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子嗣
子嗣
被皇甫翊警告過後,謝淑儀送了消息回謝家,他就沒有格外在意了,似乎只要不和阿靡扯上關系,任憑外面洪水滔天,他也無需關心。
這就愈發加深了,外界對趙鯉得到皇甫翊寵愛的認知。
以前他們覺得是一時興起,兩三天新鮮勁兒也就過去了,現在看竟然還有些真心實意起來,尤其二人前陣子還吵過一次架,皇甫翊也沒有将她舍棄。
謝淑儀也在想,祖父應該改變一下,認為趙鯉無足輕重的這個想法了,起碼,她在後宮是很深切的感受到這個可能。
“裕王有什麽動向?”皇甫翊不溫不火地問道。
于四夕輕聲回答:“昨日,裕王進宮與太後閉門密談了一番,又匆匆離去了。”
想來就是與太後詢問,關于皇甫翊中毒這件事了,根據宮人描述的話,應該是得到滿意的答案了。
皇甫翊其實暗地裏,已經命可信的太醫,為自己診治過了。
于四夕小心翼翼地瞄了皇甫翊一眼,才遲疑地回答道:“派去探聽的人遞回的消息裏,據他們說,這種毒名為千日青。”
說完,他時刻注意着皇帝的反應,生怕他會突然暴起殺人。
這也不是沒有過,起初才中毒的時候,好幾次,皇甫翊因為情緒是失控,差點拿着刀劍,直接出去砍人。
奇異的是,這次皇甫翊卻沒有任何的激烈情緒,反而平靜地舒了一口氣,淡淡地道:“原來是千日青,這麽說,朕是沒有兩年可活了。”
千日青,顧名思義嘛,說起來,中毒這麽久,他頭一次知道這毒喚作千日青,聽着和萬年青似的,像是一盆花草的名字。
卻是要置他于死地的存在,果然,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可思議。
于四夕立即熱烈地谄媚道:“陛下千萬別這麽說,您是天下之主,誰也不及您的福氣貴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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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翊厭煩地擺了擺手,讓他住口:“行了行了,聽着怪諷刺的。”
“是,奴婢不說了。”于四夕不敢開口說下去了,有些話他們說着好聽,然而,在聽的人來說,那就好比諷刺他一樣。
而皇甫翊,生就一副敏感脆弱的心腸。
“裕王終歸是太後生養長大的。”皇甫翊朝着外面的明光,眯了眯眼睛,帶着一點玩味的微笑道。
于四夕:“陛下自然也是太後娘娘的骨肉,倒也不必為之神傷。”
皇甫翊卻擡起了手掌,說:“你看,手心和手背,到底還是不同的。”
皇帝心裏這麽想,于四夕作為一個奴婢,又能開解多少呢,只得低下頭喃喃不語。
若是郡主能夠善解人意一些就好了,于四夕不由得這麽想。
可是,趙鯉非但不是擅長安慰纾解人心的,反而是與皇甫翊“狼狽為奸”的,但又不是淑妃娘娘口中的“小狐媚子”。
她是放任自流的,偶爾也會勸谏阻攔一二,挑不出什麽錯來。
少女是什麽呢,現今為止,肯定不是來搭救皇甫翊的。
倘若要拉皇甫翊沉淪地獄,他仿佛也是情願的,連最親近的于四夕都看不懂了,陛下究竟是個什麽心思。
于四夕長長的嘆惋一聲,來上課的趙鯉正巧從一旁經過。
她聽見了心道,這狗皇帝身邊的人,都被折磨的這般共愁善感了,她還是離遠點為妙,伴君如伴虎啊。
“朕為你建一座郡主府,要不要?”皇甫翊難得搞了個清閑點的課業,兩人坐在一起點香煮茶。
用的是顧渚紫筍,又名為急程茶,趙鯉了解的不太多,總之是很珍貴的茶葉,除了送去慈頤宮的,就是賞給比較看重的朝臣,以示嘉獎。
現在用來教趙鯉學什麽茶道。
若是教外面的人的看見,定要大嘆暴殄天物。
她正昏昏然着,一面覺得茶道果然博大精深,一面算計着等結束要喝甜甜的梅子煎湯。
趙鯉擡起頭,第一反應就是略微詫異:“何必再建,不多的是空置的府邸。”一般官員的府邸,若非祖籍在京城,或者租住,也有朝廷會解決的。
她似乎是很願意出宮的,皇甫翊心裏不太是滋味,但還是說:“這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這昭示着皇帝對臣女的恩典,給了趙鯉極大的顏面,日後再京城沒有人敢小看了她。
即使這個狗皇帝,是個受到挾制的昏庸君主,他所看重的,仍然是其他人該為之低頭的。
“既然這是陛下的意思,臣女沒什麽好推拒的。”趙鯉一看他這樣堅持,就知道是別有用心了。
她答應了下來,而皇甫翊,又一貫的雷厲風行,吩咐于四夕讓人去做。
“唉,除了這些世俗之物,朕能給你什麽呢?”皇甫翊單手支着腮,像是一個孩子般苦惱着。
趙鯉:“世俗之物就很好了呀,陛下。”
“和陰陽奇術相比,這些什麽都不算。”最近,皇甫翊對奉靈道長器重的不一般。
趙鯉不否認有長生神仙,否則,世間怎麽會有那麽多無法解釋的奇異之事。
只是,既然說是陰陽有別,生死不相見,那也不可能如此輕易,讓一介凡人知曉破解。
所以,皇甫翊試圖以奉靈道長的術法,來做一些不可能的事情。
皇甫翊對她說:“你到時辰就要離開,朕與你太好,太後又要擔心的。”
趙鯉正想說,自己絕對不會做什麽的時候,皇甫翊又補充道:“別多想,不是擔心你。”
趙鯉:這更奇怪了好嗎,難道,她還會帶壞狗皇帝不成?
皇甫翊沒有回答她,因為他很快就迎來了新的奏折,忙碌了起來。
宮人将削了皮,切成塊的雪白鴨梨,盛在紅釉高足盞裏,放到了趙鯉的案頭,上面放了小銀簽子,可以一塊一塊的插着吃。
皇甫翊一面覽閱自己需要朱筆禦批的奏折,一面吭哧吭哧,将一顆黃澄澄的大鴨梨,吃得熱火朝天。
以至于趙鯉嚴重懷疑,他是把這顆大鴨梨,當成了那群大臣的腦袋。
他打開奏折的心情,并不怎麽好,還嘴碎的要命,看一時就要發發牢騷:“他們倒是一個個的會說話,上谏上谏,朕能辦早就辦了。”
趙鯉格外想要讓他閉嘴。
煩得很。
突然,他就安靜了下來,而且還笑了。
于四夕大着膽子道:“陛下看起來,興致很好?”
“啊,謝太傅果然不愧是朕的老師,總是給朕一些意想不到的驚喜。”皇甫翊先是意有所指地瞥了趙鯉一眼,又回過頭來,點了點面前被打開的奏折。
聽上去不是反諷,趙鯉根據他的口吻和神情這麽判斷,她還是先不要開口說話。
不過很快,皇甫翊的好心情随着變換的奏折,也漸漸喪失掉了。
“哼,他們都是産婆嗎,一天到晚就知道,生孩子生孩子。”皇甫翊摔桌憤憤道。
見他氣急敗壞的,趙鯉翹了翹唇角:“陛下,他們之所以這麽說,不是為了這般違抗您,而是表達了自己的為臣之心。”
“所以哎,朕柔弱得很,全靠阿靡你了。”
趙鯉:陛下你在說什麽胡話?
“這般來看,太後娘娘其實對陛下頗為寬容了。”她說。
哪怕皇帝只是與她們坐一坐,在太後看來,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皇甫翊嗤笑一聲:“當然寬容了,若不寬容,朕的後宮裏,怎麽可能還有揚州瘦馬。”
“陛下是說,”趙鯉咽了咽口水,以為自己是聽錯了,重複了一邊:“揚州瘦馬?”
這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嘛。
“沒錯。”皇甫翊确認道。
一般很多揚州瘦馬都是引以取樂的,為了保持纖細的身姿,無法如常人一般孕育子嗣,所以,大多是富紳豢養的舞姬之流,紅袖添香。
太後娘娘怎麽可能讓她進宮來呢。
皇甫翊根本不可能出宮去有什麽豔遇,選秀之事,一向是太後娘娘把握的。
尋常人家的父母,也會敦促孩子生孩子了,太後娘娘卻能夠如此縱容皇帝,從來
皇甫翊随手将果核扔在了一旁,一個鴨梨就這樣被他啃完了,趙鯉這邊,還沒有吃下去一半呢。
于四夕捧了浸濕的帕子來,還散發着淡淡的柚子葉清香。
皇甫翊擦了擦手,說:“她當然不希望朕有孩子,朕有了血脈骨肉,裕王該怎麽辦呢?”
他從來不留在金霞宮過夜,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了解,太後期盼他沉迷女色,但是,又不希望他會留下子嗣,擋了裕王的路。
第一次納妃之後,皇甫翊比他們更加不安無措,見到那個含羞帶怯的嫔妾後,不知該如何處置,明知那可能是太後送來的眼線。
皇甫翊讓她彈了半夜的琵琶,就應付了過去。
誰知,第二天一早,太後宮裏的姑姑就過來說,要教一教這嫔妾規矩。
他就看見了,在偏殿被灌下避子湯的女子。
倘若說,從接近蕭妃娘娘,到害死養母,是皇甫翊第一次見證了,太後的不擇手段,那麽這一次,就讓他徹底明白,自己在母後心中的地位。
此前,他自始至終看不清,所謂母子情深,相依為命的把戲,都是他自己在一廂情願。
她看不上皇甫翊的,一位母後看不上自己不成器的兒子,難道不是對的嗎,用他襯托一下他兄弟的賢德,難道是有錯的嗎?
但他們都忘了,他是如何如此不成器的。
他只是一條狗。
生為骨肉親,至死不可斷。
骨肉至親又如何,不過世間凡塵。
皇甫翊暗自神傷地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低聲悵然道:“朕做錯了什麽,朕不過是出生在了這座皇城裏,這并非朕的錯。”
趙鯉靜靜地看着他,事實上,她除了這麽安靜的看着狗皇帝,其他什麽都做不了。
不要插手人家母子間的家事,萬一你做得過頭了,人家轉頭又和好了,這不是兩面不是人嗎。
進了宮之後,她還是更加精通明哲保身的道理。
趙鯉問道:“裕王那邊,接下來該怎麽辦?”
皇甫翊最了解的人不是別人,就是他的親弟弟兼政敵裕王,侃侃而談道:“且不要管他,反正他不會安分下來的,你只管享受朕對你的優待,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至于此後,朕能做的已經都做了,如何取信并維持住裕王對你的信任,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他說的很有道理,趙鯉何樂而不為呢,
趙鯉告退離開後,皇甫翊凝視着她的背影,他的救命稻草,音線缥缈地說了一句:“朕好害怕。”
于四夕不知何以言對,懷裏抱着拂塵,不忍再看青年寂寥的神情,酸楚不已,目光複雜地低下頭去。
皇甫翊站在高臺上,負手而立,望着天外的無望的盡頭,他很少又能夠和誰訴說,自己的心事和恐懼。
于四夕他們是很謹慎的,該知道都明白,不該知道,即使看見了聽見了也裝作一無所知的木頭人。
皇甫翊不斷地向上天祈禱,卻發現自己只能看着天空,自身卻不斷地滑落深淵,墜入地獄,這是一種永遠也無法解脫的絕望,如同困獸。
在冗長的孤寂中,幾近絕望。
阿靡帶來了不同的星火,遲早有一天,可成燎原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