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通關

通關

宋喬野最後拉着他們跑出了操場，繞到一個隐蔽黑暗的角落停下。牆縫間逼仄，他只能把她牢牢地護在懷裏，探頭望向外面。

黑暗裏一切感官都被放大，枝如調整着呼吸，感受到自己身前他胸腔的起伏。

她的心跳好像慢慢跟他同步了。

撲通撲通。

是寂靜裏唯一的聲響，只在他們的世界裏轟鳴。

他的手很熱，還緊緊牽着她。

直到另一只手被動了下枝如才回過神來，側頭一看，是祝英垂着頭想抽出被她抓住的手腕。

迅速地張開手指，她往旁邊挪了一步，同時也從宋喬野懷裏移開了，自然地從他手裏收回了手，雙手交握在身前。

手背上還殘留着他的溫度，宋喬野貼着牆沒動，寬大的肩頭微偏，側臉的下颌線清晰，依舊專注地望向外面。

半張臉被昏暗遮掩，看不清他漆黑眸底的情緒，沒有人發現，看似沉着堅定一心“放風”的他，其實垂眸用餘光朝她的方向漫不經心地掃了過去。

視線很輕、很淡，比無意拂過的微風還輕柔。

祝英和宋喬野兩個人是站在同一邊的，枝如往裏挪了一步，剛好就移到了祝英對面。

黑暗中，雖然他們現在離得近了，但還是看不清彼此。

察覺到他的緘默，枝如也沒先出聲，想起正事才趕緊把手伸進了外套兜裏，摸出那個人的手機。

屏幕的微光随着她手上的動作移動，光亮劃了道淡淡的弧線，舉至身前後照亮了她的臉，五官更顯柔和。剛才把手機放包裏之前她就把屏幕設為常亮了，現在不需要解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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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開相冊靜音播放了幾個視頻，畫面一幀幀無聲地在她眼前流過，跟周遭漆黑陰暗的環境相似，全部都只讓她覺得身上越來越冷。

壓住心底翻湧錯雜的所有情緒，枝如斂神認真地用軟件簡單處理視頻，為保護隐私打上了碼。

很快弄完後她退出界面開始上網在各個平臺搜關鍵詞，找了好幾個有影響力的博號，将視頻一通氣都發了過去。

指尖快速敲動着屏幕，聊天框裏的字一個個堆成句子，用标點隔開，流暢地逐字增加着。

把心底早就準備好的文案打好，重頭看了一遍确認無誤後才鄭重地點下了“發送”。

敏銳地感知到她終于停下了手裏的事，應該是做完了，祝英這才把心底猶豫了很久的話問出口，“你……剛才在做什麽？”

拉着他跑到這裏躲起來但沒有主動跟他說什麽，只是拿出手機“噼裏啪啦”打字，看向屏幕的眸裏像是在噴火，卻又冷得讓人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這是他們的手機，”枝如單手握着手機，不自覺收緊手指牢牢摳住手機邊緣，手腕微後揚，“他錄了很多視頻。”

沒有明說是什麽視頻，但還是能看出祝英的臉驀地白了幾分，她的神情沒有什麽變化，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一件很尋常的事，“我把視頻投到網上舉報他們了。”

遇到問題就要想辦法解決，遭到不公平和惡意對待就要及時制止，這些都該是很尋常的事。

不管有多少“但是”，枝如還是這樣認為。

雖然說出這些話的她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心底會像堵了什麽一樣，沉沉地壓着讓喉裏莫名有些梗塞。

提不起氣，也咽不下去。

他應該會回些什麽，她沉默地等待着。

夜已經徹底黑了，籠罩在頭頂，蔓延得無邊無際。

旁邊的灌木叢裏發出窸窸窣窣的蟲鳴，遠處時不時飄來幾道工地機器運作的轟聲，飄了太久而變得模糊不清，一切都是最自然的白噪音，就像是深夜睡不着覺時手機裏會放的“拯救失眠”歌單。

意識很清醒，跟無數個夜裏為白日的瑣事混沌糾結不同，枝如能清楚地知道在這兩次游戲裏祝英都不再記得他們之前的事了，游戲被重置又繼續重複，他們現在只是陌生人。

時間一分一秒從他們之間擠身而過，他們明明離得那麽近，卻完全感知不到對方的任何思緒。

“對不起，”枝如先出聲打破了長久的沉寂，她的語氣是誠摯的，每個字都在心底反複斟酌過，“你應該會難過的……”

“經歷了那麽多事也是，”她收回手機放回外套兜裏，雙手跟着一起揣在包裏，手指無意識地輕撓着兜底的縫，“想反抗也是。”

她相信他是想反抗的，也堅信他反抗過，大概是因為失敗過、“認清現實”後才選擇了接受和默默忍受。

他肯定會難過，從被校園暴力選中的那一刻開始，無數痛苦和折磨就向他襲來，逼着他要迅速成長，要靠意志堅持下去。

祝英的腦袋低得更深，後頸緊緊繃着，沒有再說過一句話，薄唇抿成一條直線。伸在身後的手緊握成拳，指節磨着粗糙的牆壁，隐隐發疼。

從她突然出現打斷了他們的時候他就已經不自覺放緩了思考，然後她拉着自己逃跑，她說幫他舉報了他們。

他根本沒有立場怪她多管閑事，因為這是他一直期盼卻不敢奢求的幫助，真正降臨到自己身上的感覺，意外有些讓他承受不住。

因為他消極的認知，以及卑怯的劣根。

“為什麽幫我？”他的聲音很悶啞，像是從嗓子裏艱難擠出來的。

為了游戲？為了“正義”？如果現在是在緩沖的黑白世界裏，枝如應該會花上一個小時來認真考慮這個問題。

但是此刻她就在他面前，答案不過腦子就直接說出口了，“因為難過。”

或者說是一種突如其來的共情？她莫名覺得自己感覺到了他的絕望無助，覺得自己也很難過委屈。

不清楚具體是什麽感覺，但就是本能地想向他伸出手。

望着他終于擡眸看向自己的眼，枝如又在自己簡短無厘頭的答案上認真地添了句，“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希望。”

“或許告訴老師、領導都不行，找不到機會報警、舉報到教育局也被壓下來……”枝如列舉了他可能嘗試過的方法，大概都如他們所想被那些人憑借權勢蓋住了。

“但是只要想，就還有無數方法。”她的嗓音堅定，帶着絕對的信服力，一雙透亮的杏仁眼閃着光，跟她剛才拉自己跑的時候一樣明亮。

只要選擇了奔跑，腳下的步履就大步不停歇，堅持到最後就是終點。

看到他依舊茫茫黯淡的神情，枝如好像更确信了自己心底的想法，下意識側過頭去看了一眼倚着牆只有她能看到的宋喬野。

他也正好在看自己，像是沒想到她會望過來，眸色微閃了下，很快恢複如初不再有更多的波瀾。

大方坦蕩地跟她對視着，無需詢問他就瞬間讀懂了她尋求的目光。

直起身子，宋喬野轉身正對着她。牆外隐約透着不遠處操場散溢過來的燈光，逆着朦胧微暗的這點光亮，一切都模糊得不真實。

但枝如看得清楚，個子高挑的人筆直挺立地站着，認真地朝她點了個頭，漆黑的眸底滿是毫無保留的、無條件信任的鼓勵。

那一刻她才真正相信自己，借着心底源源不斷湧起的勇氣果斷地啓唇了：“其實我覺得，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或許不是該怎麽舉報他們。”

就像她剛才說的，只要想的話，他總能有無數種方法。

沒有絕對的走投無路，只有意志的消失殆盡。

“更重要的是，你不相信自己。”

“你不相信自己能成功反抗，你不相信他們會受到懲罰，你不相信有人會幫你……”

失落和絕望是一步一步堆積起來的，當期待和希望耗盡的那一刻，人就再難重新拾起信心。

“但你不是生下來就是這樣的。”

明明是因為環境和經歷的這一切讓他變成現在這樣消極、悲觀、懦弱……但他卻以為這才是真正的自己，所以開始放棄，開始不再抱有希望。

不敢再向外尋求幫助，不敢再為自己發聲，不敢反抗，最常做的是反思自己的過錯，懷疑自己的存在，在自己不曾發現的時候一次又一次地否定自己。

到最後，好像還是自己“毀”了自己。但究起源頭到底是因為什麽？

是校園暴力。

“你想想看，到底是什麽讓你慢慢變成現在這樣？”她問他。

祝英頓了會兒。

至少到現在，他也總覺得就是自己。

是他不夠堅定、不夠勇敢才會反抗失敗，才會一直被欺負卻無能為力。

但全是因為自己嗎？他明明對他們也是有恨有怨的，對整個世界也一樣讨厭。

他沒吭聲，空洞的眸底卻好像慢慢聚起了神，一點又一點，無聲無息在他的心底燃起了新的火光。

發現他頭頂的崩潰值有所下降，枝如明白自己的方向對了，繼續接着說，“讓我們成為我們的，一定不只有我們自己。”

“所以，你還是可以相信自己。”

“不要讓本就受傷的自己受到自己更多的責備，不要強迫自己忘記遭遇過的那些暴行，不要消極地把傷痛扔給時間來治愈。”

“承認自己受過的暴行，記住那些傷痛的感覺，客觀理智地回頭看，明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麽。”

這樣的話或許就不會苦苦地陷入深淵裏只能看到一望無際的黑暗，而是能看清楚是誰将自己推入深淵，又是誰在一次次繼續傷害着自己，看清楚自己真正應該做的是什麽。

不是忍受暴力，而是揭露、反抗。

“你知道他們對你做了什麽，我手裏也有證據。”

“你可以相信自己。”她把存有視頻的手機掏出來遞給了他。

“不管發生什麽，你永遠還有你自己。”

如果他們是錯的，不要埋怨因為他們而變得糟糕的自己。

要相信自己。

像我們曾經以為毀了我們的是我們自己一樣，我們也一定能拯救我們自己。

徹夜不眠的夜終會被黎明點亮，車水馬龍的世界喧嚣熱鬧，無數人都平穩地在自己的人生軌道上運轉着。

太陽每天都在升起落下，時間總是永不停息地向前，這個宇宙每時每刻都在刷新。

這是不是意味着——

每一次崩潰，舊的世界坍塌後就會建立起新的世界。

在新世界裏，我們都更了解自己，好的不好的、開心的難過的、想忘記卻放不下的，全盤接受，全盤重啓。

是新生的希望，是永恒的活力，是有無限可能閃閃發光的人生。

新舊交替，無論經歷再多低谷，無論多少次在崩潰邊緣徘徊，更好的自己總是會在未來等候我們。

我分明能看見你，那個戰勝一切、面帶笑容的你。

感謝你堅持下來，讓我們相遇。

“恭喜通關，第三關正在加載中……”

第三關游戲規則改變啦～互換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