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陛下
陛下
趙鯉再言告退,這次皇甫翊就準了。
她走到金霞宮附近的時候,發現連翹從裏面送了人出來,似乎又是哪一宮的娘娘,怪不得等了半晌,連翹都沒過來,原來是被絆住了腳。
紅櫻跟在後面,低聲道:“小姐,那位是您的外祖家的長女。”
趙鯉的外祖家,她是從沒見過的,當初只曉得是京城裏的顯貴人家,她爹雖說是個武将,但也是可稱為官宦的将門子弟。
很早就杜絕往來了,她進京後,也不曾想過與他們有何幹系。
此時,趙鯉可不太想和這些人來個面對面,怪尴尬的,這樣想着,她就向身後的紅櫻擺了擺手,帶她躲到了一旁的芭蕉叢後,等着謝淑儀離開再說。
“喂,你這麽害怕朕的妃嫔嗎?”
耳畔突然響起一道幽涼嗓音,潮乎乎的熱氣呼在她的耳背上,不是紅櫻。
“誰?”趙鯉吓了一跳,回頭一看,整個人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陛下?”
“朕也躲躲,往那邊去點,給朕讓點地。”皇甫翊倒是怡然自得,彎下腰推着她往芭蕉林裏面躲,藏貓貓似的,和她一起躲在一大片芭蕉葉後,連帶着跟他來的宮人,也不得不躲起來。
趙鯉不敢和他争,再折騰下去,這躲和沒躲有什麽兩樣啊!
不是,話說您躲什麽啊,趙鯉的內心一言難盡,甚至有點匪夷所思。
“于四夕,這是朕的哪個妃子?”皇甫翊遙望一時,轉頭問道。
後面同樣弓着身的大太監低聲道:“回禀陛下,這位是月照宮的謝淑儀,入宮一年有餘。”
“謝淑儀啊,”皇甫翊猛地想起了什麽,神情像是應試時,猛地想起了這道題我記得,一臉興奮地戳了戳她的腰背,揚了揚下颌,示意道:“哎,你知不知道,這是你謝家表姐啊?”
Advertisement
“啊,原來如此,臣、臣女也是剛知道,多謝陛下提醒。”趙鯉緊張到結巴。
生怕他說出自家人怕什麽這種話,到時候,她就不得不出去見這位表姐了。
卻聽見皇帝在背後涼涼道:“啧,你說這謝家,也沒進宮說要見見你,這宮裏見面倒是尴尬,你好慘啊。”
嗯?和她想象的不一樣。
趙鯉很上道,甚至想要拱下手:“是,多謝陛下理解。”
他露出了兄弟我懂你的神情:“不客氣,人之常情。”
陛下,我們的聊天方式,是不是不大對?
但是趙鯉慫得很,不敢說。
眼見着人走了過來,皇甫翊猛地把她往懷裏一扯,壓下頭去:“過來了,快躲進來些。”
被強行壓下腦袋的趙鯉很郁悶,她原本滿心惆悵,讓這想一出是一出的皇帝,給折騰的七上八下。
這好似見鬼的一天!
“快點起來了,你還要蹲多久,可以回去了。”趙鯉正腹诽着,又皇甫翊推了一把,還嫌她反應遲緩。
趙鯉這才發現,謝淑儀已經帶着宮人過去了。
她內心愉快,但表面端莊地與皇帝再次告退,然後走到門口的時候,她不經意回頭瞄見了什麽……皇帝居然一路上悄沒聲的,帶着人跟她來了金霞宮。
而且,目光應該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身上,導致趙鯉如芒在背,最後在宮門前,一行人終于停了下來。
她回身看着閑庭信步過來的人,納了個福禮,滿心無奈:“不知陛下來此作甚?”
皇甫翊瞟了一眼她,皮笑肉不笑道:“這皇宮都是朕的,想去哪憑你管不成。”
趙鯉勉強笑道:“臣女不敢管,陛下請随意。”
禦駕親至,榮幸至極,金霞宮的宮人頓時一致安靜了下來,原本就很靜悄悄,皇帝來了之後,更是跟死人墳一樣壓抑。
“阿靡啊,”皇帝看着金霞宮,清隽的面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神情,突然擡起一只手,壓在了她的肩上:“你知不知道,這金霞宮以前啊,住着先帝的一位寵妃,後來啊,她就越來越得寵,宮裏的人都嫉妒到眼紅了,你猜後來那天晚上怎麽着?”
趙鯉聽着他陰恻恻的語氣,忽然想起了皇宮裏,似乎有着說不完的鬼故事這個傳聞,而且十有八九都是真的,從皇帝口中講出來的,肯定更做不得假。
還能怎麽着,死了呗!
“那天晚上,那個寵妃,穿着紅裙跳了一支舞給皇帝……”眼見着要講到最恐怖的地方,皇甫翊的神情也越來越詭異,要不是被壓着肩,趙鯉差點跳起來,她最害怕聽鬼故事了。
她急忙捂住耳朵,千般後悔不該和他頂嘴,膽小道:“臣女錯了,陛下能不能別說了,啊,我不聽不……”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後來啊,她被擢升為皇貴妃啦!”
“啊啊……嗯?”趙鯉的尖叫聲戛然而止,松開手擡起頭,無語看着皇帝:“……沒了?”
她感覺自己像個傻子!
皇甫翊一臉無辜:“沒了啊。”
陛下您知不知道這樣,會顯得龍威甚是猥瑣。
趙鯉強忍下心中怨氣,繃着小臉在前面引路。
回到殿裏之後,趙鯉小聲說餓了,連翹給她端了一碗雪水縮皮飲,端來一碟蜂蜜紅豆糕。
皇甫翊先撚起來吃了兩口,她吭哧吭哧地吃着紅豆糕,皇甫翊吃了一會就撂開手了,支着頭看着她吃個不停。
最後趙鯉被盯得發毛,咽了咽口水:“陛下不吃嗎?”
皇甫翊一臉坦然地催促她:“吃啊,你吃啊!”
趙鯉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窘迫過:“這不太好吧?”
“朕就看着你吃。”皇甫翊忽然捏了捏她的臉頰,沒想到看上去弱不禁風的,這臉捏着像面團一樣舒服。
“對了,你把手伸過來。”他忽然笑了下,擡起了她的手腕。
趙鯉一時不敢拉扯,總感覺要出什麽幺蛾子。
但是她錯了,皇帝只是把手腕上的手串卸下來,纏在她皓白的手腕上:“送你了,朕瞧着你,好看。”說着還笑了下,清清朗朗的。
紅玉珠襯着皓腕如雪,果然賞心悅目。
過了半個時辰,于四夕提醒陛下到時辰,該回未央宮了。
趙鯉這才知道,原來陛下這是有時辰限制的,暗嘆自己倒黴。
臨走之前,皇帝突然語重心長地與她說:“嬌氣一點,嬌氣才有人寵着你,疼着你,記住了嗎?”
“唔,臣女記住了。”趙鯉扯了下嘴角,她怎麽聽不懂,這皇帝腦殼子是不是有毛病。
好在皇帝一行人沒有久留,悄咪咪的來,靜悄悄的走。
好像沒有什麽皇帝架子,而且這些內侍也習慣了皇帝作風的模樣,從始至終,都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死人臉。
“像個小貓崽子。”回去的路上,皇帝信步閑庭地走,嘴裏還念叨:“于四夕,朕想養只貓。”
大太監于四夕跟在後面,躬身應道:“是,奴這就讓人去貓狗房傳話……”
皇甫翊卻突然擺了擺手:“等等,有現成的,養她不就好了。”
于四夕一頭霧水,它是哪個?
最後陛下拊掌決定:“對,朕要的就是那一只了。”
于四夕:陛下您在說啥???奴跟不上您的思路。
等皇帝離開後,紅櫻才說:“荷風水汀是陛下常去的地方,奴婢以為陛下今日不會去。”
趙鯉這才想起來,為何淑妃提起水汀在這附近的時候,臉色異常的微妙了。
這腦子有病的皇帝,誰遇見誰倒黴啊!
皇上登基未過三載,是以身邊的嫔妃資歷最厚的,也不過是入宮兩年的淑妃。
“諸位娘娘,都是太後親選。”
親娘選的才靠譜,趙鯉心道,這也應該。
誰知,紅櫻下一句就是:“所以,陛下對諸位娘娘不冷不淡。”
“嗯?”趙鯉撐着手臂坐了起來,不解道:“這又是為何?”
皇帝的帝位來的不穩,當然是親娘選的人才可信。
“雖是太後親選,但除了淑妃娘娘和許貴儀,另外的幾位,來歷都不可小觑。”
紅櫻和連翹想着,郡主是打獠城那地界長大的,據說趙将軍的府邸也清淨,不知道這些後宮女人們的厲害,想着細說了去,免得郡主日後吃了暗虧。
趙鯉眨了眨眼睛,重新靠回了軟枕上,明白了,淑妃娘娘端莊閑雅,而且頗有些太後的風範。
誰會願意整天對着一個和自己親娘一樣的女人,不過,許貴儀卻明豔動人,不知道陛下為何,居然也不喜歡。
至于另外的幾位,哪裏是進宮來做妃嫔的,而是各自家族派進來的眼線,整天卿卿我我,背後冷不防被捅一刀,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紅櫻細聲細氣地繼續說:“陛下為皇子時性情溫和,登基後行事随心所欲,動辄大發雷霆,雖然屢屢惹了太後生氣,但又會很快去慈頤宮請安賠罪,太後總說,陛下這般不似皇帝的做派。”
原本,紅櫻是沒打算與郡主說這些的,但今日陛下來金霞宮了,日後怕是不會太消停,幹脆與郡主提前說了。
一陣寂靜過後,只聽見宮燈的燈花噼啪聲,趙鯉羽睫垂了垂,斂起雙目漣漪:“你這是怕我被人欺負了去,我又不是陛下的妃嫔,她們何至于來鬧到我這裏?”
自然是這個意思了,這裏面就是一個大漩渦,她們伺候了這半年,到底是對郡主比其他人更不同的,只是細細一想,又覺得自己這話也有些挑撥的意思。
紅櫻奉了一杯熱茶,吶吶道:“這個也說不準,宮裏真說起來,沒有誰能獨善其身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趙鯉站了起來,握了握她的手,依照目前來看,這些娘娘們應該還沒有什麽惡意。
晚上,大概是皇甫翊陰恻恻語氣,留下的後遺症,雖然沒聽見什麽鬼故事,但趙鯉還是害怕起來。
看着窗戶外黑漆漆的,樹影搖動,清風肅肅,忍不住蜷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最後從床帳裏探出頭,叫了今晚守夜的紅櫻,軟聲道:“紅櫻,你過來陪我睡。”
紅櫻怔了怔,嗳了一聲,下榻移燈走了過來,陪着郡主睡了一晚。
趙鯉這才安下心來,陷入了沉睡。
但未央宮裏,就遠沒有這樣寧靜了,守夜的內侍聽見皇甫翊輾轉反側,不由得有些擔心,在簾外輕聲道:“陛下,可有吩咐?”
垂帳裏傳來一聲冷喝:“滾出去!”
內侍不敢再多言,喏喏退了出去,簾外又恢複了一片寂靜。
“看那丫頭挺害怕的樣子,”皇甫翊裹着被子咕哝道,翻了個身,腦袋埋進被子裏:“……朕也害怕啊!”
可是,他一點都不想叫妃子來,她們一來就麻煩,更睡不好了。
朕煩……皇甫翊煩躁地吐出一口氣,捂緊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