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浸豬籠案
第29章 浸豬籠案
說來讓人汗顏, 秋夢期初中念完混社會,高中幾乎就沒怎麽念過書,再後來出國, 就是混日子,倘若想要評價她的教育水平, 充其量不過是一名初中畢業生。
好在混了不少地方,算是有了些見識, 不至于沒那麽見世面的樣子, 但遇上判案這種涉及犯罪甚至人命的嚴肅課題, 她是非常地不自信。
因此當衙門口的大鼓被敲響,秋夢期被吓得差點丢了三魂七魄,等穩下來趕緊喝道:“還不去看看怎麽回事!”
“是大人。”⑩
而此時正坐在她身後翻看縣裏各類卷宗的蘇韻,早就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她不動聲色地起身, 給秋夢期換了一杯暖茶。
很快, 胡三來報, “上黨村有一書生前來擊鼓,說村民誣陷他與鄰居新婦有染, 欲将他和新婦一起浸豬籠沉江,他拼命掙脫才逃了出來,直接轉往衙門報案。”
一聽到要弄出人命, 秋夢期就再也坐不住, 沖着胡三道:“速去升堂。”
胡三忙去通知衙役升堂,秋夢期起身要去找帽子,剛剛在房內看卷宗, 頭上熱就摘了下來, 如今要升堂趕緊要把帽子戴回來。
手忙腳亂之間, 連帽子都不聽她使喚,連戴了好幾次都沒戴好,直到一雙素手端住帽子,穩穩當當地套在她頭上。
與她的慌亂不同,一旁的蘇韻顯得尤為鎮靜,提醒道:“既然是把兩人浸豬籠,一人逃脫還剩一人恐有生命危險,先救人。”
秋夢期聞言,意識自己的疏忽,想起衙門還有個縣尉,專門管理掌治安捕盜之事,這樣的案子,可先交由他來處理,她初來乍到,還是暫且觀摩一下,于是又沖外頭的衙役道:“速去把季縣尉叫來。”
門外衙役聞聲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又跑回來,“大人,縣丞大人讓縣尉去桐木村辦差,來不了了。”
秋夢期愣了一下:“什麽時候去的?”
“就前腳剛走,剛出的衙門。”
“擊鼓之前還是擊鼓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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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
秋夢期定在原地,拳頭攥得緊緊的。
蘇韻見狀,上前沖着衙役道:“讓孫捕頭來。”
秋夢期這才回過神來,見到衙役還在遲疑地看着她,臉色一沉,道:“沒聽到蘇姑娘發話嗎,速去叫孫捕頭來見本官。”
衙役被一頓呵斥,趕緊退下去。
秋夢期轉過身,冷哼了道:“鼓一響人就出去,這是給我下馬威呢,我剛到任才兩天,我估摸着就等着看我的洋相。”
“左右不過是一個案子,先看看什麽情況再說。”蘇韻的聲音不急不緩,讓秋夢期心裏的毛躁稍稍平了些。
她咬牙道:“我就不信沒有縣尉,我還辦不成一個案子,走,去大堂。”
到了外頭方坐定,書生就被帶進來,捕頭孫錦也迅速趕到。
人命關天,秋夢期自是第一時間先和書生核實事發村莊地點,讓孫錦即刻帶着捕快前去救人,并将相關涉案人員帶到縣衙。
孫錦走後,秋夢期這才讓書生将案情細細道來。
原來這書生叫賈衆,剛中了童生,因家貧上不了縣裏的學堂,近日才搬回家中自學,日夜苦讀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考中秀才。
隔壁的劉老漢有兩個兒子,大的叫劉保,自小體弱多病,上個月剛娶一名新婦來沖喜,
可惜成親沒幾日劉寶還是死了。
新婦家人見新郎死了,就想着把女兒接回去,可劉家人死活不願意,劉家家貧,為了娶到這個兒媳他們好不容易攢了五兩銀子,全都當聘禮了,并放言娘家人若想把人接回去,就得把聘禮退回來,
娘家人自不願意歸還聘禮,劉家人也堅持要把新婦留下來,想讓她一輩子留在劉家侍奉公婆,兩家人因為這事一直僵持不下。
賈衆中了童生後回到家中,日日在家中念書,新婦聽到隔壁有讀書聲,便問婆婆是何人在讀書。
婆婆如實回答,卻也因此警覺,生怕新婦被賈衆給迷了眼勾了魂混到一起,于是便讓新婦換了另外一間房,不和賈衆的房間窗對窗挨在一起。
然而無巧不成書,賈衆也才知道隔壁新娶了媳婦,還和自己房間挨着,為了避嫌,于是也換了房間,沒想到又剛好新婦剛調換的房間又挨在一處。
如此巧合,婆婆禁不住開始疑神疑鬼,直到有一天,發現賈衆居然拿了一個兒媳繡的香囊戴在身上,便以為二人私相授受,罵新婦不守婦道,罵賈衆枉為讀書人,竟做出勾引寡婦的事情來。
賈衆無故被冤枉與人通奸,也咽不下這口氣,據理力争,兩家人為此爆出激烈的争吵。
然而昨天晚上,新婦突然跑到他家中,哀求着他帶她一起逃走,賈衆不知道新婦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舉動,還不待他做出反應,劉老漢夫婦帶着的一群村民給堵住了門口,将二人逮了個正着,賈衆一時間百口莫辯。
新婦在衆人逼問之下承認已和賈衆行了茍且之事,并拿出了一個手串,那手串正是賈衆之前随身佩戴的,坐實了兩人通奸的罪名。
村民将二人綁住,放入豬籠,要将二人浸入河中。
賈衆的老母苦苦哀求,哭暈了過去,而劉家這邊,劉老漢的二兒子劉全也替着嫂子求情,最後在裏正和村老的商議之下,提出只要賈家願意出十兩銀子則賈衆無事,至于新婦,則改嫁劉家二兒子劉全,那麽劉家也就不再計較她這一趟子醜事。
新婦娘家,因為女兒做出這樣的事情,已然沒臉再來要人,只能任憑劉家人處置。
賈衆自認清白,卻被如此污蔑,還要老母把家中田地賣了湊錢給劉家,自己又背上這麽個污名,死活也不認。
而新婦一口咬定和賈衆的私情,不願改嫁小叔子。
于是昨晚上兩人就被置于豬籠吊在河邊的樹下,劉家人稱如果明日再不妥協,就将二人沉江。
賈衆在天微亮之時掙脫了豬籠,被村民發現,倉皇逃了出來,第一時間趕到衙門報了案。
……
秋夢期聽完,問道:“你說你和新婦之間清清白白,可新婦卻說你們二人之間已經有了首尾,還拿出你的手串,這說不通啊。”
賈衆哭喪着臉道:“我那串手串,早些日子就弄丢了,我怎知跑到她那兒去了。”
“那你自己身上也帶着新婦的香囊,這又何解?”
賈衆又是一臉懊悔,“草民一向愛看民間異事風俗話本,剛好讀到一則故事,書中講到狐妖與書生的……然後這個香囊莫名其妙出現在草民家中,草民……草民以為……就把香囊收了起來,誰知道這居然是新婦的香囊,草民事先根本不知情,草民與那新婦毫無瓜葛,甚至見面的時候都不敢擡頭,也不知道她長的什麽樣,如何與她有染,請大人明察——”
秋夢期聞言,忍不住想翻個白眼,這哥們居然也沉迷聊齋故事。
“這些都是你一面之詞,具體還得其他認證物證帶過來了,本官再一起進行審理。”
賈衆自知這方面理虧,也不敢多言。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捕頭孫錦帶着衆衙役将上黨村涉事的相關人員都帶了回來。
剛入大堂就道:“幸得大人思慮周全,我們剛趕到村子上,新婦已經被裝入豬籠丢入江中,幸好兄弟幾人水性好把人給救了上來,再晚一些,人就沒了。”
秋夢期下意識回頭看了一下屏風後邊,那裏是蘇韻站的位置。
而蘇韻聽到孫錦的話,若有所思。
秋夢期第一次審案,如今也只能摸石頭過河。
縣裏的百姓聽說新來的縣太爺審案,烏拉一下全跑衙門口了,一大群人圍觀審案,讓秋夢期頭上直冒汗水。
下屬同僚似乎也想看看這位縣太爺的水平,一個個低着頭擠眉弄眼。
主簿盧廣順更是沖着一旁的孔縣丞低聲道:“還是你高啊,直接把季呼給支走,這小縣令也算是趕鴨子上架了。”
孔興賢壓住眼底的一絲得意,嘴上卻道,“我不知道主簿大人在說什麽,桐木那邊有村民鬧事,如不及時處理鬧出人命到時候誰都擔待不起,季縣尉這一趟是非去不可,我也沒辦法。”
“老孔啊老孔,都這麽多年了,我還不知道你,不過話說回來,這人家是皇上金口玉言欽定的縣令,又搭上甘刺史這條線,怕是不好弄。”
“到地方做官看的是政績,就算是皇上欽定的,也不能毫無建樹吧,至于刺史大人那邊,咱們往年可沒少孝敬,這新來的小雞仔能有咱們孝敬的多?刺史大人總不能撿了芝麻丢西瓜。”
“那不能,刺史大人慧眼如炬,哪能看不出這點區別來。”
底下的人竊竊私語,臺上的秋夢期卻頗有些抓耳撓腮。
這個案件看着簡單,但雙方卻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只不過賈衆這邊除了自家老母就無人支持,反倒劉老漢夫婦一方,村民齊齊站隊,原因無他,雙方都拿着對方的“定情信物”,最主要是,連新婦都承認與他有染,這還有什麽好辯解的。
秋夢期用自己不太靈光的腦袋想了想,如今需要證實的是賈衆與新婦有沒有奸情,就要從兩個方面入手,一是“定情信物”是怎麽到了對方手中的,二是新婦承認兩人茍合,賈衆卻極力否認,這是為何?
她覺得,只要能證明這兩點,就能真相大白。
于是問道:“賈縱,當着大夥兒的面說說,你的手串是什麽時候丢的?”
賈衆道:“回大人,半個月前,也就是四月十五我幫母親上山背柴,回來就發現手串不見了,我心想着應是掉在了山上,因手串是我母親親自去廟裏給我求的,保佑我能金榜題名,故而我天天帶着,那天不見後,我還因此返回去找了一趟。”
賈母忙道:“這事我兒和我說了,就是那日丢的。”
旁邊跪着的劉婆子道:“胡說,這定是你們母子二人串通好了做的假證,誰知道是真弄丢了還是送給那□□了。”
賈衆忙争辯,“那日下山後我放了柴火又上山一趟,還遇到村裏的柱子叔,當時柱子叔問我怎麽下山了還要再去一趟,我也與他說了手串丢了的事,他還說下次上山也幫忙留意一下。”
秋夢期掃了一眼圍觀的上黨村村民道:“那叫柱子的村民可在?”
李大柱趕緊從人群中扒出來,“大人,确實有這麽回事,但賈縱也是跟我這麽說一嘴,到底是否真丢,草民也沒有親眼所見,不好妄言。”
秋夢期揮手讓他退到一邊,轉頭詢問另外一邊的新婦:“羅氏,你又是什麽時候收到這串手串,可是那賈衆親手贈予你?”
新婦聞言臉色一紅,但很快又變得慘敗,哭哭啼啼一番後,道:“回大人,民婦是在四月十七日晚收到的串子,确實是賈公子親手贈予——”
話還沒說完,賈衆就生氣地打斷了她的話道:“四月十七晚我什麽時候去見過你,這一個多月以來,我白日幫母親上山背柴下地務農,晚上挑燈夜讀,我哪有空閑去與你私會?”
新婦一聽,瞬間又哭開了,神色哀傷,看似不像是假,她咬着牙流着淚指着賈縱咬牙切齒道:“既然你這麽絕情,也別怪我不給你留情面!”
“我原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可沒想到四月十七那晚你趁着我公婆不在,潛入我房中将我玷污,只因我早就對你傾心,便也順從,日後更沒有與外人透露過半句,那日完事後你将手串套在我手上,拿着我的香囊就走了,我便當作你與我訂了情,可你不該拿了我的香囊卻不知道悄悄收好,而是拿出來四處炫耀,被我公婆看到,這才從我這裏扒拉出了你送的手串,我被迫于無奈道出實情,然而你現在卻不認了,你這個負心漢——”
新婦說完,人群一片嘩然,村民大罵賈縱不知廉恥,罵新婦不守婦道,這二人就該沉江裏淹死才對。
只有賈衆大呼冤枉,竭力否認自己做過這樣的事。^o^
在場的人卻根本沒有人相信他說的話,紛紛朝他吐口水,大喊:“都到公堂上了居然還敢狡辯,大人用刑吧。”
“打他個二十大板看他招不招。”
“新婦都出來指認了,真是個孬種,做了這種事都不敢承認,還不如一個女人有擔當,打死他。”
孔興賢等人饒有興趣地看着秋夢期,想看她下一步的舉動。
周圍的衙役也緊緊盯着秋夢期,只要她一下令就把刑器搬上來。
連秋夢期也忍不住動搖,人家姑娘都當面指認他了,賈衆卻為何不願意認罪?
卻不想這賈衆非但不認,更是漲紅了臉道:“我沒有做這種事,我不認,要是逼我認,我就撞死在這大堂之上,以死證明我的清白。”
衆人聽他這麽說,罵道:“孬種,你連死都不怕,做了這種事卻不認。”
更有人喊道:“那你撞吧,別只說不敢,威脅誰呢。”
賈衆聽到衆人如此議論,漲紅了臉,他咬了咬牙,轉頭望了望不遠處的大柱子,似乎正在積攢勇氣想往那個方向沖過去。
圍觀的衆人似乎也發現不對勁,這小子不會真的要撞柱子吧,難道真的是被冤枉。
眼看一場慘案就要發生在眼前,衆人驚呼出聲,賈母更是吓得魂飛魄散。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從堂上傳來,打斷了所有正在發生和即将發生的一切,衆人頓時舒了一口氣,轉頭朝堂上看過去。
秋夢期剛剛是真的從賈衆眼裏看到了死志,這才不得不拍響醒木以做警醒。
賈衆這時候也将将驚醒過來,看着母親悲痛欲絕的樣子,終于覺得自己過于沖動,不禁涕淚直流。
“賈張氏,四月十七你在何處?”
賈母抹着眼淚忙道:“四月十七那日晚下着雨,我和往時一樣在我兒子房裏納鞋底,家裏窮,就只點一盞燈,平日縱兒看書,我就趁着光亮做點家務活。”
“這麽說來,沒有旁的人能作證,不過我聽說賈縱每天晚上都念書,平日總是要念到亥時,每每都會遭隔壁鄰居不滿,可有此事?”
“是有此事。”賈母回道。
“那麽四月十七鄰居是否聽到了賈縱的念書聲?”
村民紛紛搖頭,賈縱只得自辯:“大人,四月十七
那日下着大雨,還打着雷,我平日念書也不算很大聲,那樣的氣象鄰人哪裏能聽得到我的念書聲。”
“真是狡辯,”劉婆子道,“你那日定是翻牆過我家來做了那種醜事,哪裏還有這工夫念書。”
賈縱真是欲哭無淚,那日的氣象偏偏就那麽巧,他和平日一樣都念着書,夜夜如此,從未間斷過。
百姓聽着他的證詞實在沒有說服力,看着也不耐煩了,再次大喊:“動刑,看他說不說。”
“對,打他,掰開他的嘴,看他還狡辯。”
一旁的孔縣丞聽到百姓喊話,站起身喝道:“喊什麽喊,是你們斷案還是大人斷案,大人是當朝進士,滿腹經綸,輪得到你們來指指點點嗎?該用刑的時候大人自會用,你們這些個刁民,難道比大人還厲害,再擾亂公堂,拖下去重打板子!”
一時間,吵吵鬧鬧的大堂瞬間安靜了下來,大家縮着腦袋不敢再喧嘩,但目光都集中在了秋夢期的身上。
秋夢期不是個傻子,孔興賢這一句話看似維護他,實則更讓她下不來臺。
門口百姓看着高堂之上一臉困頓的小縣令,暗中搖頭。
臺下下屬胥吏也暗中眉目互動,頗有些幸災樂禍。
秋夢期低眸沉思,一時間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切入,也不知道該不該用刑,臺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幾個思路在她腦海裏互相打架,讓她一時間沒有辦法下決定。
就在這時,身邊清幽香氣傳來,桌上的瓷杯被輕輕拿了過去,緊接着,茶水聲潺潺入耳,讓秋夢期有了一瞬的清明。
“若是腦子乏了,就退堂休息一會兒,不要讓他們帶着你的節奏。”
這一聲宛如天籁,秋夢期原本緊繃着的神經稍微一緩,她不動聲色地坐直了身子,待蘇韻拿着茶杯退下後才拾起驚堂木重重拍了一下。
“先退堂休息,半個時辰後繼續審。”
作者有話說:
本文是大長文,女主是成長型,前期會比較廢、沒用,性格也不好,到後面才會慢慢出彩,而且上一世的誤會包括兩個人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也在後面才解開,很多人對前半部分會比較無法接受,所以大家在前頭看的時候要是覺得不舒服了,要趕緊棄文,不然會覺得堵心,浪費金錢也浪費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