身上。

青棠瞧着那星辰忽然想,也不知司命星君可從天上看着這一刻的凡塵。

她來了人間許久,到現在竟也不知,到底是哪樁事哪一個人,同司命有些相關。

楚十一不知她思緒萬千,只道:“也許是青美人還不曾遇見那個人,那個之于李婕妤而言的陛下。”

青棠斂了神思:“也許是我還小。”在仙人裏,兩萬年的年紀是有些小了。

“原說,陛下因着喜歡一人,而憑空連累了他人,是要人不喜。畢竟,不論虞妃如何驕橫張揚,總也是無辜可憐。他這般手段,實是有些狠絕。然于李婕妤而言,得此一人心,當不負此生。”

楚十一遲疑了下,才道:“青美人是一面覺得陛下手段有些過了,一面又……羨慕?”

青棠不由得莞爾一笑:“如有人如此為我,至少是真心可鑒。”說着,忽的看向楚十一,“你呢,不是有句詩說,‘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你可羨慕過他們?”

楚十一微微搖頭:“臣不懂這些。”

青棠沉吟了下,忽然饒有興致地盯着他:“你這樣內斂的人,歡喜一人,不知會是怎樣的情形?”

歡喜?

楚十一擡起頭,目光與坐于躺椅上的女子交接,他沉沉道:“唯願她安好。”

“嗯?”青棠凝着他的眼睛,下意識怔了怔。

楚十一便又道:“我若歡喜一人,唯願她安好。”

青棠笑笑:“倒像是你。”

“十一,你定是你極忠貞之人,被你喜歡的女子,也定是三生有幸。”

楚十一深深地凝一眼青棠,随即默然垂下頭。

青棠也不在意他是否回應,只是靠在躺椅上,身子漸有疲倦之意。她迷迷糊糊阖上眼,眼前男子的一團黑影仿佛還在,又仿佛消失不見了。

然她難得有些困倦,當下便是就這樣睡去。

入夢便是一望無際的海,海天交接,本也算是盛景。只是那海,仿佛死去了一般,全無波瀾。

海上浮着一朵妖豔的花,那花色如血一般,妖冶明媚。

青棠識得,那是冥府黃泉路上才有的彼岸花,她遠遠瞧着,那花似有感應一般,由遠及近,在她還未伸手觸及之時,便是猛地将她收入花中。

下一瞬,她便成了那花。

夢裏,青棠無比清楚她是朵合歡,決然不能被一株彼岸花奪了靈識。她拼命想要掙脫,偏偏又怎樣都掙脫不得。她整個人被鉗在那朵花裏,像成了她新的身體。

她漂浮在望不到盡頭的海上,默然生出巨大的惶恐。她不知這樣漂浮要流轉到何年何月,更不知這天色大亮,何時才會與黑夜鬥轉。

青棠仍舊用着全身的氣力,拼命掙脫,如她從前的每一次夢魇。

只是這一回,似乎有所不同。

她于海上不過飄了一會兒,不安的情緒剛剛襲來,便有一只手伸到眼前來。他拉住她,叫她離開那朵花,也叫她掙脫出夢魇。

清晨醒來時,青棠只知後半宿無夢,只知那只手應是男子的手。小栖瞧見她醒了,咕哝着說了她幾句,唯恐她着涼。她一個仙子,哪裏怕着不着涼,身上這錦被也是虧得小栖用心了。

青棠起身時,伸了伸懶腰,目光遙望那空蕩蕩的屋頂,心念轉過,也不知昨夜楚十一何時離去。

也罷,今夜他來教授劍法,再問一問便是。

是夜。

楚十一依約前來,青棠打發走了所有人,站于院中默記着他演練的每一個越來越迅疾的招式,而後在他的指示下走了一遍,這才停下來問他:“昨夜你何時走的?”

“青美人您睡下,臣不便久留,當即便是離去。”縱這離去,也只是回到屋頂上悄然伏着。

因着兩人站得不願,個頭有些詫異,青棠便是微微揚着頭,凝望着他:“今晨我醒來時,身上蓋了條錦被。”

楚十一道:“應是您的侍女半夜醒來,看見您睡在亭下,是以拿了錦被過來。”

“此事我自然知道,不過……”青棠頓了下,“你瞧着我躺在冷風裏入睡,竟沒想着替我拎條錦被過來?”

“臣……”楚十一一時啞然。

青棠索性替他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我身份有別,又是男女間授受不親。可是,”她忽的語重心長道,“十一啊,你這樣拎得清,這樣不懂得關心人,往後如何行走于江湖做那風流俏公子?”

楚十一唇角微動,似不曾料到眼前女子竟想到了那般偏遠的一層,遂躬身道:“臣記下了,以後斷不會如此。”

青棠不由揚唇笑了笑,上前一步手掌落在他的肩上:“孺子可教。”

“對了十一,”她忽而又道,“你可想過出宮後要做些什麽?”

他其實沒有欲求,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反問道:“青美人您呢?出宮後想做些什麽?”

“倒也不想做什麽,只是不想在這宮牆裏被拘着。”其實,出宮于她而言不過是回到天上的一個借口。

“您是……”

“十一!”青棠揚手猛地打斷他,“不要總與我這般客氣,我雖不至于要你叫我的名字,但也不必這般恭敬,你我并非從屬關系,叫我時,只說‘你’便好。”

楚十一停滞了片刻,方才道:“青棠,你是不受拘束的女子。”

青棠頭一回聽他叫自個的名字,尤其這總結落得也不錯,不由得笑了:“不錯!”随後迅速執劍,再一次演練他方才教過的招式。

月光下,女子一襲素衣,腰肢柔軟,長劍在她手中如飄揚的錦緞一般。楚十一在一側寂靜地看着,眸色愈深。

待女子練過,衣袂揚起向他走來,他方才又收斂了眼皮,默然盯着地面。

“今夜我便練到這裏。”女子的聲音尤帶着微弱的喘息。

“臣……”他下意識道,随即轉了口,“那我便走了。”

“等等!”女子忽然手臂揚起擋在他面前,“我日日夢魇,可否等我睡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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