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青棠手指猛地收緊，紙張在手裏發皺。怪不得，怪不得楚上玄昨日那般反常，卻是母親過世的消息他得來的早，這才早一步來寬慰她。

青棠大步走至卧房，而後不由分說将小栖和梧秋攔在門外。

兩人素未見過自家小姐這般神色，那眸中冷意，似要殺人一般驚駭。小栖自正陽殿而來，知曉信中所說何事，慌忙叫了聲：“小姐！”

“天黑之前，不許進門！”青棠冷聲下了令，随即設了結界。

青棠擱下信，身形移轉便要回了洛州城，去看一個究竟。縱使，要廢上片刻的功夫。可她心知，母親過世已成定局，這信在路上不知行走了幾日，方才流轉到她手裏，母親這會兒……多半已然下葬。

青棠深吸一口氣，随即去往另一個地界。她從未去過的地方，冥府。

然她知曉大概的方向，卻是從未來過這一處，只走在黃泉路上，一路疾行。幸得途中遇見黑白兩位小哥，方才趕緊叫住他們二位：“我來冥府找一個人，二位可否引路？”

黑白無常沒成想會在此處遇見這位仙子，愣了下仍是黑衣裳小哥道：“不知仙子想找何人？”

“我在凡世的母親。”

兩人俱是疑慮，只想着仙子在人間怎會有母親？

青棠便又道：“洛州城青國公府夫人宋相宜。”

兩位小哥思慮了片刻，方才道：“她來至冥府已是半月有餘，或許已經往生了。”

“什麽？”青棠驚道，轉而才又問，“那你們可知她往生去了哪一處？是怎樣的人家？”

兩位小哥俱是搖頭，此事輪不着他們過問。知曉這麽一個魂靈，也不過是從前在青國公府遇見過一回仙子，才對青國公府內之人有些印象。

“你們冥王呢？”

兩位又是愣住，此前仙子報出名諱乃“神霄府青棠”，他二人往冥王那一處報了，瞧着冥王極是受用。眼下，黑衣裳小哥便道：“冥王大人此刻應在幽冥殿，我二人引仙子前去吧！”

“多謝。”

青棠随着兩位小哥行走于黃泉路，越往前走，路旁盛開的彼岸花愈是妖豔。她驀地想起夢魇深處，浮在海面上那一朵來。只是，那一朵明明是一樣的紅，卻是透着純淨的模樣。而眼前這些，像是漫天的血鋪散而開。

只是心下念着母親之事，無心思慮其他。

行至河邊時，黑白二人領着她便要轉彎走另一條路。青棠凝着那條清澈見底的河，随口道：“為何不直接到對岸去？”看兩位小哥的意思，大約是要走到那一處，過那座橋。

那橋，便是奈何橋吧！

青棠說着，便是瞧見河水中映出自己的模樣，她下意識靠近了一步，鞋面便是被河水沒過。

黑色兩位忽然大叫：“仙子！”

青棠不知何以，只迅疾到了對岸，那兩人慌張得如臨大敵一般，魂靈都是抖了抖，趕忙跑至那奈何橋，過了河，又是趕緊跑到青棠身側。

青棠看着他二人，明明身為冥府差使，眼下竟是氣都喘不勻，愈是不解：“怎偏偏要繞遠？”

黑白兩位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麽，青棠沒時間等，只又道：“還是請兩位趕緊帶我去見冥王吧！”

她不能再等，興許母親還未往生也說不定。若是不曾往生，她便要想法子看能否令母親生還。

明明下毒一事她已然妥善解決，宋梓柔那般聰穎，絕非這般愚蠢，膽敢将用所有人性命來成全她一人的欲望。既如此，母親怎忽然又過世了？

及至幽冥殿，兩位小哥為他引薦了眼前的男子。男子一身墨綠色長衫，亦是尋常年長男子的模樣，并非話本裏描繪的那番面目駭人。

男子到她眼前甚至躬了躬身：“青棠仙子。”

這卻是低位仙子拜見高階仙人的禮。青棠愣了下，沒想到神霄府胖團的名號，到了這一處依舊這麽好使。

青棠便也躬了躬身：“冥王大人。”随即直接提及要緊事，“我來此處想尋一人，不知冥王大人可否幫忙尋找？”

冥王大人比着兩位小哥腦子轉得快的多，随即便道：“仙子要找宋相宜？”

“是。”

“仙子請随我來。”

青棠便是随着他往後殿的方向走，一路走一面聽他道：“宋相宜來至地府，原是不肯喝孟婆湯，不肯往生。然手下之人瞧着她，也并非怨念難平，遂暫時擱置了。”

“我知曉仙子曾現身于青國公府，又探尋一番，知曉仙子是往人間歷劫，投生于那處。宋相宜一事我本打算知會仙子一聲，然人間之事，也非尋常仙人能夠插手逆轉，便也不曾告知。”

“今日仙子來了，自是讓仙子與她見一面。”

冥王大人字字句句，說了前情，也一道說了青棠眼下這番，也只能見一見，不能再如何。

縱是青棠存了複活母親的心思，卻也是做不到了。倘或是三兩日之內，身子保存完好，以她仙力號回魂靈，再與冥王大人那生死簿上改上一改，便也是了。

可母親下葬至今日，已是半月有餘。她已然什麽都做不了。

行至一處僻靜之地時，一拐角，青棠方才猛地看見那人世的母親。她連多走幾步多懶得走了，身形移轉便是頃刻到了宋相宜面前。

母親如在人間時一般，面目祥和平靜，她一向是端莊溫和的性子。除卻，在這永遠昏沉的冥界，看得有些憔悴了。

宋相宜看着心愛的女兒忽然出現在眼前，歡喜在眸中還不及盛放，忽然淚水就落了下來。

她緊緊地抱着飛撲而來的女兒，一時哽住。好一會兒才道：“你怎麽也死了？可是陛下待你不好？”

青棠倒不至于也哭了，只是覺得久違，覺得心中不安，她想着護住眼前這人，終究是沒能護住。甚至，令她死得比那一世更早些。

“我沒死。”青棠寬慰着她，“是冥王大人體念我們母女，所以招了我來見你一面。”她仙子的身份也不必說穿，總歸，也只剩了這最後一面。

“那就好那就好。”宋相宜淚水落得更是厲害，然她卻是真的開心。“知道你過得好，我便也放心了。”

“母親不肯往生，是一直在等我？”青棠不可思議地凝着她，喉間忽的有些酸澀難忍。

“這丫頭。”宋相宜慈愛地摸摸她的頭，又是心滿意足道，“你哥哥他能護得住自己，我自然是放心的。可你是個女子，那宮中有那麽多女子，你的位份又低，我只怕你被人欺負了，又沒有人能幫你一把。”

青棠咬着牙搖搖頭。

她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怕一開口，淚水也一并落下來。俗世情感，她一向不大看重，每回歷完一劫，便是将人間之事轉眼忘了。這一回，她依着仙人之姿，體察的太過清楚，便有些難以自已。

宋相宜便又道：“我還曾想過托夢給你，可不知為何，總是托不成，幸得你今日來了，我也是無憾了。”

她是仙子，凡人的念想自是不能入她的夢。

青棠重重點頭。然她心內清楚，此刻面對宋相宜有幾分不舍，心底殺意便多攢幾分。只是當着宋相宜的面，一分也未曾顯露。甚至，她也不曾在此刻母女相聚之時，浪費了時間問一句母親因何而死。

其間種種，她自會查清。

然她不知，待她又被黑白兩位小哥引着離去時，宋相宜面朝冥王大人猛地跪地叩頭：“多謝大人。我的死相過于駭人，幸得大人早前替我修補，今日才不至于吓着棠兒。”

冥王伸手扶了一扶，道：“你心願已了，那便去吧！看在神……”他說着，意識到話錯，趕忙又是改口，“看在你一世為善，又是母女情深，本王自會為你安排個好人家。”

“多謝大人！”宋相宜又是躬了躬身，随即便是由差使引着往生而去了。

青棠這端，行走回至人間的路，又是行至那條河。她瞧着河中影子，心緒已然平複許多。驀地想起方才黑白二人那一聲驚叫，這才問道：“方才你二人是想說什麽？”

黑白二人亦是立在河邊，黑衣裳小哥靠着河水更近些。他垂下頭看着這河水清澈，整個人都緊繃着，好一會兒才是艱難道：“仙子不知，這河水從不映倒影。”

“嗯？”青棠疑惑地垂下頭，她方才只瞧着自己的影子清澈，像一面鏡子似的。眼下目光移轉，才是瞧見黑白二人那處，果真是不曾落下二人模樣。

她愣了下：“或許，是因着我是仙人。”尋常仙人不來此地，黑白兩位小哥未見過仙人落下的倒影，便以為河水不落倒影。

黑衣裳小哥僵硬着，下意識往一側挪了挪，只覺得自個靠那河太近了些。

青棠不以為意：“你們這模樣，倒似是這河裏囚着什麽了不得的妖魔。”

白衣裳小哥已是不能言語，黑衣裳的勉強鎮定些，道：“仙子可聽聞過忘川神君？”

青棠淡淡“嗯”了一聲，神魔大戰後魔族湮滅，神族凋零。胖團坐鎮神霄府，然還有一位神君不曾幻滅。那一位，便是青棠素未見過的忘川神君。

聽聞這條忘川河，便是由那神君而來。至于具體如何，她便不大清楚。

黑衣裳的看一眼那明明平靜卻仿佛湍急的河面，又是凝重道：“冥界其實原本沒有這條河，傳聞當年忘川神君在神魔大戰後，不知為何，忽然一夕成魔。”

“他于這荒絕之地悲恸七載，七載後，這泣淚之河便成了如今的忘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