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道士

道士

時間還早,趙鯉回金霞宮,皇甫翊也跟着她回去。

天色極為晴朗,兩個人挪到了之前的地方,繼續一個攤着休憩,一個在旁邊看書。

這個習慣并不好,比如容易讓人犯困,尤其是春日暖洋洋的時候,若非是于四夕來了,出聲驚醒了趙鯉。

她恐怕就怕趴在矮腳案上睡着了。

于四夕站在簾外躬身道:“陛下,奴婢有要事通禀。”

“沒有造反這種大事,就不要和朕說了。”皇甫翊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将趴在身上的貓,給驚得跳到了趙鯉的腿上。

被貓踩了腿的趙鯉,反而驚詫地看向懶洋洋的皇甫翊,你這是想滅國嗎?

半晌聽不見任何聲音,皇甫翊似是察覺了趙鯉的驚詫,這才掀起眼皮,隔着簾子淡淡地說:“說吧,什麽事?”

趙鯉這才收回了目光,她早就該知道,這個狗皇帝,一向能夠語出驚人的。

那麽聲名狼藉,不是沒有道理的。

簾外,于四夕的神情沒有任何波動,繼續道:“陛下,乾天觀的道士已經進宮了,您看是否現在召見?”

“倒也算是快,人都來齊了?”皇甫翊盤腿坐起,單手支頤。

他另一只手将跑掉的白貓提溜回了懷裏,手指一下一下地順着長而密的毛,與動作不一致的目光卻巡過阿靡。

少女脊背單薄,披着一件素色的暗紋外袍,秀頸雪白,烏發柔順。

于四夕聲音低了低,生怕惹了這個祖宗不高興:“只是他們的觀主雲游去了,要晚些時日,才能上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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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主沒來?那就暫且先不必見了,叫他們好好準備,朕日後必定重重有賞。”皇甫翊難得的好耐心起來,撚了撚手裏的海棠花,輕飄飄地扔進了水裏。

道士進宮?趙鯉默默聽着不說話。

“朕就寄望于他們了。”他昂然一笑,指腹摩挲了一下手腕內側。

等于四夕問道,還有何事吩咐。

他才咬了一口梨子,恍然想起了什麽,拊掌道:“還有,那個餘美人的父親是誰來的,餘思年,對,提拔戶部員外郎,還有章貴人的兄長,調到兵部去……”

皇甫翊一口氣說了六七個大臣,将他們的位置,都進行了不大不小的調整,他所說的這些人,都是今日在場,卻并沒有說過話的美人家族。

有些雖然聽上去,只是平職調整,但實則已經不亞于升遷了。

趙鯉扭過臉來,有些不明就裏:“陛下,您這是不是太草率了?”

“怎麽,你覺得哪個不合适?”皇甫翊擡手折了旁邊花瓶裏的一枝海棠花。

趙鯉斂了斂春山般的眉頭:“您在這之前,根本不熟悉這些娘娘們,僅憑今日言行,就做下決定,不太好吧。”

“唔,沒事,都是些明哲保身的人,用了就為了占位置。”皇甫翊撐着腮,解釋了下。

“那為何沒有用呂家的人呢?”反正也很草率了,而且呂昭儀看上去,應該更可靠一些。

其他的美人,或多或少折服于淑妃的威勢,反倒呂昭儀能夠在她面前進退從容。

于四夕聽見小郡主的問話,心頭掀起一陣驚濤駭浪,不說陛下最讨厭旁人問他各種緣由,就說郡主問的內容,就已經僭越了。

後宮不得幹政,郡主還是臣子之女。

誰知,下一刻,反而看到皇甫翊正色道:“他們不一樣,一則因為她很特殊,所以背後的人才更要慎用,二則,既然要提拔,就總要多看看的,這些你日後就懂了。”

既然要用,就必然是重用了,若是被發現是在他面前裝神弄鬼,皇甫翊就越發不能放過了。

呂家,呂家的人倒是一直很安分,和趙家對于朝廷來說,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記住了,善良和計較,這是兩碼事,她若是真心想要結交你,該一早就告訴你,到了這步才站出來,自然是要你記住的。

在這裏,別人的好,別太當真,不過你若是想要結交她,可以先記下,總有一日,她會讓你還回去的。”

說完這些,皇甫翊才擡頭,對于四夕擺了擺手:“行了,速去辦了吧。”

于四夕垂頭應是,對一旁已經站起來的趙鯉笑了笑,說:“郡主請回,奴婢先退下了。”

往日陛下惰于朝事,如今在郡主身邊,不計是為了什麽,總算是走上正道了。

他也收起了早先的輕視之心,轉念一想,既然喜歡留在身邊就是了,反而要這麽悉心教導,可見這是往長遠了打算的。

想到這種可能性,趙鯉在于四夕心中的分量,又加重了一些。

“也不知道,現在章貴人怎麽樣了?”趙鯉說的是那位見不得柳絮的貴人。

進來侍奉的紅櫻答道:“回郡主的話,臨走前淑妃喚了太醫,已經沒事了,對了,方才她讓人送了東西來,說今日誤會了郡主。”

“章貴人犧牲這麽大,也是怪可憐的。”趙鯉一邊研墨一邊道。

皇甫翊手指揉着白貓薄軟的耳朵,嗤之以鼻道:“章貴人與淑妃走得近,才讓人知道了這怕柳絮的毛病,今日特意與你來敬酒,淑妃拿她做了筏子,私下裏不定許諾了何等好處,有什麽可憐的。”

趙鯉聽着點了點頭,随後笑道:“啊,我是說,好不容易才見了聖面,卻要以自污來陷害人,也是倒黴啊。”

章貴人口鼻都流了血,看着就怪吓人的。

當時,她還看見有不知情的美人,直接吓得把口裏的酒水都吐掉了,大概是以為酒水有毒的。

大貓不堪皇甫翊的揉搓,跳了出來,抓住了墊子,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跑掉了。

“陛下,那您請道士來,宮裏是要做法事嗎?”趙鯉問道,淑妃想讓人誣陷她有禍心,用的厭勝之術,就是因為皇族一直信奉道教。

提起道士,他眉眼間明眼可見的,疏朗了幾分,甚至微笑起來:“的确是一樁大法事。”

“是嗎?”這就勾起趙鯉的興趣了,她還挺想看看的,宮裏的道場,應該是個大場面:“是為何而做的?”

“過來。”他朝她招了招手,趙鯉疑惑地挪過來,坐到他的身邊。

看見他不知什麽時候,将花瓶裏的海棠花都拿了下來,上面的花朵被他折了下來。

“你覺得,朕會是為了什麽呢?”皇甫翊随手将不夠好的花朵都揉碎了,手上染上了些微的濕潤花汁。

“想不出,”趙鯉搖了搖頭,又引頸側首,輕聲試探道:“求長生?”

古往今來,大多帝王求道不就是為了長生二字嗎,這是她跟皇甫翊讀史書看到的。

“你是這麽想的?”皇甫翊歪頭瞥了她一眼,輕笑一聲:“朕想,能活到一甲子就不錯了。”

“那真不錯,真不錯。”趙鯉捧場道,沒想到,狗皇帝還挺有自知之明。

“看到朕請來的齋醮道場。”皇甫翊眼中的笑缥缈了起來,隽秀清瘦的帝王背後,仿佛籠罩着陰晦的霧氣。

皇甫翊擡起指尖捋過她的額角,将海棠花別在她的鬓發,說:“自然是為朕的母親了。”

她摸了摸頭上的柔軟盛開的花兒,唇間欲言又止。

太後娘娘是纏綿病榻,但這狗皇帝,也不至于現在就做孝子,給活人開壇做法事吧。

這個……不太合适吧。

她發怔發得出神,皇甫翊擡手在眼前晃了晃她:“你在想什麽?”

“沒什麽。”趙鯉立即拉回了思緒,連忙搖了搖頭,眼見皇甫翊站了起來,她拉住他的衣袖,仰目問道:“難道,是為了太後祛除鬼厄?”

“噢,你是這麽想的,”皇甫翊眼中浮現出一抹厭惡,側身微微一笑,慢條斯理道:“惡鬼纏身之地,何須祛鬼除怪。”

在明媚的蔚蔚春光中,陡然一股寒意順着尾骨,直接蹿上了趙鯉的後頸。

她“嘶”了一聲,仰頭看着皇甫翊大笑着,負手而去,身後擁簇着低眉順眼的宮人離開。

等到外面重新安靜下來,她摩挲了兩下手臂,将一旁的紅櫻叫了過來,問她:“是乾天觀的道人,每年都會進宮來的?”

“不是,只是聞說今年裕王舉薦的道長。”紅櫻手裏正要拿一枝新的海棠花重新換上。

方才的那一枝海棠花,已經被皇甫翊折得不成樣子。

趙鯉覺得他多半是有點病,不能讓人安生那種,連一枝安安靜靜的花兒也不放過,非要揉的不成樣子,散了一地的花瓣。

她低眉追問道:“具體是進宮做什麽的?”原本她還沒覺得是什麽大事,但皇甫翊的反應,讓她有點不好的預感。

那個不懷好意的微笑,可不像是做好事的樣子啊。

“這個……”紅櫻似是想說什麽,擡眼想到了于公公臨走前的叮囑,教她們記住在郡主面前,明白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她又惶恐地垂下眼去:“奴婢們也不知道。”

見到她謹小慎微的模樣,趙鯉就明白了,又是不可說。

宮裏就是個四處碰壁的地方,不知什麽時候,說了哪一句不該說的話,就要碰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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