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青國公府。
青時方才回了自己卧房,府內下人将飯菜端來,又叫他給撤了下去。
他擡手用力地揉着額頭,眼下這般,父親說得其實沒錯。可若是不能為母報仇,如何為人子。
青時緊閉着眼,正費勁思慮着如何求一個兩全。手底下的小厮忽的慌張跑來:“少爺,林夫人死了。”
“什麽?”青時猛地起身,他一直着人看着那院子,無人進出,林夫人自個自也不會這般不惜命。
青時随即趕忙同小厮去了那個院子,卻是還未走近便聽見如妍撕心裂肺的哭聲。青時便是生生停了步子,站在院外問那小厮:“是如何死的?什麽時候發現的?”
“方才有丫頭去送飯的時候還好好地,我們在外面守着,忽的就聽見如妍小姐大叫,這才知道林夫人死了。”
“可查看過?”青時道。
“小的看了一眼,是被頭上的金簪刺進了胸口,那金簪插得很深,只留了雕花在外面。”
“不是自盡?”青時道,說着他自個都不能信的言辭。然心下又是明了,無人傷她,似只有她傷了自己。
那小厮果斷搖頭:“不是不是,看着怎麽都不像自己了斷的樣子。”
“等等!”青時忽的想起忽略的那樁事,“你說送飯時還是無恙,今日送飯時可有何不妥?”
“嗯……”那小厮思慮的片刻,忽的道,“是是……是有點不尋常,往日裏都有廚房那邊來人,今日忽然是小姐房裏的丫頭過來送飯,說是廚房那邊抽不開人手,臨時調了她。”他們當時守在門口,沒覺得如何,總歸都是府內之人,這會兒想起才覺得不妙。
“那丫頭人呢?”
“小的這就去找。”
小厮離去後,青時站在院門外,只聽着如妍悲恸的哭聲,心下如刀絞般隐隐作痛。他索性回了卧房,直待那小厮又是滿臉慌張地跑回來:“那丫頭不見了。聽看門的說,天沒黑的時候她就拎着個包袱走了。”
青時緊蹙着眉:“着人去找。”那小厮聽了,正要出門,忽的又聽着身後道,“等等!”青時方才不曾注意,這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封信。
信件瞧着似乎有些時日,上面落下的幾個字也不是新寫的。道是:哥哥親啓。
是棠兒留給他的信。
按時日算,他給棠兒去的信,也不過才到雲安,怎麽棠兒的信眼下就躺在了他的桌面上?
青時一時不解,仍是打開信,看着上面确是棠兒字跡,卻也是數月前留下的模樣。
她寫道:
哥哥,近日我便要進宮,母親之事,我實不能放心。只怕終有一日,母親因姨母而逝。哥哥顧及如妍表妹,夾在中間也實是為難。
我已囑托了我院子裏的小桃,如有這一日,請她代我行事,替我為母報仇。彼時,哥哥做不來的事,我來做。
也請哥哥代我同表妹說一句,一命抵一命,姨母不能不死。她若是恨,便來恨我。
另,小桃做完此事,便會從府上離去,從此天涯,哥哥不必尋,表妹也不必。
青時收了信,心內一時五味雜陳。他不知棠兒何時留了這封信,卻也慶幸着棠兒做主做了此事。母親之仇不能不報,他下不了手,便由棠兒來下手。
“不必去找了。”青時與那小厮道,“此事也不必追究。”
“可林夫人那邊……她就這麽死了,怕是林家人不能這麽罷休。”
“林家人那邊自有我去說和,此事說到底也是由他們林家主母而起。卻是如妍……”青時頓了片刻,到底是又去了那院落。
如妍表妹的哭聲已微弱了許多,姨母那端也已然被下人重新換了幹淨衣裳,預備擡回林府去。
青時走近屋內,手指微擡,想要撫上女孩的肩,末了,又是收回手。他當日得知母親墜崖而死有多痛,如妍此刻便也有多痛吧!
她這樣寂靜地流着淚,像是癡傻了一般。
如妍好一會兒才注意到眼前多了雙鞋子,她擡起臉看着來人,下意識如往常般叫了聲:“青時哥哥。”
然她随即醒轉過來,身子前傾猛地抓住他的衣袖:“青時哥哥,你告訴我,母親到底是怎麽死的?你告訴我!”
青時全身無力地被她拉扯着,說不出一句話來。
如妍看着他的神情,不可置信地松開手,忽的一掌打在他的臉上:“是你做的對不對?”
青時不言。
她又是撐着身子厲聲道:“母親同姨母去廟裏上香,後山之事無人知曉,姨母死了,你們便将罪責全都怪在母親頭上。幽禁了還不算,還要悄悄殺了她。”
“青時哥哥,母親昨日還與我說,她曾試圖拉住姨母,只是又要避着那個女人,這才讓姨母墜落山崖。姨母過世,母親也很難過。”
她又是扯着他:“你告訴我,母親有什麽錯?你的母親死了,便要我的母親來陪葬嗎?”
青時說不出話來,只任由她拍打着他的胸口。女孩滿面絕望,他的心口亦像是被千萬只手胡亂錘擊着。悶悶地疼。
如妍發洩到最後,漸漸沒了力氣,遂是松開他,低聲道:“青時哥哥,你怎能如此對我?”
“你明知我心悅于你,便是這樣給我答案嗎?從此以後,你要我如何自處,如何面對你?”
“青時哥哥,那是我的母親啊!”
青時凝着身前女子,仍是無言。
卻是在青時身旁站了許久的小厮一時沒忍住,低聲咕哝道:“說得好像夫人不是少爺的母親,就您的母親是母親,別人的合着就該死。”
“你說什麽?”如妍猛地瞪向他,她一貫柔弱,今日是從未有過的狠厲模樣了。
青時亦是趕緊道:“住嘴!”
小厮随即閉了嘴,臉色卻仍有些不甘。只覺得這一對母女比着自家夫人和小姐,實在差了太多。
然青時雖是喝了那小厮一聲,他自個卻是由着小厮的話,猛然間警醒。
母親逝去,他竟還在惦記着兒女情長,尤其,他那般清楚母親到底是怎樣才丢了性命的。
他與如妍隔着殺母之仇,縱是棠兒報了此仇,他與如妍也是再沒有任何可能。
尤其,棠兒身為女子尚且有此果決,他身為男兒,怎能如此優柔?
青時下定了決心,遂扶着如妍在一側坐好,這才神色嚴肅道:“姨母并非我所殺,但至于是何人,我亦無可奉告。”
“青時哥哥……”如妍眼底始終蓄着淚,此時又是盈盈欲滴的模樣。
青時面色未動,只繼續道:“今夜你好好休息,明日便回府吧!姨母的喪事,也該在林府辦。”
“你這是何意?”如妍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他從來都是溫和的模樣,從未這樣冰冷待她。“你是要趕我走?”
“我們之間隔了兩條人命,你我皆不能釋懷,自此後,便不再相見。”
“青時哥哥!”她大聲叫着他的名字,而後眼看着他就這樣大步離去。
何人知曉,她所有的抓狂無助,都是想聽他說一句,此事與他無關,哪怕他騙了她,她哭鬧一陣,也就慢慢信了。她喜歡他,那麽喜歡。
那小厮遲了一步,到底是沒忍住,上前道:“表小姐,孫玉他娘子在府衙那邊早已是招供了的,林夫人就算是被人殺了,也是一點都不冤枉她。”
“你說什麽?”如妍瞪着他。
“林夫人早前買通孫玉給夫人下毒,若不是發現的早,夫人怕是早就毒發過世了。不然您以為,一個大夫的娘子,何至于要至夫人與林夫人死地?是當初林夫人發現事情敗露,派人殺了那孫大夫,這才結了仇。”
“更遑論您說的墜崖一事,那娘子也招了,分明是我們夫人護着林夫人,才讓她逃過一劫。此事從頭到尾,都是林夫人所致,她真的一點都不冤枉。”
如妍慌張地身子向後撤了些,愣了愣才道:“你胡說,你們這是誣陷,誣陷!”
那小厮也不再說什麽,随即也是離去。
他确然剩了一句沒說,不過也不打算說了。他知曉少爺是顧及着這位表小姐,才沒有将真相告知。但眼下這位表小姐,也不必知道少爺心下還存着這份顧及了。
次日,青時頂着父親威壓,着人将如妍和姨母送回府。而後親自走了一趟林府,将其中之事細說一二,當日便是啓程趕回林州任上。
另一端,雲光閣前夜。
青棠用過飯,又是沐浴了,難得沒有候着楚十一前來,便是上床睡下。這一波周轉,身子累倒是其次,是有些費心神。
她睡得沉,自也不知在她睡後楚十一照舊出現在她床榻一側。
不久後,又有一個身着墨綠衣裳的男子憑空現身。他道:“冥界之事均已辦妥,只是青棠仙子另有所求,她要将宋梓柔打入畜生道。”
楚十一面色幽沉,看不出神色變化,只道:“往後此類之事不必來問我,凡是她所求,一應辦好就是。”
“是!”那墨綠男子應了,轉而又道,“我聽黑白無常言道,仙子往冥界去時沾染了那河水,亦不曾打奈何橋走過。他二人驚奇于此,與仙子多嘴說了那河的由來,不過仙子也并未有所察覺。”
“無妨。”楚十一照舊是神色淡淡,“下去吧!”
身着墨綠衣裳的男子退下,楚十一又是坐在床榻一側,凝着安穩入睡的女子。
這睡着,怎麽還是蹙着眉?
楚十一将要伸手撫過,女子忽然翻過身,手指向前探着,一面含混不清地咕哝:“來,小豬仔,給我哼唧兩聲。”
楚十一縱是往日裏都是那番神色冷淡的模樣,此時亦是忍不住揚唇笑起,笑着眼睛都是微微眯起。他單膝跪與地上,身子前傾,好讓她能夠團着他的臉。繼續咕哝着:“哼唧兩聲呀!”
楚十一眼底笑意愈是明媚,她現下不被夢魇驚擾,倒是時時惦記着她的小豬仔。也還好是只小豬仔,他不必與之計較。
“嗯……”睡夢中的女子聽不來回應,忽的身子晃了晃,聲音亦是綿軟發甜,像極了小姑娘撒嬌的樣子。
楚十一眉眼微垂,悄悄咽了咽口水,又是小聲清了清嗓子,學着尋常豬叫低聲道:“哼哼……嚕嚕。”他說罷,自個都是忍不住撫了撫額頭,這種事,也虧得他竟能做出來。
然床榻之上的女子忽然就唇角彎起,撫摸他臉頰的動作愈發是自如:“這才乖嘛!”
楚十一瞧着女孩心滿意足的模樣,頓覺這荒唐羞恥之事倒也勉強能夠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