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坦率
坦率
腰上的觸感是克制的,像想尋求安慰卻又害怕暴露自己脆弱的小孩。枝如松開還搭在他腦袋上的手,張開雙臂繼續環住他,收緊手給他安全感。
“都過去了……”語尾漸輕,枝如努力調整着自己心底的低沉情緒。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其實很感謝身邊有人跟自己承受着類似的悲傷,所以也希望,自己能成為他的安慰。
凡事朝前看,意味着悲傷不是終點,意味着要有勇氣擺脫拉人下墜的自毀情緒。
就像她一次次告訴自己的那句話一樣,她輕喃着,“當事情發生後,我們可以放任自己難過,但更重要的是要去思考它教會了我們什麽。”
語言真的有力量能夠安慰一個想要放棄自我的人嗎?
以前的宋喬野是不相信的,看到雞湯會覺得沒意義,對所謂的心理咨詢也漠然。
他曾固執地認為,情緒是很私人的東西,刨開給別人看也絕對不會有人能理解,別人只會無謂地同情、只會做“理中客”說假大空的東西,只會用他的“正常”來刺傷你的“不正常”……
想到這裏,腦海裏跟着一起閃過的是剛才崔皓溪他失望嘲諷的表情,以及對他說的話——
“絕對不會有人能理解的。”
宋喬野突然就直起了身子,睜開眼有些無神地盯着地面,視線逐漸聚焦變得清晰。
瞥了眼他現在的神色狀态,看出他在慢慢恢複了,枝如這才拿起一旁的本子,按照記憶裏的內容快速寫着什麽。
“崔皓溪昨晚就寫好了遺書,”她一邊說一邊繼續寫,不自覺咬了下唇,聲線緊繃,“離開是他認真做出的決定。”
所以,不是因為你的話他才沖動的。
所以,雖然我們都有責任,但是根本源頭不在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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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現在能做的是帶着這份自責,想辦法努力拯救他。
這些話她沒說出口,只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紙頁上。
大概是他遺書的內容太深刻,枝如能清楚地回憶起每一個字,甚至是每一個标點。
她沒有去感受自己寫下這些文字時的心情是怎樣的,只是機械地寫着,屏蔽掉心底的沉悶壓抑。
安靜沒有停頓太久。
“你怎麽還不崩潰?”幹澀喑啞的聲音很輕地從身邊傳來,詢問的語氣很淡,反而帶着一絲哀嘆,枝如停下筆轉頭看他。
此時的宋喬野将腦袋搭在膝蓋上,側過頭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碎發下的漆黑眸底裏倒映着她認真寫字的側臉,神情平靜,卻還是能看出她沒完全壓住的悲傷情緒。
他們安靜地對視着,周遭是一片幹淨空闊的黑白色。
這句話依然和之前一樣不會讓她敏感多想,他問得很簡單,她也聽得很平常。
每次回到緩沖區他都會這樣問一句,他應該是希望自己“崩潰”的,可話裏又是善意的關心。
這是一種很奇特的矛盾,但她神奇地莫名能理解。
雖然心底的崩潰值不知道從哪輪游戲開始就已經滿了,可游戲始終沒有宣布她的淘汰。
“或許,”枝如低頭捏着手裏的筆頭,拇指食指輕碾着旋轉了很慢的一圈,“我以為我會崩潰、我已經崩潰了。”
“但其實,”她擡眸重新和他對視上,“我們都比自己想象中堅強。”
語言有力量嗎?
有。
心底源源不斷升起的暖洋這樣告訴宋喬野。
枝如把按記憶寫好的遺書遞給宋喬野後就起身回自己的位置了,給彼此獨處思考的空間,約好二十分鐘後再一起讨論。
他們這一次游戲結束得很快,楚孟涵他們隊還在緩沖區裏。所以經過二號位置的時候,她忍不住看了眼還垂着腦袋低沉的人。
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楚孟涵有預兆般驀地擡起了頭,直勾勾地望過來。
一頭自然的卷毛有些淩亂,帥氣的臉上布滿愁雲,連嘴角都是耷拉着的,琥珀色的眸底黯淡無光。
感受到他微弱的求助,枝如的腳尖轉了個方向,朝他走了過去。
“怎麽了?”她在他旁邊坐下問,語氣自然,微揚的語調帶着些許輕松的意味,想緩和一下他的情緒。
無力地擡起手,他垂頭掰着手指數了數,欲哭無淚,“我們在第二關循環10次了……”
“那麽多次?”枝如忍不住驚訝,表情嚴肅,“你們的第二關也是祝英嗎?”
“對,還是我們一起傳送過去的場景。”楚孟涵是中途跟另一個人組隊的,第二關的內容和他們之前一樣。
“我們幾乎把能做的都做了,”他整個人身心俱疲,“學校投訴、教育局投訴、利用網絡輿論、告訴他媽媽一起想辦法讓他們轉學離開這裏、報警……”
“可是我們最後報警加上網絡投稿就成功了。”枝如皺眉不解。
“真的?”楚孟涵有些恍惚,不可置信道,“我們有一次也是這樣的,他們不是在操場附近施暴嗎?我錄了像存證據直接報警了,警察來後只是口頭上批評了那些人幾句,案件最後又移交給學校自行處理。”
“學校很輕松就壓了下去,我投稿在網上的內容也在還沒有熱度的時候就被删掉了。”
“最後還是什麽也改變不了。”楚孟涵的語氣從一開始的激動變得越來越無力麻木,最後一句話無比沉重。
聽他這樣一說枝如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們當時确實并沒有看到最後的結果怎麽樣。
等他們離開後祝英面對的會不會跟楚孟涵他們游戲裏一樣?
校園暴力這個事件最後到底有沒有得到處置,祝英以後的生活是怎樣的,這些他們通通都不知道。
再想遠一點,成功通過的第一關好像也是這樣。
他們并不知道後面孔祥有沒有等到他媽媽,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一起過生日,之後的日子裏孔祥會不會繼續被忽略,依舊孤獨地一個人生活……
枝如開始困惑——
他們是否真的有幫助他們解決問題,如果他們的未來還是在困境中,如果生活和苦悶依然一眼依舊望不到頭,稻草一根根積累,最後真的不會讓他們的世界再次崩塌嗎?
“枝如……枝如?”直到身邊的楚孟涵擡起胳膊輕碰了下她,枝如才從自己的沉思裏回神,完全沒注意到他剛剛喊了自己。
愣着轉頭看向他,枝如的神情茫然,無聲地詢問怎麽了。
看到她專注思考時呆呆的樣子,楚孟涵忍不住笑了,感受到身邊的冷氣,他克制地收起了笑,嚴肅地出聲提醒她,“大佬來找你了。”
“嗯?”太久沒聽到這個稱呼,枝如還沒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下一秒就感覺到左邊肩膀上多了道很輕的力道。
随之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只肌肉線條清晰的手臂,白皙有力的手腕上挂着手表,上面的倒計時一秒一秒準确地變換着。
三秒不到的時間裏她徹底清醒了,下意識仰頭,身邊的人個子高挑,幾乎遮掉了她左邊一半的光。
宋喬野一手輕搭在她的肩上,像是把她扣在自己身邊,一手伸在她面前提醒時間。
對上她揚起的視線,宋喬野淡淡地挑了下眉,眼尾的陰影在碎發的遮擋下顯得有些深,莫名在他冷冽的臉上添了幾分落寞。
“走了。”連語尾也是淡淡的,轉瞬即逝藏得很好的怨氣讓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讓她短暫、大膽、奇思妙想地誤以為,他在為了自己跟楚孟涵說話忘了他們約好的時間而難過。
這個念頭一産生就被她迅速打消了,枝如眨了下眼趕緊起身,跟楚孟涵說了聲待會兒聊就跟宋喬野離開了。
兩個人并肩走着沒多少距離的路,宋喬野的聲音磁性好聽,入耳字字清晰,“我其實難過了。”
他說得坦誠直率,失落和在意的情緒毫不掩飾,枝如的心跳跟自己的腳步一起頓住。
反應過來後,心跳從愣住的緩慢變得越來越快,她捏緊手指,沒敢轉過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