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尾聲

尾聲

這日,道長說:“陛下,這一次應當可以,已經令小徒試過。”

皇甫翊淡漠的:“會死嗎?”

沒等道長回答,皇甫翊就說:“不管了,那也挺好的。”

這一次他去了行宮,皇宮裏他根本就不能夠安心治療,所以只能躲出去。

臨走前他特地去拜見了一趟太後,但是被閉之門外,皇甫翊只是靜默的站立了半晌,目光飄渺的說了一句:“別了,母後。”

途經金霞宮,皇甫翊才略微駐足。

他記得,金霞宮殿後的角落裏,種着一棵枝葉茂盛的枇杷樹,其中結着不少小巧玲珑的枇杷果。

但是,果肉應該是很肥厚的,已經泛起了好看的黃色。

她問過了,紅櫻說,這裏的枇杷每年會結不少,味道酸酸甜甜的,不是難以入口的酸,而是口味生津的微酸。

皇甫翊每次進門就看見,趙鯉像一只貓似的,每天蹲着廊下看着這棵果樹,眼巴巴地望着樹梢,專門等着上面的枇杷成熟。

望着甜甜軟軟的枇杷,趙鯉想了一天又一天。

“我的果子呢?”趙鯉某天醒來後,看到空蕩蕩的樹枝絕望道。

坐在一旁等她睡醒的皇甫翊走出來,深情款款地說:“看你饞的太可憐,朕讓人幫你摘了,看不見就不會饞了。”

在他殷殷期待誇獎的目光中,趙鯉露出一個無比真實的假笑:“陛下好貼心,阿靡感激不盡。”

見鬼了,她這是做了什麽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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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喪的趙鯉趴在榻上不動彈,皇甫翊虛情假意地摸了摸她的頭:“可憐見的,那有什麽好的,酸的要命。”

“陛下,你不能以己度人啊。”她就喜歡吃酸酸甜甜的。

這厮自己不喜歡的,也不讓別人吃。

“別人朕不管。”

大概是有點掉面子,皇甫翊最終還是讓人給她送了過來,趙鯉其實也不是特別喜歡吃,但她要面子又好強,吃了許多,手指都被染上了淡淡的顏色。

後來趙鯉見到枇杷就連連拒絕,宮人說她這是吃傷了。

一切的變動發生在太後的死訊傳出之後。

閉門思過的裕王這才反應過來,皇帝壓根就沒有等死的心思,他即使是要死,也是要拉着他們一個一個的下地獄了。

他只能一個一個來了。

裕王幹脆利落的召集着一撥人,直接要把位于行宮的皇帝殺個措手不及。

皇甫翊聽到消息時,随便左右一掩衣襟走出來,哼笑道:“他大概是想動真章的了。”

可惜,沒有人會給他機會,不論是他的母親還是兄弟。

裕王所見到的皇甫翊重病初愈的樣子。

“還真的是如阿靡所言,狗急跳牆了。”

皇甫翊瞧了他半晌,忽地冷笑一聲,早不說晚不說,等他們裕王府撈夠了好處,就來假仁假義的勸谏他了,都當他是傻瓜不成。

“清君側,你什麽意思,裕王,你莫不是想要謀反。”

裕王仍然不卑不亢道:“微臣不敢,陛下恕罪,臣只是想要勸誡陛下而已,勿要再造殺孽。”

皇甫翊身形頹然,他啊,他什麽都沒有啊,什麽都得不到,為何呢,他能有什麽罪過呢?

“陛下以為,這些死谏的人,他們想要的是什麽?”裕王凜然道。

“死谏?忠君?朕很想問問你,死谏的人是你嗎,你又為他們做了什麽,你只不過是等他們死後,才來朕面前如同粉墨登場的小醜一般,讨什麽公道,拿什麽天理。

到最後,清譽是你的,榮華是你的,什麽都是你的,那些死掉的人,不也只是你的踏腳石嗎,你若想要公道,就用你的命來換啊。”

皇甫翊說完這一席話,只是仰頭大笑。

他就看不得他們這些道貌岸然的人。

一副虛僞的面具,分明就是想要不勞而獲,還裝什麽清高孤傲,還不是處處要人捧着的虛僞之人。

“為什麽最後得到好處的都是你呢,你看你,誰都只說你的好,為什麽不是那些真正的耿直清流呢。

因為呀,你不也曾是為了讨得朕的歡心,而曲意奉承嗎,你真不會以為,你真是什麽君子如玉吧。”

“不如直接說,你對過往的事情懷恨在心,意欲報複朕。”

這世間,不曾對他太好。

皇甫翊暴跳如雷,抄起手邊侍衛統領的劍就刺了過去,一時間,竟然無人可以近身,官員們驚慌不已,驚聲尖叫,生怕自己被這個走投無路的狗皇帝殃及池魚。

裕王看上去也不是什麽好人。

“陛下,陛下,饒命啊!”

皇甫翊豈肯輕易束手就擒,殺一個算一個,這天下人都是他的奴隸,他怎麽就殺不得。

丞相和太傅相輔相成,缺了任何一個,都會帶倒另一個。

這也是他們的生存之道。

趙鯉深深地吐出一息:“你別告訴我,這裏面還有你的功勞。”

裕王和白丞相等人到底是文臣一脈,皇甫翊早就借用帶趙鯉出席大宴,借機拉攏了諸多武将,還有一部分就是天然的擁護皇帝。

趙平也的确如她所想,他所忠誠的人一直以來都是皇帝,只是利用了燈下黑這個特點,藏匿在謝家麾下。

一直都在為皇帝做事。

“一開始在做這件事的,不是我,應該是你的外祖父。”趙平将手裏的刀放下,背靠在一旁的大石頭上說,他也是有自己抱負的人。

“他竟然是忠于陛下的?”趙鯉呵呵一笑,謝家這件事對她來說,有點颠覆認知。

趙平:“要不然你以為,陛下為什麽會突然降罪謝家,只是為了掩護他們而已,有幾個不是忠于擁有天下的皇帝呢?”

“獠城呢,你怎麽解釋?”

“阿靡,放棄獠城的奏折,就是義父上書的,你我皆知,其實是守不住的,只是為了轉移百姓再拖延的戰争而已,謝太傅早年是為了義母與趙家斷絕關系,後來,則是為了此事,以及黨羽紛争。”

趙鯉才醒轉過來,父親至死忠于的是皇甫翊背後的江山,他所為之庇護的是江山之下的子民。

她能夠為父親所做的,就是竭力維護他曾經維護過的一切。

“我和你一起去。”她這樣對趙平說。

趙平當然清楚,皇帝對她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自然沒有拒絕。

皇甫翊身上寬大的衣袍空蕩蕩的,仿佛行走在這世間的,只是一具行屍走肉了,他所想要的,僅僅是一個所愛之人罷了。

憑什麽,連在這麽簡單的願望,老天爺都不肯為他實現,他想要的,唯獨一個阿靡。

突然,緊閉的門終于緩緩打開,刺目的光從廊外照射進來,他被刺得流了眼淚。

他看見了已到熟悉的身影,是她,是她!

“狗皇帝,我來救你了。”趙鯉身後是火焰紋章旗幟招展的士兵,她在衆人厮殺中一步步越過衆人,走向了高位上的皇甫翊。

趙鯉轉頭看下去,覺得自己成了燃燒的火焰,她的血,為了這至高無比的皇權而沸騰。

站在這裏,她就不是那個趙鯉,也不是阿靡。

她可以是任何人,只要她能夠站在這裏。

失去自我,如此輕而易舉。

太後娘娘為何一定要攪得,皇甫翊的後宮,永無寧日,這是趙鯉一度想不通的,今日站在衆人之上,她就明白了。

皇甫翊成了人上人的皇帝,而太後這個曾經攪弄風雲等我人物,驟然被所有人遺忘了,似乎是被遺忘了般。

她已經成為了這個故事的過去。

她本就是極為厲害的女人。

她要繼續成為這個故事的主宰,如果,誰占有了她身為旦角的位置,那麽就都該去死才對,哪怕這個人,是她的親生兒子。

最後他們終于還是殺了出去。

趙鯉一把将皇帝拉上了馬背,與他同乘一匹馬,在清晨的山間林下穿過。

“阿靡,朕還能喚你阿靡嗎?”皇甫翊此時已經不指望,撕破臉的趙鯉,再對他說什麽溫柔的情話。

雖然,她原就沒怎麽說過,這下更沒有了希望。

“陛下想要原諒我?”趙鯉略微側過頭,她問話的語氣着實奇異,仿佛皇甫翊才是背叛了的那一個,而她才是遭受欺騙的。

但這話,在于他們之間,就該這麽問。

“因為朕想到,你是朕唯一能選擇的,就沒辦法不對你寬容了。”

趙鯉看不明白他了。

“他們想得到的,朕偏偏不給,你不想要的,朕一定要你接着。”

“朕根本就不在乎。”皇甫翊迎着風,磕磕絆絆的說。

“我帶你走,去看這天下。”

“呃……”趙鯉用衣帶将皇甫翊斜着系緊在身上,告訴自己這只是個包袱,可這大包袱着實有點太沉重。

“你幹什麽?”

趙鯉低低的吐出一口氣:“我救你一次,回去你得為我父兄建祠。”

“你不要?”

“生祠嗎……算了。”趙鯉有點一言難盡。

她果然還是和這狗皇帝說不大來。

皇甫翊卻笑了笑,喪聲歪氣道:“也許你回不去了。”

靠,趙鯉第一反應把他推下去。

誰知,皇甫翊反而越發摟緊了她的腰,雙手相交,額頭靠在她的肩上:“阿靡,朕的皇陵分你一半。”

“你想做什麽都行,就是別離開我。”

他當然喜歡女人,而且他是個擁有江山的男人。

趙鯉長得極是貌美,但并不是最美的。

他知道她來者不善,就像他說那些被砍頭的宮女一樣。

他說很多人圖謀不軌,說女人并不簡單,趙鯉也許并不明白,當時他泛指的還有她。

不同的是,那些女人都是想要攀附他,或者欺騙他得到更多其他的什麽,唯有趙鯉,是想要将他拖入地獄。

她恨他,他看得出來。

事實上,大多數時候,你看得出一個人愛你,自然也就看得出一個人恨你。

若是不願意看出來,就是在自欺欺人的蠢貨了,他恰恰就是這麽個蠢貨。

趙鯉年紀小,好多次他都看出來,就想要提醒她,不過大多數人被她騙了,或者說不在意。

後來他以為,阿靡漸漸放下了,畢竟時過境遷,沒有什麽是不會改變的。

但是呢,她只是在找一個合适的時機,能夠順利殺了他。

人是要有人陪伴的,要高興,要會笑,才是一個正常的人,這是皇甫翊一點點琢磨出來的。

“我想和你一起下地獄,那樣最好的。”

兩個人颠簸在馬背之上,眼看着前面一波波的賊子,皇甫翊突然問了一句:“你殺過人嗎?”

趙鯉沒聽清,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槍将逆賊挑了個開膛破肚,回了個頭:“你說啥?”

“沒事。”皇甫翊閉上嘴巴,裝作自己什麽也沒說,是了,這丫頭連皇帝都敢殺,還有什麽不可以的。

“陛下,在這裏等我。”趙鯉将他帶到了安全的地方後,先要去另尋趙平他們,卻沒想到帶狗皇帝扯住了袖子。

“你會一走了之嗎?”他的目光分外清明,仿佛趙鯉說什麽,他就會相信一樣。

趙鯉頓了頓,冷硬地說:“不會。”

皇甫翊“噢”了一聲,重新窩回了原來的位置,眼睜睜地看着趙鯉離開,像是一只小狗,讓人覺得不回來,就特別對不起他。

趙鯉帶了人來,是呂家人,她離開京城前,還是接到了呂昭儀命人送來的呂家信物,這一次,她也為她帶來了她的家人。

“他們說,要帶呂昭儀回去。”

皇甫翊沒有什麽異議:“從來不是朕讓她們留在這裏的。”

趙鯉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你願意留下的話,哪怕将她們全部都放出去也無妨啊。”皇帝無所謂地說。

趙鯉多問了一句:“陛下教我學習那些東西,莫不是想托付給我什麽,果然陛下還是在乎這一切的。”

皇甫翊:“朕不是托付,朕不愛這一切,何來托付一說。”

反正呢,他愛誰,誰又愛他。

趙鯉依偎在他的懷中,少女的腰若束素,二人仰首望月,稀薄的夜色,他們沉溺于那一點點的星光閃爍中。

皇甫翊:“阿靡,你看到了什麽?”

看到了她所失去的,看到了過去的獠城,過去的亡人。

看到了那對她疼愛有加的少年郎。

“阿靡,你看月亮好大好大,月兔和蟾蜍在上面,還有一座廣寒宮。”少年坐在牆頭上晃着腿,側過頭來看着她滿目生輝。

“臣女看見了月畔的有伴星。”趙鯉如他所願。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古裏古怪的丫頭。”皇甫翊輕笑一聲,當然是懂得了,阿靡的言下之意。

他注定做不得一位好君王,這也是他應得的,因為他沒有給天下,帶來任何切實的好處。

所以,被他的天下所輕易抛棄,似乎也是有道理的。

“陛下,你是一個小孩。”趙鯉靜靜地凝望着他,沒有人,沒有人教過他怎麽去愛一個人,去對一個人好。

他就用大家都喜歡的,最笨拙的方法,去讨好自己的心上人,為什麽,他們都這樣對待他。

他給了她絕無僅有的帝王之愛。

他們都說,她擁有了天下都不曾擁有的,可是為何他的心,總是空空的,他什麽都沒有。

“朕一點也不喜歡這個江山,你要就歸你了,但是你要做朕的皇後。”皇甫翊格外的溫和清明。

他們就是根本不同的人,但她仍然如此了解這個人。

他對這天下,應是有一些愛的,他未曾察覺的向往。

他愛着他們的活着,他愛着他們的存在,他又深深的被這一切所禁锢。

趙鯉想要推開他,卻聽他繼續說:“如果你還想親手殺了朕,那就來吧,記得處理幹淨些,推到裕王的頭上就好了。”

他仰着頭躺在鋪了鬥篷的地上,撫摸着懷中趙鯉的頭發,似乎忘記了自己是誰,只是貪戀着舉世間唯一的溫柔可期。

他歪過頭來,說:“朕還是希望,有一個人能對朕說,朕對她很重要。”

“那麽,阿靡,朕得到你的心了嗎?”

趙鯉半閉着眼,一點都不想承認。

她還是誰?她是阿靡。

阿靡是他午夜夢回裏,永遠噙着微笑的少女,她親吻過君王的頭顱,也伏過他的膝懷。

“朕說過,給你最好的,不給你公主的封號,朕要給你皇後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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