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太妃

太妃

水聲潺潺,風透水簾,趙鯉在躺椅上睡得很熟,神态安靜,花瓣豔麗慵懶,飄落在她的衣襟上。

她最近不大往水音閣去了,總覺得在那裏時,有什麽人看着自己似的。

一只圓滕竹球滾到了趙鯉的面前,蜷在趙鯉身側的白貓“喵”地一聲,縱身撲了上去。

還沒等它抓住竹球,一只冷白修長,骨節分明的手将竹球挑起,固執而愚蠢的白貓随着那只手的動作,在廊下左撲右捕,就是抓不到分毫。

趙鯉在有一下沒一下的竹球聲中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皮,看見皇甫翊正将一顆竹球,帶着惡劣的笑意,擡手投進了淺淺的池塘裏,白貓“嗷嗚”一聲,跟着就飛了出去,最後滾了一身的泥水。

成了一只落湯貓。

看見她醒了過來,皇甫翊停下了動作,走過來拉住了她的手,說:“走,朕帶你去見鬼。”

“啊?”趙鯉一屁股坐回了榻上,她是不是睡糊塗了,否則怎麽一覺醒來,就會聽見這麽怪力亂神的話。

“走吧,朕可沒什麽耐心。”皇甫翊沒給她反應的機會。

兩個人到岸邊的時候,宮人已經準備好了一只棠木舟,明顯是為了平日裏貴人們游玩準備的,只能容納四個人。

“陛下,其實水音閣也沒有那麽可怕的,咱們可以不必去的。”趙鯉咽了咽口水說。

皇甫翊一貫是一意孤行的性子,哪裏肯聽她的只字半句,他聽說了她怕在水音閣附近見鬼的事情,現在就來幫她解決這個問題。

不是找到時來驅鬼,而是帶着她去鬧鬼的地方。

趙鯉賴在岸上,遲遲不肯下去,磕磕絆絆道:“陛下,陛下,臣女不會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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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叫你凫水來的,乘舟而已,太不中用了。”皇甫翊踢了一腳岸邊的小石子,落進水中激起道道波痕。

趙鯉一退再退,沒辦法相信他:“可是這小舟,一看就會翻的。”

“能不能說點吉利的。”皇甫翊使勁拽着她的手,一邊嫌棄,一邊死拉硬拽着她下水:“虧得你名字裏有個鯉字,卻是個旱鴨子。”

“起名字的時候也沒人問過我啊!”趙鯉使出吃奶的勁掙紮,到底是抵不過狗皇帝的力氣,被拉上了在她看來要命的棠木舟。

上了賊船了。

除了一個負責撐篙的宮人,就是他們以及于四夕了,眼看着離岸邊越來越遠,趙鯉坐立不安。

皇甫翊見狀,貼心地攏了攏她垂下去的衣袖,溫聲道:“沒事,反正落水還有朕呢!”

“陛下您會水?”趙鯉微微擡起眼簾,望向了對面的皇甫翊。

狗皇帝的回答當然要不同凡響,他一臉笑意蕩漾道:“不會,但是有朕陪你落水,不就不孤單了嗎?”

呸,那您一定是第一個,踩着我上岸的狗賊。

趙鯉垂着頭,內心腹诽,烏發從耳邊垂落,風輕忽忽地一吹,顯得格外的嬌嫩可人,如喪考批道:“這樣臣女肯定是死定了。”

“你不相信朕?”皇甫翊認真地瞪大了眼睛,仿佛真的傷了心一般。

趙鯉搖了搖頭:“不是,只是,倘若如陛下所言,到時候他們肯定都只顧得救陛下了,哪裏還管得上臣女了。”

皇甫翊不由得失笑,大手揉了揉她的頭發,低聲道:“真不知道你這腦袋裏,整天都在想什麽,朕豈會讓阿靡掉進水裏。”

趙鯉心道:這可說不準。

“放心,他們不救你,朕救你。”

趙鯉終于擡起頭,一臉赴死的英勇:“姑妄聽之吧。”

到了這個時候,她莫名有點覺得,外面對皇甫翊的傳聞,是不是太以訛傳訛了。

事實上,在他心情不錯時,只要不碰到類似太後授意的宮人卧底這種,他似乎不大愛開口殺人。

宮人妃嫔害怕也就罷了,這麽一個并不怎麽靠譜的皇帝。

皇甫翊把自己形容的那麽可憐,仿佛任由白丞相和謝太師擺布,前朝的官員在怕什麽?

她思緒游離間,小舟已經到了水音閣,趙鯉看了這座精美的閣樓許多時日,卻是頭一次走近它,仰頭看過去,還不如遠觀。

很多紅色的漆皮已經掉落,仿佛有人刻意不曾修繕過。

明明離得遠時,還依稀聽見高低起伏的哭嚎聲,在皇甫翊踏上岸邊的那一刻,卻都陡然停止了。

似乎是鬼怪發現了天子的蹤跡,而頓時隐匿一般。

皇甫翊沒有與她打啞謎,直截了當地說:“這裏面關着的不是孤魂野鬼,惡事一個女人,曾是先帝的寵妃之一,驕縱跋扈,生了魯王的徐太妃。”

徐太妃,傳聞她最擅長跳舞了,宛若仙子,身為太妃怎麽會住在這水音閣裏?

聽到裏面的是人,趙鯉倒是沒有那麽害怕了。

她順着臺階走上前去,想要看看徐太妃,卻被皇甫翊抓住了手腕,在宮人打開了外面的門鎖後,推開了門扇大步進入到裏面。

裏面一個人影倉皇逃竄,卻被皇甫翊的笑聲吓住,他将趙鯉拉到了人影面前:“來,看看,就是這個老女人!”

對那張臉猛然湊得很近,趙鯉自己倒是被吓了一跳。

只見這女人的臉,已是年近半旬的模樣,眼角有了細細的皺紋,頭發花白,雙目無神,蒼老之态顯而易見。

最令人為之驚愕的,不是她的面容,而是過分臃腫肥胖的身姿,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曾經被譽為,堪比飛燕掌上舞的徐妃娘娘。

那個傳聞中風情萬種,嬌媚撩人的禍國妖妃,此刻垂死掙紮。

徐太妃見到皇甫翊俨然過分激動,騰地就跪在了他的腳下,拼命地磕起頭來,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含糊不清地說着什麽,仿佛是在求饒,但皇甫翊不為所動。

趙鯉細細聽了一時,才聽出來是求皇甫翊放了魯王,無論是什麽罪孽她都願意代兒承受。

皇甫翊顯然不是聽這話一回兩回了,他笑意慵懶,涼涼道:“鎮海寺可是個好地方啊,我這也是為了魯王兄好啊,你看他肥胖至此,也好清減一二啊。”

鎮海寺又名為苦行司,不論是什麽達官顯貴進入這裏,都要過得如苦行僧一般,做雜役舂米等事。

當年與皇甫翊結仇的人,他一個都沒有讓他們死掉。

活着才是真正的折磨,皇甫翊将這句話,貫徹落實得很幹淨。

生不如死,徐太妃最看重她的兒子魯王,堪稱溺愛,自小養尊處優,錦衣玉食,出門便有轎攆代步。

皇甫翊登基後,便将他使做雜役奴隸,讓他日日吃糠咽菜,一身肥胖的軀體成了累贅,在苦行司屢屢因為不能完成活計而被鞭打。

皇甫翊美名其曰,幫助魯王兄戒驕戒躁,體驗民間疾苦。

徐太妃依舊是錦衣華服,美佳珍肴的度日,因為飯菜都是油水極重,也沒了往日太醫寫的冬日食譜。

她倒是一日比一日的胖了起來,眉間殘留年輕時婉約的美麗,纖細窈窕的身姿則已經蕩然無存,心裏愁着魯王,脾氣越發暴躁不安起來。

宛如一個暴躁的臃腫老婦,趙鯉同為女子,對這種手段,只覺不寒而栗,對于死在青春韶華的女子來說,可謂是噩夢。

不過,興許徐太妃已經不太在意呢,她被幽閉在寝宮,不見天日,也沒有了往日的水銀鏡,擔心魯王無暇顧及到自己的變化。

徐太妃先是愣了愣,繼而突然口齒清楚,大聲哭嚎道:“你這是在要他的命啊!”

“想是太妃娘娘貴人多忘事,不記得朕當年是如何過來的了。”青年的聲音淡漠又無情,夾雜着淡淡怨恨之意。

趙鯉在旁邊看着徐太妃的臉上,露出這種絕望又凄苦的神情,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此刻,意态瘋癫許久的徐太妃,也驀然注意到了趙鯉,一言不發,霍地向她撲了過來,皇甫翊似是早有預料,一把将趙鯉扯到了一旁。

徐太妃撲了個空,本是為沒有抓到趙鯉而懊惱,擡眼卻看見了皇甫翊無意露出的手腕。

注意到那道青痕,她如同發現了什麽驚天大秘密,雙眼放光,看到了什麽至寶一般,登時瞠目狂笑起來:“哈哈哈哈,那個心狠手辣的女人也不肯放過你啊,都要死都要死,輸在她的手下,我不屈我不屈……”

皇甫翊注意到這一幕後,則猛地将那只手背了過去,惱羞成怒之下,一腳将徐太妃踢翻在地:“滾開!”

徐太妃一下倒在地上,卻察覺不到疼痛一樣,笑得開始大喘氣,捂着臉自言自語了幾句之後,突然一頭撞向了旁邊的柱子。

“啊!”趙鯉下意識想要去攔,一面是被皇甫翊握着手腕,最終克制下了救人的欲望。

徐太妃死在了他們的眼前,血濺當場,趙鯉除了适時地掩唇驚叫一聲後,靜靜地望着她的屍體,身邊的皇甫翊果然沒有反應。

“呵!”在皇甫翊冷笑聲響起的剎那,趙鯉臉上恰如其分地,做出了錯愕恐懼的神情。

不過,皇甫翊沒有探究她過于虛假的驚詫之情。

而是凝視着徐太妃的屍體,目光古怪複雜,喃喃低語道:“她以為這樣,朕就會放過她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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