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聽見
聽見
宮裏,大概是個很容易聽到別人秘密的地方,當然,有時候,也會聽到自己的。
不過一般,都不是什麽好聽的話。
趙鯉比較尴尬的是,她是和皇甫翊一起聽見的,而且,還是她和狗皇帝的。
他們很快就聽清楚了,這背後說閑話的人是誰。
于四夕很熟悉,是許貴儀和她身邊愛說話的宮人。
“如今,宮裏的宮人都在說,小小年紀,還在服喪,就勾得陛下神魂颠倒了,日後長大了,可怎麽還得了。”
“真的?”
“可不是嗎,連金霞宮的人,自己都這麽說的。”
趙鯉默默的反思,應該沒有吧。
這些人,都已經被狗皇帝和于公公,三遍四遍的清理過了,不可能再有這些多嘴多舌的,他們也不敢啊。
“陛下怎麽可能封她為妃嫔,且不說,那小丫頭,服喪三年未過,當初封她為忠貞郡主,擺明了就是當成宗室女來養了,日後,還可以下嫁出去。”
所謂賜封的宗室女,多數都是為了各種權黨之間聯姻賜婚的。
趙鯉靜靜地聽着,神情淡似秋水,她不會有那一天的。
“表哥更不可能喜歡這樣一個黃毛丫頭,你看着吧,等他日後被嫁給一個老男人,看她往哪裏哭去。”
皇甫翊本就不耐煩,應付這個所謂的表妹,聽到許貴儀羞辱趙鯉的時候,周身驟然冷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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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要了命了。
旁邊的于四夕抖了抖肩,這位許貴儀沒長眼睛嗎,還敢在大庭廣衆之下,胡說八道。
“許貴儀,你在背後說什麽?不如說來與朕聽聽?”
皇甫翊皺了皺眉,仿佛是被她身上的脂粉濃香熏到了,後退一步,不虞道:“朕要做什麽,還輪不到你來胡說八道。”
“陛下表哥,您怎麽在這?”許貴儀被他的出現,吓了一跳,肩膀抖了抖,瑟瑟縮縮的說:“陛下,我只是與姐妹們開開玩笑而已,并無惡意啊。”
皇甫翊沒說話。
這個女人算起來,還是他的表妹,所以,他才會給她這麽高的位,即使并不讓他喜歡。
趙鯉是不太明白,許貴儀的語氣聽上去,和之前那次,不太一樣啊。
之前,她的譏諷,只是因為同為女子的嫉妒。
這次,卻仿佛還有點拈酸吃醋。
不會是為了這狗皇帝而吃醋吧?
那可太沒眼光了。
“不會說話就滾下去。”皇甫翊說完,嬌媚的許貴儀一愣,羞愧之下,嘤嘤哭泣地退下去了。
皇甫翊不屑一顧的告訴她,這些都是不入流的,主要她們沒有經驗。
趙鯉推斷了一下,可能是因為沒有經歷過,先皇時期,那麽腥風血雨的争奇鬥豔。
所以,自以為手段高明的妃嫔們,在皇甫翊眼中,實則都是蹒跚學步。
皇甫翊沒耐心聽人說話,是因為他知道了後續,覺得太無聊了。
這女子入宮,有幾個是心甘情願的,皇帝若是賢明些,溫柔些也就罷了,多是心有所屬,或者是一心為了家族。
誰會對素未謀面的陛下心懷情愛,女子對于帝王來說,棄如敝履,皇甫翊委實不是個名聲很好的帝王。
趙李正要和狗皇帝打趣,說些什麽的時候,突然看見了太後宮中的宮人。
而狗皇帝也發現了,但是,他們都心照不宣,裝作沒看見的樣子。
趙鯉就開始上演了。
“日後,陛下會将阿靡像其他的郡主一樣,嫁給素未相識的人嗎?”她這話問得,很沒道理。
但是她篤定,陛下不會責問她。
果然,皇甫翊反而很急地問道:“自然不會,阿靡又是聽何人胡言亂語,搬弄是非,朕将他抓起來好好審訊。”
趙鯉憤恨地轉過身去,不想見着他的臉,掩面氣苦道:“陛下拿無辜的宮人奴婢撒什麽氣,他們也不過是奉命行事罷了,何苦來哉呢,不若盡快将臣女遣出宮去,自己住了宅院,卻也少了許多麻煩,更不礙了眼陛下的聖目。”
“他們造謠生事無辜,朕這被人非議的苦主,到了你眼中卻是有罪?”
頭一次聽說,萬人之上的天子,既然會是苦主的。
趙鯉連多餘的一眼,都不肯施舍給他。
“阿靡不願聽見這些傳聞?”
趙鯉沉着眼皮,懶怠道:“自是不願。”
皇甫翊頓時沉了臉色,現出了不虞之色,繼續淡淡道:“是不願意與寡人有所關系?”
趙鯉平心靜氣地道:“陛下乃是萬乘之尊,阿靡一介曙後星孤,怎敢高攀。”
“你又在說這些氣話。 ”
趙鯉不想和他解釋什麽,反正說了也沒有用處,都是白費力氣而已。
“每每如此,這算是什麽氣話,陛下何必呢,總覺得不好聽的話,就是我的氣話。”
趙鯉一板一眼道:“陛下三思,您最好再好好想想。”
這聽上去,活像是一對正在吵架的情人。
“朕不想。”皇甫翊身為九五之尊,頭一次被女子這樣下臉子,發脾氣,又不知道該說她什麽好。
最後,竟然拂袖而去。
其餘宮裏的人見此,倒是極為高興,陛下終于看清楚了,這忠貞郡主,也不過如此。
忠貞郡主的那些傳聞,在這一刻,不攻自破。
似乎生怕再将這兩個人扯到一起去,發生沒完沒了的糾纏,讓一些人聽了,心裏再難受。
“難道我去了,他就能不生氣了,既然如此,他生氣還為什麽,為了見我嗎?”
趙鯉敷衍塞責道:“罷了罷了,等兩天我就去。”
紅櫻勸她莫要與陛下置氣,趙鯉若無其事的,嘴上虛虛應着。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半點都沒進心裏去,也不打算去求見陛下。
紅櫻二人又怕說的多了,惹了郡主的厭煩。
反倒是皇帝這邊,太後娘娘将他叫了去,說起了二人吵架的事情,似乎很為他們着急。
她當然要着急了,如果,趙鯉就此和皇帝生分了的話,那麽,他們毫不容易,招攬來的卧底豈不是沒用了嗎?
這一步棋,絕對不能廢掉。
而這也恰恰是驗證,這兩人,是否是真正的,還是皇甫翊一時玩玩而已。
太後娘娘道:“好了,皇帝你快去看看吧,與一個小姑娘置什麽氣,人家倒是被你吓壞了,你該是好好道歉的才對。”
太後娘娘溫聲細語的,仿佛真真是一個慈愛至極的母親,對兒女的事情,感到很無奈的樣子。
“母後有所不知,朕哪裏是為了那點小事,與她置什麽氣呢?”
太後娘娘笑眯眯地聽着皇帝的煩惱,一面柔聲細語地安慰他,勸他去找小郡主說一說。
紅櫻和連翹正在合計,要不要去找于公公打探一二。
誰知,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郡主呢?”陛下出乎意料的,竟然也來了。
紅櫻心裏頭為自家的郡主高興:“郡主正在小憩。”
皇甫翊擺了擺手,道:“你們先下去。”
“是。”連翹與紅櫻齊齊退出來,閉上殿門。
而後二人對視一眼,彼此眸中盡是笑意,看來,陛下還是舍不得生郡主的氣。
煙籠芍藥,雨洗芙蓉,阿靡這一睡,倒是越發現出海棠春睡之态。
天子并非沒有見過美色,阿靡在其中也不是翹楚,但是,能夠讓他為之傾倒的,卻只有阿靡一個人。
她在睡夢中,春山微蹙,心中裝滿了撫不平的愁緒,皇甫翊只當她是為了這兩日的事情,還在憤懑不平。
“陛下您怎麽來了?太後娘娘知道嗎?”
“就是她叫朕來的,不過是做戲罷了,怎麽看你這模樣,倒是真的一般了。”
“陛下放心,我這不過是怕熱吧,哪有那麽多的心思。”趙鯉揚了揚頭。
她的确是很怕熱了,但是,又不好在宮殿裏放太多的冰。
若是因為貪涼,而樂極生悲,那才是真的慘了。
兩人正說着話,外面就來了個太後身邊的姑姑。
看着站在窗戶外面的人影,趙鯉嘴角撇下去一抹冷笑,轉頭倚着美人靠,清冷的嗓音懶散道:“阿靡不過是群芳中的陋質之顏,怎敢勞動陛下殷殷垂顧,還請陛下莫要見愛。”
陛下不肯退卻,厚顏道:“阿靡既然還要生惱,自然是在意朕的,這般吃味,日後怎麽得了。”
“得不得了,也不勞陛下枉費心思,臣女終究是要出宮去的,”
皇甫翊反倒笑了,果真是喜愛到了不可自拔,便是她對自己生了惱意,也覺這是難得的情趣。
“貴嫔乃是太後母族內侄女,朕當初年少,選秀之事,皆是太後做主,故此才封了她為貴嫔,雖然如此,朕卻與她沒有多少情分的。”
趙鯉悶悶不樂地垂下頭,手指絞着絲帶,不言不語,看起來是消氣了。
“還望陛下日後,也不要再說什麽,似是而非的話,以免惹得旁人見了臣女,心中不爽,又要曲意忍耐。”
“你日後,也不要再說什麽,放你離宮這等無情的話來,朕這樣對的人,也唯獨只有你罷了。”
似乎是覺得已經足夠了,外面的姑姑這才回禀之後走了進來。
“太後娘娘派奴婢來看一看,陛下與郡主是否和解了,若是不然,太後娘娘就要親自來勸了。”
皇甫翊與趙鯉,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似乎是不好意思,卻只有他們彼此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皇甫翊擺了擺手,一臉愉悅道:“你去回了母後吧,朕與郡主已經沒事了。”
掌事姑姑又問道:“太後娘娘問,那批宮人,還要換掉嗎?”
聞聽此言,宮女們都惶恐地跪了下來,她們可不知道,還有這件事呢。
原來,郡主和陛下生氣,是為了她們啊。
他們卻還在背地裏覺得,郡主有些矯情了,恃寵而驕,竟敢與陛下置氣了。
這下,可再也沒有人敢這麽想了。
“陛下,您可是答應了臣女的,”趙鯉睜大了眼睛,嬌聲道,搖晃着皇甫翊的手腕;“陛下,就饒了她們吧。”
皇甫翊盯着撒嬌的趙鯉,眸色沉了沉,擡起手臂,一把将她拉了過來,柔聲道:“朕就聽你的,饒了她們,好不好?”
“陛下大恩,臣女惶恐。”趙鯉并不怎麽惶恐地笑道。
“你不需要惶恐,你想要什麽,朕就會給你什麽。”皇甫翊從沒有對誰太好過,從他周圍的人就可以看出來,無不是戰戰兢兢。
旁邊躲過一劫的宮人們喜極而泣,對趙鯉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感激,皇甫翊對趙鯉的寵愛有加,這是有目共睹的。
掌事姑姑看着二人和和氣氣的說話,也樂呵呵的走掉了,但是就不知道,背後回去他們又會說什麽了,或許是覺得,狗皇帝真的沉于美色,所以就放心了吧。
“真是好笑,臣女怎麽也沒有想到,會有一天,要讓陛下拼命的證明,陛下是何其喜歡臣女的。”
狗皇帝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淡淡一笑。
太後娘娘聽着這一切,不知道該怎麽說好,若說,皇甫翊繼承了他父皇的風流。
可皇甫翊迄今為止,只對忠貞郡主一個人如此真心。
他還真是一心一意的,為這個小郡主打算,和他花心濫情的父皇,還不太一樣。
太後娘娘心道,這皇族,就沒出過幾個癡情種,都是風流皇帝,大肆收羅美人,誰想到了她的兒子,反而有了跡象。
狗皇帝離開後,太後娘娘讓人将趙鯉叫到了慈頤宮,問她:“皇帝說,他會将你留在宮中嗎?”
“是啊,陛下是和臣女這麽說的。”趙鯉一臉乖巧如實回答,這是皇甫翊告訴她的。
但後半句是,可能是為了對付你另一個兒子。
太後娘娘一副老懷甚慰的表情,欣然地說:“這也是很好的,有你陪在皇帝身邊,哀家看他,似乎好了許多的樣子。”
可不是好了許多嗎?剛才還叫嚷嚷着要殺人呢。
當然,這話趙鯉也是只是腹诽罷了。
太後娘娘看着趙鯉,年輕而美麗的女孩子,盛寵正隆。
過了半晌,她又在想,趙鯉雖然說不是風姿綽約,但她的确是獨一無二的。
即使同樣出自将門之後的呂昭儀,也只能是是尋常的大家閨秀的,趙鯉得到帝王的寵愛,無可厚非。
她也讨厭淑妃大好年華,效仿自己的梳妝打扮,站在她的身邊,兩廂對比,這年輕貌美的面孔,仿佛是在侮辱她的老去。
太後娘娘根本沒有那麽老。
太後看不出,趙鯉有哪裏特別出色,若說美貌,這皇宮裏三千美人,加上姿色秀麗的宮女,不計其數,偏偏這個青澀的趙鯉,入了他的眼睛。
“郡主,請留步。”謝淑儀見到趙鯉,衣袖迎風拂動間,香風盈然。
她的聲音不高,若不是趙鯉耳朵尖,恐怕就要錯過去了,大概內心也很猶豫。
趙鯉挑了挑眉,她心想,這是吹的什麽風。
“謝淑儀,有事嗎?”
見她如此防備自己的神态,謝淑儀臉色微紅,她是個秀美的姑娘,謝太傅在朝野之上,雖然令人為之側目,但并沒有過多的,給過孫女什麽幫助。
當然,可能在後宮之上,他也幫不到什麽。
至于這層身份,多少還是給了她一些便宜的。
比如淑妃,許貴儀從來不會為難她,但也不會格外交好就是了。
謝淑儀好不容易鼓足勇氣,一字一句地說道:“郡主倘若那一日有時間,可以去我那裏坐坐。”
自從上次的那個美人死掉後,她們當然是都不敢去金霞宮的了,不是每次都能夠幸運的逃出來的。
趙鯉一臉活潑率真道:“好啊,還望淑儀不要嫌我吵鬧就是了。”
見到謝淑儀如釋重負的神情,趙鯉到底是沒辦法拒絕的,她沒有什麽親人了,眼前這個表姐,她還是很好奇的。
她聽母親提起過,母親很喜歡這個表姐,她也想知道,在他們的眼中,母親是什麽樣子的。
有朝一日,也許,她可以問一問。
母親去世的時候,太年輕了,她從這個表姐的身上,看出了一點點母親的影子,也許是因為,她們都在同一個謝家長大的,所以,才會有那麽相似的氣質和言談。
她還一直在想,狗皇帝那麽依戀蕭妃娘娘,是不是太孩子氣了,而她自己,不也正是這樣了。
這對她來說,是很可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