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刺殺

刺殺

“萬勿輕舉妄動。”

至于趙平信裏的這句話,趙鯉裝作沒看見,她自有打算。

“又是六月初八了啊!”趙鯉輕輕嘆息了一聲,她很害怕這一天,屍山血海,人間煉獄,使人一瞬間看透生死滄桑,內心蒼老。

趙鯉求見陛下,很快就得到了應允,大概是因為想要兩個人獨處,所以一路行來的宮人并不多。

趙鯉袖子裏的匕首掉了出來,一個內侍驚惶地看了她一眼。

她立即蹲下去見了起來,收回到了袖子裏。

可是,剛走出去幾步之時,又想,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心慈手軟成不了事的。

趙鯉頓了頓,又折了回去,那人一時不防,被趙鯉一手刀打昏了,她輕聲說:“你就不要亂跑了。”

皇甫翊正在大殿裏等她。

趙鯉一身騎馬的裝束,長發束冠,腰背俱直,像極了舊時的趙家兒郎,英姿勃發。

皇甫翊雖然覺得看着不太舒服,但目光觸及阿靡鮮見的明媚笑容,依舊忍耐了下來。

“阿靡,過來。”皇甫翊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見趙鯉一如往日順從的走了過來,他才壓下心底的一點不适,擡手抱住了她的腰身。

陛下将她按住了在懷裏,深深地喚她的名字:“阿靡。”

“陛下?”趙鯉察覺,陛下似乎是喝了酒,帶着酒氣,昏昏地籲了一口氣,不知道這是怎麽了。

“阿靡,你喜歡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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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經做了那麽多,朕的心裏,怎麽有點空蕩蕩的呢。”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趙鯉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聽上去,詭異的令人平靜下來。

“陛下,為何下令棄城?”

“為何棄皇都潰逃?”

“阿靡,你怎麽了?”皇甫翊內心湧上來不祥的預感。

趙鯉的手指摩挲過他的臉頰:“不要叫我阿靡,我是趙家最後一人,趙鯉。”

皇甫翊終于察覺了不對勁,今晚的趙鯉格外不同,她的男裝很古怪,太像,太像當初意氣風發的趙序。

皇甫翊緩緩松開了手,冷聲說:“你穿成這樣,在朕面前像是什麽樣子,速速去換了。”

趙鯉不理會他,時至如今,體統規矩算的了什麽,繼續說:“我趙氏滿門為國盡忠,我父守國門,我兄灑熱血,今夜三月七,陛下,是我趙鯉刺殺陛下。

我父兄乃忠臣,可陛下為了自保,棄了我父,棄了邊城,棄了獠城六萬三千的兵士。”

“陛下,陛下,你知道麽,最令我恨的不是趙家兒郎戰死,而是他們回頭時,他們的國将他們抛棄了。”

“若你不曾下令撤兵退城,我趙家人也不後悔為君盡忠。”

趙鯉從所未有的冰冷,她如同蛻皮的妖怪,完全不同于以往,楚楚可憐的小姑娘。

不知道是成長了,還是褪去了溫良和善的僞裝。

皇甫翊:“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趙鯉霍然擡起頭,雙目冷冷,唇線平直,扯了扯嘴角,呵然道:“臣女從未變過,這便是臣女的本性。”

往日的嬌嗔婉轉,俏媚俱佳都作了譏诮嘲諷。

皇甫翊一面防備着她下手,一面啞聲道:“你既然說,你的父親忠于我,你今日所為,又是為何?”

趙鯉壓低聲音:“獠城到底是如何丢的,我父親又是因何敗落,我以為陛下很清楚,不都是因為您嗎。”

皇甫翊慌忙解釋道:“那只是陰謀,她們的謊言,阿靡,她們只是想讓我離開你。”

“陰謀,陛下怎麽不自稱為朕了,陛下,您在心虛,對不對?”趙鯉冷笑道,絲毫不曾退讓。

她的刻薄仿佛在此時,對皇甫翊放大了十倍不止。

“都是誰跟你說的,是不是呂昭儀,還是謝淑儀,還是其他人?”皇甫翊勉力想着那些可能與趙鯉走近的人。

趙鯉忽而發問:“說起來,陛下還記得呂昭儀的名字嗎?”

“你在說呂昭儀?”皇甫翊茫然了一瞬,他怎麽會記得,他從來只是喚呂昭儀的封號。

皇甫翊:“朕為何要知道這些,你為她說話,即使她是為了告訴朕,不可以将一切托付給你?”

趙鯉如他所願的緘口默認了。

“阿靡,你果真是要殺了朕嗎?”皇甫翊似乎還不相信。

不對勁的壓根不是皇甫翊,而是看似從進宮就正常無比的趙鯉。

為了讓皇甫翊不對她産生排斥,趙鯉把自己完完全全的,變成了柔弱無骨的嬌女兒,她将那個獠城的趙鯉,徹徹底底的抛棄。

這一天,趙鯉等了許久。

她其實也在想,陛下總是這樣折騰,是不是他自己,本來就不想好好當這個九五之尊了。

“陛下,快跑。”

突然,趙鯉被人從身後用硯臺砸在頭上,正是一伺候在旁的一個內侍,猛地震了一下,熱血就從額上滾了下來。

她卻絲毫沒有事情一樣,搖了搖頭,擡手抹去了血,目光依舊清醒。

他此時才明白,趙鯉曾經的柔弱無骨,都是裝出來的。

趙鯉白皙如玉的額上鮮血烈色,黑發略垂,因為腦袋被砸了一下,站起來時身形略晃了晃。

她猛地向上揚起了頭,少女此時的神情竟似趙序,冷冽堅毅的男子,請戰獠城。

“不不,趙序,你大膽!”

趙鯉臉上怔了怔,随即頰邊漫上一絲冷峻的笑容,說:“陛下,原來您竟然還沒有忘我父兄容貌,好極,好極。”

趙鯉仰着頭又哭又笑,她是如何逃過一劫的呢,彼時在戰場上的趙序意識到,自己快要死去,咬着牙按住她的頭顱,壓住她多餘的動作。

她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父兄親人死在敵寇手中。

城外倒下的屍體越來越多,她的眼淚流進了土裏,身上三哥的神情已經停留在了生命的最後一刻,以自己的軀體成為她的掩護。

“我、我不知道。”皇甫翊像是個孩子,不知該說什麽,只能茫然又無辜的搖着頭。

趙鯉牢牢地盯着他,咬着下唇不說話。

他似乎是不想看見她這個樣子,連連道:“你不能,你不能這樣。”

“阿靡,朕給你最好的,不給你公主的封號,朕想要給你……”

“不要再說了。”趙鯉打斷了他,說:“所有的事,今日終是該有了結了。”

“你們逃不掉,陛下,你不能出去。”趙鯉追在身後語氣慌張,又似乎不是,她只是興奮。

皇甫翊心下驟然一涼,大殿的門被人反鎖上了。

“為什麽?”他下意識發問,趙鯉為何如此害怕,他分明待她不薄。

趙鯉臉上笑靥如花,說:“你出去了,我趙家兒郎的名譽,必為你這等小人诋毀,我容不得你活了。”

“所以,給我去死!”趙鯉猛然直起腰背,随手抄起一根蠟燭砸了過來,其中幾滴蠟油,揮動間灑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但趙鯉,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一樣。

“趙鯉,趙鯉。”見此一幕皇甫翊徹底慌了,他俯身躲過蠟燭,一路倉皇而逃。

燭火下投在牆上的影子一追一逃,後面的纖瘦矯健的身影時不時揚起手臂,一下又一下的揮舞過去,像是一個怪物在行兇。

皇甫翊:“趙鯉,你大膽,速速住手,朕饒你不死。”

“太晚了。”趙鯉微微地喘着氣,神情卻是奇異的酣暢淋漓,此刻的她,就是享受狩獵的虎豹,仿佛下一刻抓到他,就要将他撕碎殆盡。

而趙鯉所想也确實如此,她要殺掉這個懦弱無能的皇帝,圖窮匕首。

趙鯉本就沒有給自己留任何後路,皇甫翊的話更是充耳未聞,她拔出藏在靴子裏的匕首,鋒芒畢露,霍然揚起了手臂。

為了能夠順利帶進這把匕首,她費了太多的心力。

掙紮中,皇甫翊手裏的東西,一下碰在趙鯉的鼻梁上,趙鯉踉跄着往後退了一步,血從她的鼻子裏流出來。

“哈哈哈哈哈……”她仰起頭,擡起指背一抹滿是血,看着那血竟然笑了起來,笑聲極清朗,這是一個前所未見的阿靡。

皇甫翊睜大了眼睛,不安地注視着她,又驚又怒,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陛下,你不是最喜歡聽我說話了嗎,陛下以為,我為什麽要留在陛下身邊,難道真的以為,是因為曙後孤星,無所可依嗎。

我才不是,我才不是那麽沒骨氣,我是為了,是為了殺你這狗皇帝啊!”

“我趙家兒郎,永垂不朽。”

陛下,你曾說過的,不要忘;黃泉之下,遇到趙氏滿門,也莫怕。

父親,可憐女兒,終是無法與趙家同葬。

她父兄任人屠戮殘殺,她還能做什麽,她要讓趙家名垂青史,要這狗皇帝為她的父兄償命。

“我父親臨死之時,他已經整整五日沒吃過飯了,滿城的人吶,沒有一點水米沾牙,他一直在靠樹皮草根強撐。

陛下,你當時在做什麽呢,急着下令棄城潰逃,還是說,在懷抱美人歌姬,紙醉金迷,歌舞升平。”趙鯉悲恸哀烈之下,她的力氣竟然不小。

皇甫翊大概是因為過度的驚懼,體內的毒性發作,他跑不掉了。

“陛下,對你最忠烈的士兵,已經在獠城死去。”趙鯉聽見了門外的厮殺聲,她想,這樣的君王,何愁不亡國。

趙家死,獠城破,呂氏無,關門開。

“陛下,這樣死去,也全了我大周最後的體面。”

“呂昭儀說的不錯,既然為臣,只要還是我朝,何懼誰為君主呢。”

恍惚中,皇甫翊聽見了好多聲音,那些早已腐朽于黃土的老臣谏言聲:“陛下,獠城不可棄。”

“朕将獠城賜予他們,難道他們還有得寸進尺嗎?”

殿上人充滿了心虛的聲音,故作威嚴地,壓下一切的上谏,殺了數十名大臣。

獠城來了個算命的半仙,是個瞎子,一雙眼睛渾濁無光,時常閉着眼,想來是看不見,便覺得睜着眼皮都嫌累得慌。

半仙還是挺厲害的,給小孩子摸骨一摸一個準。

不少曾經無家可歸,不知道自己年歲的兵丁,專程跑過來,捧着手裏的銀錢,就為了問一句自己多大年紀,再多就是有麽有點財運或者好姻緣。

老人就愛問子孫福,女人就來問外出的丈夫是否平安,

趙鯉跟着二哥去湊熱鬧,獠城人人皆知,這是守城将軍的兒子和小閨女。

這趙小姐要說也可憐,打小就沒有了娘,做爹因為戰事繁忙,整天就是練兵,對他們也沒有什麽空閑多加管教。

“阿靡得讀書識字,為父若不是少年一直颠沛流離,如今沒準也是能夠随口吟詩作賦的文人呀。”趙将軍尚武崇文,阿靡跟着他練武,但還是請了女先生來為授課。

阿靡頗讀了一些詩書,跟着父親也一起練武。

“那算命的半仙說你腦後生了反骨,哈哈哈,簡直笑煞我也,你一個小丫頭,怎麽可能長反骨呢。”

阿靡也不以為然,她最是聽父兄的話,半點壞事兒都不會做的。

“那瞎子說小妹腦後有反骨,我看他就是胡說八道。”

她爹沒當成一回事,大哥甚至當成了笑話。

大哥,半仙沒說錯啊,這就是命數,誰也不知道,哪一句就成了真的,本就是真的。

呂昭儀讓她發誓,她就毫不猶豫地說出了口,難道以為,她還要茍且偷生嗎,不,她是要死的,要與他們的陛下,共赴黃泉。

她是何人?她是趙鯉。

趙鯉從屍山血海中茍活,她走過最可怖的人間煉獄,也抱過最冰冷的骸骨,成了曙後孤星,又即将要做獨一無二的劊子手。

而後,将最鋒利的匕首刺進他的心口。

皇甫翊大口地喘着氣,脊背僵硬地怒視着她,趙鯉咬着牙遲遲下不去手。

她想起他經常說:他從不是一個人,他是一條狗。

那就把他當成一條狗吧,趙鯉發狠刺了下去。

“阿靡,你瘋了嗎!”千鈞一發之際,趙平出現攔住了趙鯉,他們這樣對峙卻是為了這個狗皇帝。

“我要殺了他!”

“阿靡,別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你若是殺了陛下,才真的讓義父他們泉下無顏。”

“你說什麽?”趙鯉掙開他的手,看向躲在他後面的皇甫翊,搖搖頭說:“我沒有,我才沒有這樣做。”

“可你這樣做,就是在給趙家蒙羞。”趙平斬釘截鐵道。

趙鯉咬緊了牙關,她知道,她殺不掉這個狗皇帝了。

“陛下,請饒恕阿靡這一次吧。”

趙鯉卻不止不休道:“我今日不殺你,來日也要殺你,我本想靜靜的等你死了也就罷了,可是,陛下你不該告訴我,你要活。”

皇甫翊若是耐心一點,等到将她送出宮就好了。

趙鯉就不會有這個機會了。

誰知,他說那道長是為了給他解毒進宮的,什麽思念蕭妃娘娘都是掩人耳目的假象。

她到底是不願殺無辜之人的。

皇甫翊此時逃過一劫,卻不高興,只是恍惚地喟嘆:“你僞裝的太好,朕懷疑過你的,竟然算錯了。”

他放下了警惕心,告訴了她自己的秘密,卻成了殺死自己的一把刀。

“陛下你問我心儀你嗎?”

忽地聽見這麽一句,皇甫翊當她是念及這幾年的情意了,正待要說什麽,就聽她冷冰冰地說了一句:“這麽怎麽可能呢,陛下你不是很清楚,你是何等的不配被愛嗎。”

“我不需要你的君王之愛,我只要我的父兄,呂昭儀也不需要,她和呂家只想要一位賢德仁君。”

“呂昭儀……即使你這麽說,她若是在場,一定要維護朕的。”

“是的,陛下不是很聰明嘛,這麽久的自欺欺人,還要繼續下去嗎?”

皇甫翊沒有再說話的心力,他荒唐地笑了,癱倒在了龍椅上,像是沒有了脊椎一樣,懶懶散散的,望着頭頂寰宇穹頂,目光游移。

呂昭儀聞訊而來,看見被趙平送出來的趙鯉,面色前所未有的冷若冰霜,匆匆朝殿中而去。

趙鯉離開之後,皇甫翊坐在大殿裏,他的臉陷在陰影裏,一聲聲地喚:“阿靡,阿靡……”

“你叫什麽名字來的?”皇甫翊忽然問她。

呂昭儀才要答話,就聽皇甫翊蒼涼地一笑,搖搖頭:“朕連你們的名字都不記得。”

呂昭儀皺起眉頭,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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