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這一瞬,仿佛周遭的時間流轉當真是停了。院中四人寂寂無聲,好一會兒,林致遠方才艱難道:“對不起。”
青棠握了拳險些一拳打在柱子上。
她身為一個看客,自是知曉于林致遠而言,一面是家國大義,一面是心愛之人。再要他選,多半還是如當初一樣。
可他們是凡人啊,又不會當真時光逆轉,為了能夠重新在一起,哄一哄對方又何妨?
她憋着一股氣盯着林致遠那張臉,簡直想一巴掌呼上去。
那端林慕凝更是悲痛,苦澀的笑意附和着淚水嘩然,猛地揚聲道:“既如此,你還來此做什麽?”遂轉過身大步向裏走,一面道,“玉沙,送客!”
青棠瞧着男子孤單站在月光下,當真是可恨又可憐。及至她與楚十一進了扶華宮的廚房,拿着各樣食材,心下仍是有些憤懑不平。
楚十一率先收拾好了包袱,便是問她:“如你是身在此景,想聽着真話,還是假話?”
“自是假話!”青棠不假思索道,“林慕凝方才那般說,便是已經心軟,她想要和林致遠走。可她心中不平,才會那樣問。林致遠便是說了假話哄了她,她未必不知,只是當做不知就夠了。”
楚十一重複:“我說,如你身在此景。”
卻不是貴妃想要如何,而是她青棠身在此景,想要如何。
看戲與身在戲中截然不同,青棠沉吟了下,才道:“看我有多喜歡那人吧!若是愛他如命,大約想他騙騙我,盡可能将謊言說得真切些,別讓我看穿就是。”
楚十一凝着女子的眼睛,餘下的話沒再說出口。
他不懂林慕凝所想,卻是懂得林致遠為何說了真話。他不願再欺瞞眼前女子,一次也不會。
只是青棠說得也不錯,明知那是臺階,為何不拾級而下呢?
“青棠。”兩人回到雲光閣,将要跳下屋頂時,楚十一忽然開口叫她。
青棠愣了愣,他很少叫她的名字。
“如有人如此欺瞞你,你可會原諒他?”
“這話你前幾日便問過。”青棠随口道。
“是,我想再問一次。”前次她不曾見着林致遠情深,今夜見了,明顯也是盼着兩人能夠和好。
青棠拎着手上包袱,她深深地凝着眼前男子,目光幽深,像是透過他看見了另一人。
“還是那一句,死了便是死了。倘或他真有那個本事,就扯一個謊,永遠別讓我看見真相。”
楚十一蹙着眉:“那就還是欺瞞。”
青棠眯着眼,悠悠笑了:“曾扯下彌天大謊之人,回過頭要人信他一個諾言,不是可笑嗎?”方才林慕凝明顯是想林致遠哄一哄她,她不願被人欺瞞,卻是太愛一人,甘願自欺欺人。
楚十一眼睑微垂,又是不知如何言語。
女子卻是上前一步,忽的道:“其實,我看你一直有些眼熟。”
“但我記得,我從未見過你。大約是你真的生得好看,也是溫和的模樣。我見你時常覺得熟稔,像是很早之前便認識了,總有些……”她頓了下,又道,“莫名的親近感。”
楚十一渾身僵住,直至女子跳下房頂,自眼前消失,他才緩緩出了一口氣。
此後,青棠将扶華宮一事轉眼忘了,總歸與她沒幾分相幹。站于屋頂同楚十一說的那幾句閑話,更沒放在心上。
數日後。
青棠算着日子該是綠竹病逝的日子,到底是尋了午憩的借口悄悄去瞧了一眼,總歸,也是閑來無事。
沁園閣內,楚上玄正于正廳坐下,往裏走,是李婕妤低啞的哭泣,還有她懷中女子口中湧出的鮮血。
青棠只瞧了一眼便曉得綠竹死于中毒,并非那朝夕丸的功效。
另一端,楚上玄近身侍奉的老太監走來回話:“陛下,查清楚了,是虞妃娘娘送來的糕點出了問題。”
“下了毒?”楚上玄眸色淡淡,并無意外。
“是。”
楚上玄擺擺手,那太監随即出門。只這話一道落入氣息微弱的綠竹耳裏,李婕妤亦是聽得真切。不過兩人聽了,都仿佛沒聽着一般。
卻是楚上玄上前一步,居高臨下道:“虞妃走至今日,是朕縱着她,你今日死了,反倒該謝謝她。”
綠竹道:“奴婢多謝虞妃娘娘,多謝陛下。”她氣息不足,說完這句話便是險些要咽氣的模樣。
青棠在一側瞧着,愈是可嘆宮中女子可憐。不過這綠竹卻是與那日截然不同,她的臉色慘白,不見一絲血色。尤是眼下,她在楚上玄面前并不自稱“妾身”,而是奴婢。
似是,她從未走到今天這一步。
楚上玄垂首看着李婕妤眸中帶淚,俯身撫了撫她的肩,到底是又道:“我去外面等你。”
“綠竹……”李婕妤喚着女子的名字,喉間哽咽。
綠竹忽的猛咳,咳出更多血來,說話卻是開始順暢,頗有些回光返照的情形。
她用力地抓着李婕妤的手,喘着氣道:“小姐,我其實從來都不恨你,我知道,這些都是我咎由自取。”
李婕妤嗓音亦是帶了哭腔:“綠竹,如果你喜歡的是別人,我定會成全你。可你喜歡他,我不能。”便是她再不忍,也是不能。
心尖之人,自是不能相讓。
青棠瞧着,頓時覺得李婕妤雖說容顏不如虞妃娘娘,這份心智也不算敗了,總歸也是配得上楚上玄一顆真心。倘或是她生出菩薩普度衆生的心腸,那才是不好。
綠竹微微搖了搖頭:“小姐,我沒有喜歡陛下。”
“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他。我只是喜歡陛下待你的真心,如果有來生,希望我也能遇見一個人,像陛下待小姐一樣。”
“會的,一定會的。”李婕妤慌張道。
“小姐,你不要難過。”綠竹擡手想要撫去李婕妤臉上的淚,終究是無力落下。“這樣每天想死又想活的日子我夠了,死了挺好的,真的。”
“我想最後求你一件事。”
“你說。”
“我知道我該死,只求你能同陛下說一句,不要牽連我的家人。”
李婕妤重重垂頭:“我答應你。”而後抱着懷裏全然沒了氣息的女子,終是痛哭出聲。
青棠在一側瞧着綠竹的魂靈自身體而出,而後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臉看戲的青棠。
“你你……”綠竹一時結巴,方才這裏分明沒有人。
青棠悠悠看着她:“沒人瞧得見我。”
綠竹仍舊環顧着四周,然她此刻不論是怎樣喊叫,也是無人能夠聽見。她終是不确信地後撤了一步:“你是仙人,還是妖怪?”
為人時瞧不見,怎的她成了魂靈竟能夠瞧見了?而這人的模樣,分明是雲光閣的青美人。
“自是仙人。”青棠含笑道,不欲打啞謎。反正她魂歸冥府,奈何橋一過,自會忘記眼前種種。
“你是青美人?”綠竹仍是遲疑着,既是仙人,又怎會入了宮?
“嗯。”青棠眨眨眼,轉而摩挲着手腕問她,“我倒是想問你,當真沒有喜歡過陛下?”
綠竹轉身看向痛哭不止的李婕妤,院中的楚上玄稍候了片刻,便是大步走來,将李婕妤擁在懷中,小心撫慰着。
綠竹看着眼前這一雙璧人,眼光确實落在自家小姐身上多些。
她搖搖頭:“我只是嫉妒她,她的命真好。”
青棠便也一道望向李婕妤:“你過世,她是真的難過。”
“我知道。”綠竹凝着李婕妤,眸中再沒了一絲欲望。
“那你為何會去勾引她的心上之人?只是因為嫉妒?”
綠竹垂下眼:“或許吧。只是就算換一個人,怕也扛不住。”
“什麽?”綠竹聲音漸弱,青棠聽得不真切。
“我該走了。”綠竹不想多說。原本也是,魂靈一旦離了身體,除卻怨念極強的魂靈,多數便會被冥府自動引去。
她這魂靈,正受着牽引,此地不得就留。
青棠遂揮手列了個結界,暫時擋一擋這牽引。綠竹察覺到自個的變化,又是驚異道:“你當真是仙人?”
青棠答過,懶得再答,只問她:“你可知,楚上玄為何那般喜歡你家小姐?”她曾經對此存了疑慮,今日倒是正好,能揪着綠竹問一問,看這經年的深情由何而來。
楚上玄?便是皇後娘娘也不會如此稱呼當今陛下吧!
綠竹眸中又是生了警惕:“你問這個做什麽?”說着,便是要自那結界中走出,可是像是憑空多了一道屏障,她怎樣都掙脫不出。
這便是當真知道了。
青棠懶懶地凝着她,又是不得不提醒她:“你覺着,我若是想做什麽,還用得着同你打聽,不過有些好奇罷了。以楚上玄這般姿容,又是這般身份,怎的真心相待的女子如此平平無奇,是有什麽前情嗎?”
綠竹洩了口氣,想着她所言不假。既是仙人,傷人不過彈指間,何須這般麻煩。遂一一道來。
“我爹我娘是李府的下人,我生下來也是下人。只是我和小姐前後差了幾個月,略懂事了便派到了小姐身邊,算是同她一起長大。”
“小時候我覺得自己可幸運了,是陪着小姐長大,不是院子裏尋常的粗使丫頭,小姐又是和善的性子,我過得一直比府上其他丫頭好一些。小姐識字念書,我跟着也認幾個字,明白一些道理,但終歸,還是見識淺薄。”
青棠靜靜凝着她,知曉自個見識淺薄已然比真正見識淺薄之人強了許多。
綠竹又道:“小姐是嫡女,兩個少爺年長,待小姐極好,待我也好。直至我陪着小姐入了宮,我都覺得這日子其實還好,沒什麽多餘的想法。”
“那是何時生了妄念?”青棠問她。
綠竹望向院中空寂,楚上玄已然帶着李婕妤離去,這院子一時只聞風聲寂寥。她低低道:“我見了他,知曉他便是當年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