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關
第三關
當一切從眼前變得模糊透明時，枝如聽見自己的聲音也跟着變輕變淺，被風吹遠。大腦放緩運作歸于空白，慢慢忘記了自己剛才說過什麽。
但她莫名有種預感，當她和祝英對視上的時候、從他不斷透亮的眸底看到自己倒影的時候、在他最後垂下腦袋像是要點頭的時候——
她預感，這就是結束了。
整個世界又開始恢複安靜，回到最初的黑與白。
在這裏故事被按下快退鍵，腦海中飛速閃過很多模糊的畫面。進度條被拉回，暫停在第零秒的起始點，他們不曾見過祝英，誰也不認識誰，剛來到這場游戲。
明明重啓歸零了，她卻覺得心底少了些什麽，意識混沌得像是一場夢，很多情緒都在翻湧，繁雜交織，最後什麽也抓不住。
是一場捉摸不透壓在心底、掙紮着只想要醒過來的夢，枝如強撐着憑僅剩的理智睜開了眼。
果然再次清醒後又回到了游戲的黑白世界，身旁站了個人，她下意識擡看了他一眼。
眼前像是蒙了層薄霧，隐約朦胧中只能看到他側臉硬朗的輪廓。
輕眨了下眼，雙眸幹澀酸脹，她垂眸微皺着眉擡手，曲起手指蹭了下眼睑。
指節沾上幾點濕潤，枝如還沒捋清楚自己的情緒，下一秒就聽到身邊響起那道熟悉好聽的聲音，“怎麽了？”
“嗯？”她本能地仰頭循聲望過去，眼前的人影依舊模糊，後知後覺才發現眼睛的不适是因為眼淚，“應該是眼睛裏進東西了……”
正在她想低頭擦擦眼睛的時候，下巴被一只有些涼的手輕觸上了，宋喬野伸手輕柔地擡起她的下巴，讓她重新仰頭。
臉尖搭在手的虎口處，他幹燥的掌心觸在下巴的軟肉上，枝如身形僵硬着沒動。
游戲緩沖區裏除了黑白色什麽都沒有，不存在風、不存在塵沙，他們都知道不會有東西落進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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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還是認真地擡起她的頭，替她檢查着，保持合适的距離，斂神一點一點地掃過她眼底的每一個角落。
不知所措地對上他的眼之後，她空落的心底有某處被觸動了，眼眶裏的濕潤愈深，隔着這層漣漪讓他們在對方眼裏都變得更加模糊。
身前的人紅着眼圈，淡淡的薄紅萦繞在白皙的臉上尤其顯目，原本澄澈的眸底盛滿了晶瑩的淚水，閃動着朦胧地跟自己對望。
她眼底曾經有過擔憂、迷茫、有過堅定、有過義無反顧，但此刻卻只剩眼淚，宋喬野看不清她眸底的情緒。
想用指腹幫她擦眼淚的手剛擡起就頓住了，他很快反應過來，手指微縮收回了手。
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動作，枝如輕垂下眼，避開了他的視線。所有意念都在忍着不讓眼淚落出，然後眼睛上突然多了一張紙輕柔地蓋住。
沒完全阖上的眼睫微顫了下，溫熱的眼淚還是在單薄的白紙上浸染開了。
知道是他蓋上來的紙，枝如閉上了眼，世界一片漆黑，可以不再繼續掩飾，任由情緒泛濫。
宋喬野沒有問什麽，松開了她下巴上的手，看到紙張濕透後默默地收回紙，換一張重新蓋上去。
他們就保持着這樣的動作，到後面她也感覺到他不再是單純地将紙放在她眼睛上遮住，而是捏着紙仔細地替她擦眼淚，一下又一下，力道輕柔又克制。
其實最讓枝如難過的不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情緒崩潰到落淚，而是他不問一切地對自己包容和安慰。
他像是一片大海，毫無保留地接受她的所有情緒，比她自己更照顧她，更懂她。
當思緒從自己為什麽會哭轉到他為什麽對自己那麽好後，枝如的消極情緒也被轉移了不少。
吸了吸鼻子，她急忙從他手裏接過了紙，自己胡亂地最後擦了一下，局促地把紙揉成團攥在手裏，聲音有些甕，“謝謝……”
沒吭聲回應什麽，宋喬野只是伸手從她手裏把紙團拿走了，邁開腿不緊不慢地回到最側邊自己的位置上。
視線跟着他一起移動，枝如看到他把替她擦完眼淚的紙都放在了座位上，然後打開筆記本随手撕了頁紙，手指熟練地翻折。
很快一個簡易的收納盒就折好了，他微躬身順手把紙都放了進去。
這才轉身跟她對視上，宋喬野散漫地擡手向她招了下，示意她過來。
站在原地的枝如愣了半秒鐘，收回還落在他剛折好紙盒上的視線，機械順從地邁步朝他走去。
在他身前隔了一定的距離停下，枝如現在腦子還沒有恢複運作，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叫自己過來，擡眸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他的手裏拿着的是已經抽完了紙巾的空袋，張開手放在掌心，伸到她眼前。
小小的塑料包裝袋有些皺巴，掙脫他手掌的禁锢後憑慣性在他的手中慢慢展開，于一片沉寂中發出幾絲幾不可察的聲響。
盯着他手裏的東西，枝如遲緩地想，他這是不是在告訴她，自己把他的紙用完了……
一句道歉的話還沒說出口，他就好像知道她要說什麽一樣在她之前先動手了。
只見宋喬野直接把手裏的空袋扔進了折好的紙盒裏，跟那堆廢紙一起安靜地躺着。
“我一直都在用這包紙，”他的嗓音淡淡的，像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每次回來都會變成最開始沒用過的一包。”
随着游戲的重啓，他身上攜帶這包紙巾也跟着一次次複原。
他們在游戲裏受過的傷會痊愈，每次重啓都是新的開始，所有的所有到最後只會剩下經歷過後留下的感情和回憶。
或許他是想告訴自己，一切都會重新開始……枝如還這樣自我解讀着，然後聽到了他接下來的話——
“現在這包紙用完了。”
聞聲敏銳地回神，枝如僵硬地點頭，莫名緊張地咽了下喉。
腦袋微偏着一些角度，宋喬野認真地打量着她的臉，确認她眼周的紅暈，以及眸底是否還有濕潤。
感覺到他的目光，她沒敢動，一張白淨的小臉都繃得緊緊的。
兩個人之間的氛圍莫名緊張，最後是他先收回了視線。壓住想要上揚的唇角，宋喬野很快地清了清嗓出聲：“沒事了。”
“沒什麽，”看出她一臉疑惑，他垂眸随意地掃了眼被扔掉的空袋，好心情地耐着性子多解釋了一句，“現在不需要了。”
雖然還是沒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但枝如還是跟着點了點頭。
剩下的時間裏，他們回到正事複盤了下剛才結束的游戲，等待着新一輪的關卡。
這次的緩沖時段中沒有其他隊的人回來，從始至終都只有他們兩個。
在倒計時只剩一分鐘的時候，他們手腕上的手環都震動了一下。
還沒來得及查看是什麽，緊接着就聽到了一道突然響起的機械聲。
“恭喜1號3號通過第二關，現在宣布新的游戲規則。”
“進入第三關後隊員互換身份，由1號擔任‘幹預者’，3號擔任‘觀察者’。”
“第三關游戲即将開始，請閉眼。”
老實說，在那麽短的時間內枝如并沒有反應過來系統說了什麽，但還是按照最後三個字閉上了眼。
在閉眼後的一片黑暗裏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游戲玩着玩着突然改變了規則，她現在是“透明人”不會被別人看到，并且可以任意查看游戲角色的過往。
問題是，怎麽樣才能查看？又該主角看哪個時段的事？
感覺到眼皮上多了道深暖色調後兩人睜開了眼，光亮明媚晃眼，他們已經被成功傳送到了新關卡的場地。
這是一個廣場的中央，四周都是熱鬧的商鋪，正對着他們的是一個挂了幅大海報的高樓商城。看頭頂這金燦的陽光，應該正當中午，人流量有些大，來來往往都是人。
注意到有人走過來，枝如本能地往旁邊躲開，退後一步卻還是“撞”到了別人，準确的來說是被直接穿過了。
垂眸看了眼自己半透明的身子，她這才有了自己換身份的實感，索性也不再躲避根本看不見她的這些人群了。
擡眼望向自己斜前方站得挺立的宋喬野，他正微仰頭直直地望着他們面前的商城，身形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順着他的視線向上看去，陽光太過晃眼，枝如不适應地微眯了下眼。
巨大的海報上是某個學習機構的gg，字眼裏透着的都是精英培育、全能發展之類的。
沒看出來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枝如剛收回眼就看到有人踩着滑板朝宋喬野滑來，大概是初學者還不能熟練地掌握方向。
眼見着就他們要撞上了，但宋喬野還是沒有動，依舊站在原地，凝神面無表情地看向高處。
枝如眼疾手快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拉着把人轉了個向側身，滑板剛剛好擦着他的身穿過她而過。
她的心跳因為剛才的驚險而快速起伏着，不自覺握緊了抓住他手腕的手，恨鐵不成鋼地揚聲提醒道：“你現在會被撞了。”
不再是“游魂”觀察者，而是真正存在于這個游戲的人，能直接參與、接觸和改變這個世界。
黯淡的眼神回焦，宋喬野垂眸，眼底的情緒未褪，就這樣深深地看着身前為自己擔憂着急的她，然後擡起手握住了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
“我們回去吧。”他的嗓音莫名有些低啞，說着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陽光傾瀉，廣場中央、人群之間的他們安靜地對望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