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出宮

出宮

皇甫翊看着國庫寥寥無幾的銀錢,隐藏下微妙的心情,只好悻悻罷休。

修建祭神臺的請求遭到拒絕後,奉靈道長似是早有預料地點了點頭,并不強求,轉身就要離開。

皇甫翊則當即追聲道:“道長,朕一定會想到辦法的,朕給你們金山銀山,許你高官厚祿,你要什麽朕都給你。”

趙鯉:這話聽起來,像個冤大頭。

奉靈道長果然沒有正經回答,而是稍稍颔首,從容離開。

雖然是迫于無奈,但是對外,要說是皇甫翊自己思及民生,才犧牲小我,放棄了修建祭神臺,畢竟也要維護一下自己的尊嚴。

旁人信不信,是一回事,但是要說的好聽。

呂昭儀擡起水潤的眼眸,一副孺子可教的目光看向趙鯉。

她溫聲說:“阿靡,你果然不一般。”

趙鯉這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否則,她都是要讀書不得空的。

“不敢當,實則與我,也沒有太大幹系。”趙鯉狀似羞慚地實話實說。

她不僅沒有勸過皇甫翊,連這個心思都沒有過。

呂昭儀的貼身侍女上前為趙鯉斟茶,笑盈盈道:“郡主,您就別謙虛了,若非是您,阖宮上下,能有哪個勸的了陛下。”

這句話說的很大膽,但呂昭儀,非但沒有半分呵斥的意思,反而隐隐有種放縱的意味。

趙鯉對這種無端而沉重的信任,實在是很想敬而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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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在她們眼裏,皇甫翊永遠不會和好事沾邊的,誰讓他是個舉世皆知,不成器的皇帝。

看來,呂家和她父親一樣,是妥妥的,站在狗皇帝這邊的了。

然而,狗皇帝只覺得,這一切是理所當然。

他是皇帝,所有人當然都要效忠他。

等趙鯉回到了自己的宮殿後,出現狗皇帝正坐在那裏喝茶。

看樣子已經等了許久。

趙鯉心想,自己果真連半日空閑,都沒有了。

狗皇帝板着臉問道:“去見了誰?”

“見了呂昭儀,”趙鯉說了半句,見皇甫翊沒什麽反應,又擡起眼皮看一眼,見他神色冷冷的,才老老實實的說:“還有裕王。”

這下,皇甫翊才是松懈下來目光,趙鯉很想說,何必呢。

裕王對趙鯉的投誠,沒有任何意外,在他看來,這本就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只是兩人聯絡的方式,日後要隐蔽些。

趙鯉蒙太後娘娘召見的次數,逐次減少,這讓她心裏輕松了一些,大概是裕王與她通過了氣,為了減輕在皇甫翊面前的疑點。

“你可知,皇兄為何突然中斷了這個想法?”裕王再怎麽聰明,也不會想到,皇甫翊是被錢為難到了。

趙鯉微微彎眉而笑:“王爺這是明知故問了。”

裕王擡眉“噢”了一聲,沒想到,趙鯉還真清楚。

頓時,他目光微亮了亮,臉上露出茫然之色:“本王怎麽會知道,還請郡主不吝賜教。”

趙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略微露出了得意之色,又很快故意掩飾了下去,咳了一聲,輕聲道:“陛下不是說了,以防勞民傷財,裕王殿下如何會不相信呢?”

裕王沒有任何窘迫,反而施施然道:“皇兄從未出過皇宮,他怎麽可能會突然可憐百姓呢,何不食肉糜的人是絕對不會突然可憐別人了,絕對不會對別人突然感同身受的。”

趙鯉為此而感到驚訝,她沒想到,這個王爺這麽的,心思細膩啊。

“陛下近日常見疲乏之色,手腕之上隐隐可見,有一青痕,陛下對此似乎有所忌憚。”趙鯉笑眯眯地說,但也只是點到即止。

國庫有錢沒錢不是她該說的。

這些時日,她對朝政也有所了解,戶部一直牢牢地把持在皇甫翊自己的手裏,當然,也是不久之前,他才從白丞相手裏奪回來的。

“裕王殿下,時間太晚了,我該離開了。”趙鯉故意說得半遮半掩,果然就見裕王若有所思,他應該是有所頭緒了。

裕王沒有再挽留她,而是直接送客:“郡主慢走,恕不遠送。”

走出了房門後,趙鯉心想,他接受了這個解釋?

趙鯉所說的,是皇甫翊在煩躁時的表現,這不太正常,想來應該是和他手腕上的痕跡有關,所以想要試探一下裕王。

果然,如此他就不再追問了。

但是,如果他特別了解的話,就應該知道這并沒有關系。

應該是說,皇甫翊身有異樣,他并不意外,但是,應該不是來自他的手筆,甚至,他不知道來源是誰。

所以相信,有人用這種手段威脅皇甫翊,他可以做什麽,不可以做什麽。

接下來,就要看看裕王會不會去查了。

等回到了宮裏,就見工人們又是一臉惶恐,可見他們的狗皇帝又是不高興了。

趙鯉走了進去:“這是怎麽回事兒?是誰又惹了你的不高興呢?”說着,她還看了一眼,桌子上多了什麽東西,果然是多了一碗湯。

“淑妃見你不在,又來給朕送湯,誰要她的。”見到她回來了,皇甫翊說着,就不屑地撇了撇嘴,一副找揍的樣子。

趙鯉看見了桌子上熱騰騰的湯,低下身子聞了一聞,別說,還挺香的。

要不是她才吃過東西的話,一定會很想嘗一嘗。

趙鯉旋身坐了下來:“但是呢?”

皇甫翊郁郁道:“但是,她老子投了謝太傅,朕倒是不好處置她了。”

“你怎麽就确定,他回去查呢?”他又不是什麽好人,怎麽會去辦這種好事兒呢?來幫他調查誰是幕後真兇,這不是可笑嗎?簡直匪夷所思。

趙鯉信誓旦旦道:“如果,裕王不确定是誰,他一定會去的。”

“理由呢?”皇甫翊滿臉的不相信。

趙鯉義正言辭道:“理由就是,他想要做陛下您的繼任者啊,既然他也想登上這個位置,就必然不會想去面對這個威脅。”

皇甫翊聽她說的這麽大無畏,好像根本不是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仿佛他的弟弟推翻他,就是一件很正确的事情。

“朕自己也可以。”

“您可以,但是您沒辦法,不是嗎?”趙鯉笑着反問道,皇甫翊直接就被她問住了,不再說話。

他有很多地方,都是施展不開的,也無法派其他人去幫他做這些事,但是,若這個人不是他派出去的,而是與他敵對的裕王,則沒有人會注意了。

“而且,不管下毒的這個人是誰,裕王日後都會防備甚至鏟除他。”

也就破壞了,裕王想要和任何一方成為盟友,最必要具有的信任感。

他會懷疑是每一個人,都有可能謀害他,即使那個人不,是真正謀害茍皇帝的真兇,但是這個人也有可能會這樣做。

哪怕那個人,是太後娘娘。

他的親生母親,他也會有所懷疑的,有所期盼的,他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嘛。

趙鯉就這樣,來往于皇帝和他的兄弟之間,不過,在皇帝面前,她還是都說真話的,因為,面對這樣一個有病的狗皇帝,說假話是全然沒有必要的。

你根本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維,去揣測他的心思。

唯一有趣的事情,大概就是他們在她的面前,很會表現出,對彼此的意見。

“呵,昏庸無道之君!”

背後,皇甫翊同樣将裕王罵的狗血淋頭,這兄弟倆,就是天生的不對付。

“哼,沽名釣譽之輩!”

趙鯉聽着兩個人在她面前,背地裏互相叫罵,等一到了桌面上,又成了兄友弟恭的,皇族好典範,一個比一個能裝。

裕王在趙鯉面前,刻意将身為王爺的架子放的很低,偶爾也會開開玩笑,大概這是他對小姑娘慣用的招數。

但趙鯉能感覺到,他一直還是刻意保持,自己和旁人的距離感。

大概是覺得趙鯉年紀小,一旦真的縱容過頭,她就放縱到不知天高地厚了。

讓她對他又敬又怕,才是最好的。

趙鯉哪有不明白的,一般人對待斯文有禮的人,都會有下意識的,收斂自己情緒外放的舉動,這一下,就将自己放在了低一點的位置。

“也望你能夠多多勸谏皇兄,少殺無辜之人,皆是功德一件。”裕王的話說的好聽又漂亮。

但是,他沒有一件是自己會去辦的,而是縱容着皇帝去做,越來越多殘酷的事情。

狗皇帝的這句話,還是沒有錯的,他的弟弟,也不過是沽名釣譽罷了,也沒有第一次見面時,他們以為的那麽好人。

“你覺得,他相信你了嗎?”

“相信了吧。”趙鯉撓了撓粉腮,遲疑地說,其實,她自己心裏也不确信。

“是嗎?”皇甫翊看穿了她的心思,輕笑一聲,衣袖飄過她的眼前,他揚了揚眉梢:“除了你,朕的身邊,還有裕王的內鬼。”

趙鯉想了想,有格外的确定道:“有了臣女,應該更不好揪出來了吧。”

狗皇帝伸出一只手支着頭,含笑發問:“何解?”

趙鯉擡了擡下吧,輕聲說:“既然有了與陛下更為親近的人,裕王更不會去動用那名內鬼了呀。”

她是在說她自己,狗皇帝聽了,似乎特別高興。

“你未免也太自信了。”

趙鯉聽了就不大服氣:“陛下覺得,裕王對我,還有所懷疑?”

畢竟她周旋在兩人之間,也是很辛苦的,尤其裕王也不是個二傻子。

狗皇帝問的一針見血:“他憑什麽相信你?”

“這?”趙鯉一時之間,就被他給問住了。

難道,就憑借她是一個小姑娘,所以他說的話,別人就必須相信嗎。

裕王雖然有一點點聰明人的自負,但也沒有到這個程度。

趙鯉攤了攤手:“那他,又為什麽,不相信我呢?我說的話,可沒有一句假話,只是意思偏向了而已。”

是啊,她說了,皇帝中了毒,皇帝确實是中了毒。

對于她如此反應,皇甫翊絲毫不意外,笑了一笑:“你不要太自以為是,朕的弟弟,朕遠比你要了解他。”

趙鯉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兒。

既然是你的弟弟,你幹嘛還要別人去探聽他的心思呢?自己直接瞎猜不就得了。

“你上過朝嗎,你知道上朝有多累嗎?”皇甫翊啧了一聲,一臉嚣張地問。

趙鯉:抱歉,她不知道噢。

而且,從皇甫翊這裏看起來,也不大辛苦的樣子。

對皇甫翊的滿腹怨氣,她是不能理解的。

并且,她一輩子也不可能理解這些人的。

趙鯉兩手一攤:“臣女沒見過,不知道。”

皇甫翊盯着她探究地看了一時,趙鯉心裏坦蕩蕩,任由他的打量。

誰知,下一刻狗皇帝就将她扳過來,道:“朕要你眼見為實。”

“不不不不必了,臣女開個玩笑,陛下不要當真。”趙鯉這下是真的有點慌張了。

要是真的上了,那她可不是要被罵死了,以前的那些被妖妃,被罵死的前兆不都是這樣的嗎。

“陛下,您這是要害死我嗎?”

“當然不是,你怎麽會這麽想,朕是喜歡你啊。”皇帝一本正色,随手拿起了桌上的松子糖,往嘴裏丢了一顆。

若是論及甜食,他是比趙鯉這個小姑娘,還要愛的,尤其是晶瑩剔透的松子糖,最是讓他喜歡。

仿佛只要每次生氣,吃完了松子糖,心情就會立刻好了起來。

“倘若陛下您喜歡臣女,臣女不去可不可以?”趙鯉笑着問道。

皇甫翊一本正經地沉吟了下:“既然你現在不願意,那就暫緩一下。”

趙鯉吐了一口氣,心想他這說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也虧得于四夕他們能夠忍受。

夏日的大雨稠密,雨珠落在碧綠玉盤的荷葉上,看着魚兒嬉戲,在旁讀書寫字,一日複一日,也就打發了過去。

皇甫翊每逢初一十五,會命人送許多古古怪怪的東西給奉靈道長,法師在外面繞着昭陽宮,口中念念有詞。

趙鯉撐着傘,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附近來,聽了一會他們誦讀經文,根本聽不大懂。

看見不遠處,皇甫翊正在和奉靈道長說什麽,而于四夕就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聽着。

她瞟了一眼供桌,疑惑道:“這貢盤上,怎麽還會有松子糖,宮人是不是放錯了?”

要是讓皇甫翊發現了,又要砍人腦袋了。

于四夕聽趙鯉這麽一問,倒是想了起來,連連擺手說沒有放錯,這是陛下親自吩咐的。

因為,皇甫翊幼年養在太後娘娘宮裏,比較縱容,極其嗜甜,吃壞了乳牙。

故而被接到了蕭妃娘娘的昭陽宮後,她對此都比較克制。

在皇甫翊眼中,蕭妃娘娘手裏的松子糖,就顯得格外彌足珍貴,來之不易。

皇甫翊紮一次馬步,得到武學先生的褒獎,她就給一顆松子糖,習大字寫的端正無錯,令她滿意,也可以獎勵一次,以此類推,後來已經成了習慣。

說起來,幼年的皇甫翊,可是乖巧讨喜的孩子,長得很像陛下,尤其眼睛和口鼻,蕭妃娘娘還進言先帝,為皇甫翊請了尚且是大學士的謝大人為他的老師,可謂是寄予厚望。

皇甫翊帶着她繞了一圈,回去了金霞宮。

趙鯉盤腿乖巧地坐在墊子上,歪着頭問他:“那麽,陛下邀請奉靈道長進宮,究竟是為了騙過他們,還是真心如此?”

提到這個問題,皇甫翊臉上的笑容,頃刻間,如冰魄凝固。

趙鯉亦不咄咄逼人地追問,只是一同沉默下來,沉靜如水地看着他。

良久,皇甫翊低沉地說:“朕知道,死了的人是不會回來的。”

他早知,死而不可複生。

趙鯉輕輕嘆了口氣,蕭妃娘娘躺在了棺椁裏,永遠都不可能再說一句話。

“死人不可生,生人卻可死,不是嗎?”

趙鯉打了一個激靈:“陛下,您千萬別想不開。”

“你想什麽呢?”

“難、難道不是想要去見蕭妃娘娘?”皇甫翊覺得,自己在這世間活着,哪裏都不如意。

那麽,去見蕭妃娘娘,沒準,真的是他所想所念。

“朕沒有那麽傻,便宜了誰,也不能便宜了他們。”皇甫翊難得平靜地,說出這一席話,他唇色極深,以至于看起來,臉色總是蒼白的樣子。

趙鯉這才長籲一口氣。

“看來,阿靡很擔心朕的情形呢。”趙鯉莞爾一笑,輕聲問道。

趙鯉并不知道,在她走後,皇甫翊唇頰泛起了笑意,幽幽地自言自語道:“母妃會回來的,她從未死掉,在朕心中,母妃不曾離去。”

母妃……尚且那樣年輕,她看起來分明還一如既往地美貌,仿佛下一刻就能睜開眼,露出明媚又溫柔的笑,一定都是騙人的。

只是,只是睡着了。

阿靡也是太傻了,她就聽信了他的謊言,以為母妃死掉了。

皇甫翊記得,太後帶着他去了鬼哭林,那裏很可怕他一直不願意進去,最後,還是。被母後吩咐身邊的宮女将他扔了進去,獨自一人留在裏面。

他一個人,在那片鬼哭林裏走了許久,兜兜轉轉總也出不去,

太後出現的時候,如同恩賜地說:“你要聽話,聽話才能得到母後的疼愛。”

那不是一個母親,而是一個高高在上,只為了權利而存在的女人。

她可以肆無忌憚的,威脅欺騙自己的兒子,也可以随時随地,将他抛棄。

皇甫翊數次懷疑,自己并非太後的兒子,可是,太多的事實證明,他就是。

他是,比他不是還令人絕望。

現在想來很可笑,這個女人居然靠威吓一個六七歲的孩子,這般愚蠢,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可的确有用了,長此以往,皇甫翊成了聽話的乖孩子,他害怕被母後抛棄。

他願意去聽她的話,他想得到母後的關心,他想像姐姐一樣,得到母後的愛護,他想變成對母後有用的人。

現在想想,他自己也是愚蠢到了極點,母後那樣對待他,就是為了讓他這樣卑躬屈膝,讓他這樣乖巧聽話。

登上皇位之後,那個面冷心硬的女人,立刻消失了,她變得慈愛有加,就像是對裕王一樣。

她的臉上,再也沒出現過,那種冷酷的神情,也沒有再将他拒之門外,反而日日命人炖了上好的羹湯,送來給他。

阿靡只有他能夠依靠,阿靡很可憐,阿靡又很乖巧,惹人憐惜。

皇甫翊想要照顧一個人,而阿靡,就是那個人。

于四夕看着陛下的神情,越來越不對勁,心下高懸,悄悄地示意背後的宮人,速速去金霞宮,以防不測。

後來,裕王借機與她見了一面,說:“我本王想讓你,請皇兄出宮走一走。”

“出宮,殿下,你沒有開玩笑吧?”趙鯉頓時狐疑地看向他。

裕王不慌不忙地解釋道:“也許,陛下看過了民間疾苦,就會有所醒悟。”

還真是說謊不打草稿。

趙鯉佯裝恍然大悟,然後信了他的話:“裕王殿下說的有理,臣女愚鈍了,竟然從未想到過。”

“你一個姑娘家,想這麽多,沒有必要。”裕王輕微地搖了搖頭。

裕王從第一次,見到這個相當依戀蕭妃娘娘的皇兄,就知道,這個皇兄不會太有出息。

畢竟,能為了小小的一塊松子糖,就斤斤計較的人,能有什麽樣的胸懷謀略。

古有孔融讓梨,今有皇兄搶糖。

後來,他才知道,何止是沒有出息,若是平庸也就罷了,偏偏他又這樣的聰慧。

一個聰慧的人,卻沒有走上正道,性子越走越偏。

多年的遭遇,令他原本疏朗的性情,變得陰郁冷漠,甚至于冷酷,聰慧變成了多疑,而且暴虐無道,舉朝上下沒少怨聲載道。

事實上,他應該感激皇甫翊,倘若,沒有這個在母後眼中,已然成了廢棋的皇兄,他也就不會出生了。

母後的寵愛是他的,而皇兄的皇位,日後自然也該是他的。

他從出生之後,母後就這樣對他說,一切的一切都會是他的。

“是嗎?”皇甫翊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飄渺。

趙鯉用力點了點頭:“裕王是這麽說的。”

“所以,”皇甫翊深沉地默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讓朕去充當誘餌?”

趙鯉理解道:“若是陛下不願,也沒有關系。”

皇甫翊惜命的很,讓他去做魚餌,勾出裕王的人,他斷然不肯的。

趙鯉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

這放在表面,也不成道理,哪有讓堂堂皇帝去做餌食的。

“沒關系啊,朕願意配合阿靡的。”皇甫翊勇敢了起來。

聽到他這麽說,趙鯉自己又有些遲疑了起來:“陛下果真願意,這可能有點危險啊。”

她想,可能這個人是想确認一下,狗皇帝的身上,是不是真的有中毒的痕跡。

又或者,可能真的是一場刺殺,想要要了狗皇帝的命。

不管怎麽說,最終,他們還是一起出宮了,在一個晴天白日。

他們裝作玩得很開心的樣子,你來我往,皇甫翊快活的,像是個沒心沒肺的少年郎,不知何為憂愁。

實際上呢,趙鯉一路上,都是憂心忡忡的。

反倒是狗皇帝,像是沒見過世面一樣,在街上走來走去,一刻也不停歇,仿佛是個八歲大的孩子,要這個要那個的。

身後的宮人的懷裏,都抱滿了東西,旁人都當他是富貴人家的纨绔子弟,出來讨小姑娘歡心的。

侍衛也沒有辦法,他們只能悄悄的跟在後面看着,兩位主子玩的,越來越開心,仿佛都忘了,是為了什麽目的,而出宮的了。

趙鯉玩的一點都不好,她趁着看東西時,扯了扯皇甫翊的袖子,強笑着說:“陛下,你是不是忘了,咱們是為什麽出宮來了?求您可別貪玩兒了。”

“朕當然沒有忘,朕的膽子很小的,阿靡,就靠你了。”皇甫翊披着大氅,湊過來一臉無辜地說。

他貪生怕死,又心思卑劣,總是以為,旁人要害死自己的。

這次真的有可能來了,最随便的,反而是他自己。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後面的人心驚肉跳。

但是幸好,該出現的人,還是出現了。

那個人直接走了過去,撞向了狗皇帝,但是,在他們銳利的目光,重重防備之下,并沒有發現,什麽刀刃之類的東西。

仿佛那個人只是想來這一下,看看皇帝的手臂。

狗皇帝也很配合,被他撞了一下之後,直接就向後倒在了地上,手臂上的青痕,也就自然而然露了出來。

趙鯉趕忙将他扶了起來,對來者柳眉倒豎,瞪了過去。

然後,狗皇帝還刻意的擋了擋袖子,但是已經确認那個人看到了。

他這才佯裝生氣的罵出聲來,說了句“晦氣”。

但是,對方已經逃之夭夭了。

侍衛跑上前來說:“陛下,臣看見了就是那個人。”

“那就好,快追上去,別放過他,不不對,看看他究竟去了哪裏叮囑了這個人,不要讓他發現了,我們已經發現了他。”

這一次算是成功了,他們雙方,都得到了滿意的答案。

要說的話,裕王還真是很謹慎了,再去查之前,還要看一看,狗皇帝是否真的中毒了。

接下來的行程裏,兩個人是痛痛快快的,逛了街,吃了東西。

然後,才回了皇宮。

至于買的一大堆東西,回到皇宮以後,狗皇帝就立刻沒有興趣了,讓人全部放到了趙鯉的宮殿裏。

仿佛就是為了買着玩兒,他只是想要買東西而已,并不想要裏面的任何物件。

趙鯉想起以前,自己和哥哥們出來逛街的時候,身上的銀錢,總是到最後都花的精光,什麽都沒有,還覺得都沒有買夠。

但是,這次和狗皇帝出來,她都覺得很疲憊了,狗皇帝自己卻一點兒都不累,還一直興致勃勃的。

回到金霞宮後,趙鯉将桌子上的東西,令人分發給了宮女,讓她們挑了自己喜歡的拿走。

這一晚,金霞宮的宮女們,都是興高采烈的。

畢竟狗皇帝花的錢買的東西,自然也都是很不錯的。

回去的晚上,狗皇帝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但是,又讓他感覺莫名的悲傷。

他就一直這樣漂泊在黑暗中,沒有盡頭,看不到任何光明,他很害怕,但是他沒有辦法,他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一下前方。

皇甫翊感覺自己飄了很久,終于能感受到腳踏實地的感覺,他遠遠地看見,記憶中熟悉的身影。

那個女人是他的母妃。

他真的真的,很久很久,沒有看見他的母妃了。

即使是在夢裏。

“母妃,您還要離孩兒而去嗎?”

他仿佛看見了母妃在笑:“母妃,兒臣做了一個夢,很久沒有夢到您了,這,真不願意醒來啊。”

荒涼的墳群,枯草叢生,後面是皚皚青山,他獨自一人行過小路,他自小到大,從來沒有走過這樣的路,真是很奇怪,他怎麽會知道這樣的路呢。

他看見,母妃在皇陵邊靜靜的看着他,一如從前的端莊溫雅,一言不發,他一點都不害怕,真的一點都沒有懼怕。

他只想……同母妃說一說話。

“母妃,您是生兒臣的氣了嗎,一直也不肯同兒臣說什麽,也不肯來夢中見一見兒臣。”

蕭妃娘娘看着他,始終一言不發,眼睛裏充滿了悲傷和憐憫,他不想被這樣的目光看着,他感覺倍受煎熬,仿佛被火烤着一樣,渾身都被燒焦了。

他們是在懲罰他,他将掉入到地獄之中,永世不可超生。

但是,這又不是終有盡頭的地獄,而是無盡的,而是不能拒絕的。

他連灰飛魄散的機會都沒有。

皇甫翊滿頭大汗中,突然察覺到,一股令人舒适的感覺,他說不上來,只是突然很安心又平靜。

就像在曬太陽一樣,所有的煩惱都不存在,只要好好的享受着,陽光灑落在身上,溫暖潔淨的氣息,圍繞在周身。

夢裏,蕭妃娘娘的身影陡然消失了,海棠花未開,聽見叮啷叮啷的鈴铛聲,一聲疊一聲,還有孩童咯咯的笑聲,清脆悅耳,叫人聽了就心生歡愉。

“好好睡一覺吧,明天清晨起來,一切就會好了。”

這個熟悉的聲音,是來自他的阿靡。

皇甫翊沉沉的,重新睡了過去,這次,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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