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房裏有一張書桌,桌上還有一盞破舊的, 沾滿灰塵的臺燈, 而楊昊正前方的地上散落着很多被盜的文物。

最大的那塊浮雕将近兩米長,邊緣還有撬動碎裂的痕跡, 參差不齊。

是這裏了。

平靜口中描述的被綁架地點和這裏基本一致,而她提到的異味正是這些文物從地裏, 從死人身上帶出來的味道……

如果她當時就知道的話,估計會被吓到。

楊昊一邊覺得惋惜, 一邊還得繼續裝出商人濃厚的“貪婪欲望”, 他快步朝前走去, 摸着浮雕“愛不釋手。”

“你們真不是一般人啊!這塊我要了。”

“那是, 我大哥栾奕很厲害……”

二喜還沒說完就被大風怼了一下, 讓他趕緊閉嘴。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二喜趕忙捂嘴, 但是已經晚了, 楊昊那邊将“栾奕”的名字聽得清清楚楚。

這回有意思了, 他想。

楊昊緩緩站起身,說:“我不管你們大哥是誰, 我現在在跟你倆談生意, 加上這塊浮雕,多少錢?”

大風笑着搓搓手,“邱老板好眼力, 淨往值錢的東西上面盯哈,這塊浮雕我們弄出來可耗費了相當大的精力, 炸/藥都用上了,你別看邊上有點缺角,但是不影響美觀,清洗一下,照樣是國寶。”

“國寶”二字從大風嘴裏說出來讓楊昊分外厭惡生恨,就好像被亵渎了一樣。

“多少錢?”

楊昊廢話不多說,直接談價。

Advertisement

“這個……”

大風應該是“二人兄弟團”的主心骨,看相貌就比二喜的智商多半斤。

他裝出一副為難的樣子,說:“不騙你,我們老大也很中意這塊浮雕,你得給個漂亮的價碼才能讓他忍痛割愛啊!”

楊昊聽了走到他們對面,直視着,沒說話。

這種時候該鞠偉明出手了,來之前楊昊就教過他怎麽控場,怎麽接話,怎麽周旋。

鞠偉明之所以能這麽服從是因為他所有的身家性命都在楊昊手裏攥着,外面又都是埋伏的警察,他無路可選,也無路可退。

只是在鞠偉明還沒張口的時候大風伸出一只手,五指張開,“五十萬!打包價。”

楊昊聽完指着出口方向,對鞠偉明說:“上去拿錢。”

他又指向大風和二喜,“你們倆把東西給我擡上去,我多加一萬辛苦費。”

見有“小費”拿,大風和二喜樂得簡直要跳腳了,他倆撸起袖口 ,鉚足勁,把浮雕弄了上去。

說實話,楊昊沒必要和他們周旋這麽久,但他就是想讓他們吃吃苦頭,雖然打不死,适度教訓一下還是可以的!

……

五分鐘後,上面空地人贓并獲,楊昊不用和他們再繞圈子,埋伏的警力在楊昊發布命令後将站在後備箱旁,剛把浮雕放下的大風和二喜圍起來,用漆黑的槍口指向一臉懵逼的他們。

有那麽一秒,世界都安靜得如同極夜。

如果今天這筆交易有栾奕在,楊昊一定沒這麽輕易得手,但巧就巧在這兒,栾奕人不在格爾木,他□□乏術。

“龜兒子!鞠偉明!你他媽是內奸!”

終于反應過來的二喜像只發瘋的狼狗,叫嚣着,臉上布滿汗珠,那是剛才擡浮雕累的。

“操!我什麽都不知道!”

鞠偉明也佯裝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雙手抱頭,委屈巴巴的眼神手到擒來。

這是他向楊昊讨來的“恩準”,以防日後出獄遭到報複。

三人同時将眼睛轉向楊昊,他彎着嘴角得意一笑,說:“看什麽?沒見過這麽帥的警察是嗎?”

楊昊說完松了松領帶,将西服脫下後甩進車裏,一擡手,示意其他人将嫌犯帶走,然後自己帶着幾個同事重返半地下室進行現場取證和勘查。

……

在之後對文物的清理取證中,發現的文物有陶俑、瓷器、銅錢、香爐,還有一些小器物。

有關文物的鑒定,楊昊給周鶴發了幾張照片,周鶴給出的回答是:“這些文物基本都是出自漢墓,具體是西漢還是東漢還有待進一步鑒定,裏面那個萬年臺浮雕是省級文物,很珍貴,再有就是那塊鑲有玉石的銅鏡,除了浮雕以外它最值錢。”

看來大風和二喜這兩個蠢賊沒有耍滑頭,給楊昊拿的都是真東西。

将嫌犯押回警局後楊昊和同事馬不停蹄地對他們二人同時進行了審問,在強有力的攻勢下,二喜最先沒挺住,交代了盜墓過程。

大風那邊随後服軟,因為他和栾奕接觸得時間最長,所以知道很多二喜不知道的事情,總之最後所有的犯罪源頭都落在了栾奕身上。

栾奕,甘肅人,具體出生地不詳,年齡不詳,婚姻狀況不詳,家庭地址不詳……

大風和二喜從五年前因偶然機會開始跟着栾奕做倒賣文物生意,賺得盆滿缽滿,而且一發不可收拾,他們先後在湖北、河南等多地作案,近一年時間才回到西北這邊,有“活”的時候栾奕會親自指派,将流程安排得細致入微,大風和二喜負責出苦力,三人默契配合,迄今為止還沒有一次失手過。

據大風交代,栾奕并不是終極boss,他們的老大是一位從未露面的“隐世高人”,大風也只是偶然聽喝醉的栾奕提過一次,每當遇到難以決策的“大事”時栾奕都會給這位大哥打電話,尋求定奪和幫助,但就是見不到真身,神秘得很。

至于平靜的案子,确實也是大風和二喜所為。

當晚在火鍋店吃完飯後,栾奕突然交給他們一個差事,讓他們想辦法弄到隔壁桌一個女人脖上戴的玉墜,當時接到“任務”的時候大風和二喜正在燒烤攤喝酒,晚飯的火鍋雖然喂飽了胃,但“精神層面”沒有得到慰藉,所以他倆又出去找地方喝了頓酒。

栾奕打電話的時候并沒深問他倆正幹什麽,也許這個疏忽才是造成後面一系列錯誤的根本所在。

如前面發生的,醉酒的大風和二喜抓錯了人,他們錯将平靜當成了陸情,等酒醒之後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因為手裏有一批貨要出手,他們不想在這個時候平生事端,所以就将平靜放了。

二喜本還想做點什麽“解解饞”,好在大風一點良知尚在,而且他們辦錯了差事,沒賊心再享受別的。

矛頭突然轉向周鶴的朋友,楊昊意識到這件案子于他而言不再等同普通案件,他能嗅到裏面的危險氣息,也清楚周鶴的處境。

因為他和那個叫“陸情”的女人此時應該還在一起。

……

同樣沒法安生的人還有洛昌渝。

他的玉墜終于沒能守住,在報警之後的第二個夜晚,失竊了。

洛宅雖然有多地方都有監控,也有死角,而偷玉墜的人硬是生生地躲避了所有死角,“完美”将玉墜偷走。

要是早幾年他不會這麽容易,那時候洛昌渝還沒老到拄拐的程度,家裏的保安一抓一把,安保級別非常高,但他後來越來越不喜歡人多,幹脆都遣散了。

在發現玉墜丢失的當天下午,周鶴帶陸情匆忙趕到洛宅,看到的是滿院警察,還有仿佛一夜間又老了幾歲的洛昌渝和王叔,兩人都很憔悴,不是因為受了什麽傷,而是整個人透着一種無力感,蒼白的無力。

不論當年洛昌渝是如何叱咤風雲的人物,英雄總會有遲暮的一天,很多事情對他來說都心有餘而力不足,那些他終極一生想要守護的東西往往在最後給出了致命一擊,換做誰都沒法當什麽都沒發生一般,繼續雲淡風輕。

“洛叔。”

周鶴站在洛昌渝跟前,不知該怎麽安慰。

王叔相對好一些,他把周鶴拉到一旁,說:“老爺子現在心煩,什麽都不想說。”

他把周鶴和陸情帶回自己屋裏,讓他們先坐。

“王叔,你跟我講,還丢了什麽?洛叔不可能因為丢了一個玉墜就打擊成這樣,是不是還有別的?”

“唉。”

王叔嘆了口氣,說:“其實也不是什麽打擊,就是他一輩子愛好這些,丢一個跟丢一百個都一樣,沒什麽區別,老爺子不心疼錢,他最不缺的就是錢,對他來說每一個古物都是唯一的,沒法複制。”

确實如此,“沒法複制”才是最大的悲哀。

……

他倆說話的時候陸情站在窗邊,看着警察對洛昌渝做筆錄,幾天不見,這個院子的生氣好像都随着主人一起衰退了,讓人莫名的心疼。

而陸情自己的心情也不太平靜,就在來之前她聽到周鶴和楊昊打電話,也終于清楚了平靜被誤抓的始末。

所以她自己現在的處境并不樂觀。

因為栾奕不在格爾木,他來敦煌了,這才是楊昊這通電話的重點,他讓周鶴趕快帶陸情返回北京,越快越好,畢竟敦煌和格爾木是兩個地方,楊昊的手伸不過來。

就在他們猶豫着何時返程的時候洛昌渝這邊就出事了,周鶴沒法放着不管,陸情更不會一個人回去,所以兩人商量完,決定先到洛宅看一看。

一個小時後警察終于離去,該問的話都問了,該采集的證據都采集走了,陸情幫周鶴一同收拾院子。

夏日裏,天藍風輕,只是這些美好沒法在眼前人心上落地生根,很遺憾。

陸情站在水池旁,看着游動的魚群和波紋發呆,周鶴從她身後走過來,手臂攬過肩膀,輕輕拍了一下。

他在安慰,給她寬心。

“沒事。”,周鶴說。

陸情笑了一下,算是回應。

“洛叔叔還好吧?要不要送去醫院看看啊?”

陸情覺得洛昌渝的面色實在不佳。

“老頭兒太倔,不肯去。”

陸情嘆了口氣,表示無奈。

周鶴哄她開心,“你怎麽連嘆氣都這麽好看。”

“?”

陸情白他一眼,“周鶴,你不像會講情話的男人。”

“哪裏不像?”

“哪裏都不像。”

可能與周鶴的初次見面對陸情來說太過深刻,導致日後他每一次的反差都讓陸情覺得是幻象,那個穿着修身西服,身上有好聞香水味的男人,把自己和他之間相隔的“萬千大山”輕易挪走,緩緩而來時像青春正茂的少年,同時又散發着無邊的男人魅力,一點點,足以讓陸情傾心相付。

“可能以前不會,遇到你就會了。”

又一句,說話的時候周鶴沒有意識,說完之後看陸情的眼神才發覺自己真的有撩到她。

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心動的同樣也有他自己。

愛情在剛發生時總是火花四濺,彼此是天是地,連發個“省略號”都能引申無限情味。

大概人世美好多在于此,但不終于此。

“周鶴,這個玉墜,到底怎麽回事?”

陸情将話題拉回正軌,畢竟實在不是時候。

這麽大費周章,圖的還不是錢……因為洛昌渝這裏到處都是寶貝,那人要是圖錢一定不會只拿走玉墜的。

“我不知道。”

談到玉墜,周鶴從褲兜裏掏出煙盒,點上。

尼古丁暫時緩解焦躁,他裹了兩口,說:“在我以往的經歷裏面沒見過這個樣式。”

其實周鶴還有別的辦法,但他不想用,他不想求他爸生前的好友,那樣可能會把更多人卷進來,平生是非。

”我想去那屋裏看看,行嗎?”

陸情指向身後,眼神滿是渴望。

“……跟我來。”

周鶴帶陸情去跟王叔讨了個批準,然後拿着鑰匙開門,雖然警察臨走前叮囑過,為了不破壞犯罪現場,這屋子不允許再進人,但警察不能二十四小時看着,畢竟是私人宅院。

走到門口,陸情用鑰匙打開門鎖,推門進去。

屋裏的擺設和上次陸情來的時候基本差不多,整潔得不像失竊現場,這跟嫌犯直接的目的性有關,他直奔着玉墜而來,對其他不感興趣。

“其實這屋裏擺出來的東西,值錢的不多。”

周鶴站在陸情身後,說。

所以呢?陸情等他下一句。

周鶴又說:“真正值錢的都在暗室裏,除了洛叔沒人能進去,想偷的話人沒等進去就觸發自動報警裝置了。”

陸情“噢”了一聲,原來是這樣,看來是她想簡單了。

“你想看什麽就看吧,別弄亂。”

周鶴倚着桌角,盯着陸情的後腦勺,視線落在她柔順的長發間。

其實陸情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麽,但這屋子好像有東西吸引着她,莫名就很想來看。

都說玉戴久了會有靈性,陸情不知道自己這塊玉是不是因為沁潤了靈性才引她來尋找另一半,她不迷信,但相信感覺。

目光從書架每一格開始流連,最終落在一摞竹簡上。

記憶中,陸情曾有幸在山東博物館看過漢代竹簡,和眼前這些還真有點像。

她伸手去拿,手指觸碰上的瞬間竹簡裏傳來一聲震動,把她吓了一跳。

什麽聲音?

周鶴也聽到了,他湊過來,看着陸情從兩摞竹簡中間夾出一只手機。

兩人互相對望一眼,都蒙了。

“不是洛叔的。”

也不是王叔的。

周鶴見過他們倆的手機,都不是這個樣式。

“不會是偷玉墜那人留下的吧?”

陸情說着手上的手機又震了一下,是未讀信息的二次提醒,來自運營商。

周鶴湊近,對陸情說:“打開看有沒有密碼。”

“好。”

陸情手指在手機上點了兩下,竟然解鎖了。

兩人心裏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感,如果這是盜竊犯的留下的,那簡直是最有用最直接的線索。

陸情很聰明地先從相冊翻起,如果有人物照片就更省事兒了,随着她打開相冊,三張照片出現眼前,一張是夜晚的月亮,一張是馬路,還有一張看着像是有人的樣子。

周鶴迫不及待替陸情點開有人的那張照片,然後整個人都定住了……

照片裏确實有兩個人,他們坐在沙發上,其中一個只有背影,而另一個人,是周璟珏。

周鶴的父親。

在短暫發愣之後周鶴從陸情手裏奪過手機,将圖片放大後發現只有背影的男人手上戴着一枚翡翠戒指,而他們所在之處正是自己家的書房。

周鶴眼前一黑,腦子裏亂做一團毛線。

這到底怎麽回事?!

陸情同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她從周鶴反常的表情就能輕易推斷出照片裏的人和他相識,而且關系不一般。

“要不要通知警察?”

“等下!”

周鶴把手機拿到窗口,借着外面的光亮想要再看清楚一些。

其實他明白,即使再看幾遍他都不會把自己的父親認錯,但另外一個人……他極盡搜索記憶也只是徒勞,那個人中指的翡翠戒指很有可能是他父親臨死時手心攥着的那一枚,如果推測成立,那它的主人就是殺人兇手。

有些事在冥冥中自有牽連,躲是躲不掉的。

“周鶴,你不對勁。”

陸情走到他身後,問他。

如果是普通朋友關系,陸情并不想管,但現在他們是戀人了,即使沒有愛得死去活來,也是相愛的。

沉默幾秒鐘,周鶴回過頭,拿鞋蹭了幾下地面的瓷磚,說:“你還記得在北京嘉寶拍賣行,我拍下的那枚翡翠戒指嗎?”

“嗯,怎麽了?”

陸情當然記得,每個細節都記得。

周鶴劃開手機,放大圖片,給陸情看。

她恍然一下,瞪大眼看着周鶴,“一樣款式的嗎?還是同一枚?”

周鶴搖頭,“應該不是。”

但凡有點心智的殺人犯一定不會把證物拱手送回,況且周鶴碰到的……不是善茬。

他在暗,周鶴在明,本就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

照片縮回原本大小,陸情又看了一眼,脫口而出,“旁邊那位是誰?認得嗎?”

“我爸。”

“……”

陸情适時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

周鶴收回手機,回身拄着窗臺,說:“沒什麽,都過去了。”

生老病死,各有天命,人世間最不可強求的。

“诶!”,陸情忽然想到,“周鶴,你說他們會回來取手機嗎?”

“不會。”

周鶴十分篤定。

見陸情想不明白,周鶴給她解釋說:“要是沒有這次的事,洛叔家裏可能不會有什麽改變,但玉墜已經丢了,老爺子的社會影響力不允許這種事再發生,或者是他朋友,或者是警察,都不允許。”

陸情感覺自己再一次想簡單了,但畢竟是她從前沒有接觸過的層面,想不到很正常。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