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你大概率是沒人要咯。”
坐在齊意身邊的男子，向她抛出這一句輕飄飄的譏諷後，才大步走上臺，走向那充滿希望的未來。
同樣是XV戰隊培養的青訓上單選手，當他聽到主持人宣布，XV戰隊最終選擇的人是他，而不是齊意，他就知道這名曾對他造成巨大威脅的女選手已經完了，徹底完了。
而他恰恰相反，他剛踏上的起點，就已經是齊意的終點。
此刻，場館內正在舉辦榮耀游戲職業聯賽GPL（glory Pro League)的選秀大會。
各大職業俱樂部會從選秀大會中選拔優秀新人。
被選中的人由此開啓職業之旅，可以正式打比賽，落選則意味着與職業聯賽無緣。
關注GPL選秀大會直播的網友們，有不少都在讨論齊意（選手ID：one）的去留：
1L：果然沒隊伍要她
2L：連XV這麽菜的戰隊都看不上one，別的戰隊就更沒戲了
3L：一個女的，是多想不開才要打電競啊
……
23L：評論區偏見別太大，XV願意将one招進青訓營，又把她送來了選秀大會，至少證明one是有一定潛力的嘛。那些沒實力的男選手連選秀大會都進不來呢
24L：噗嗤，樓上要不要了解一下事情經過再來給one說話？XV可不是自願把她送到選秀大會的
25L回複24L：？
30L：來科普一下吧。
最開始XV可能走投無路，實在缺人，逼不得已才把女的招進青訓營。
不用想也知道，one水平肯定不咋地，在青訓營的成績不合格，所以連XV都看不上她，沒打算把她送來選秀。XV不要她多正常啊。
但離譜的是，消息一傳出去就變成了GPL禁止女人參加選秀。更更離譜的是，一堆網友借題發揮在網上潑髒水，那陣勢大的喲，XV完全扛不住輿論，被迫在選秀大名單加上了one。
真搞笑，這些人明明不懂電競，也不會玩游戲，在那之前大概率都不認識one是誰。
這下好了，one沒有戰隊看得上，來選秀大會就是白白受罪，可憐兮兮的，還不如不來呢。
31L：确實是受罪哈哈哈，one的臉都青了
……
40L：one被罵确實不冤，電子競技菜就是原罪。但不是每個女選手都不行啊，想想當初的Yi，多厲害。女選手的風評都要被one拖累了，無語。
41L：Yi确實厲害，不過十年前那會兒是電競開荒期，競争小
……
齊意對于XV的選擇早有預料，并沒有像網友嘲諷的那般臉色鐵青，她已經克制住自己的情緒，盡可能讓自己顯得更坦然。
只是在鏡頭沒法拍到的地方，她的手指微微有些發顫。
還剩八支戰隊沒有公布名單，他們——會選擇她麽？
齊意知道自己希望渺茫，但仍渴望着一份轉機，一個奇跡。
她想起前幾天，XV戰隊教練和她的那場談話。
辦公室裏，教練翹着二郎腿，臉上的表情卻很嚴肅，“你的個人水平還不錯，各項數據在這批青訓生裏比較出色。不過，”
他深深看了齊意一眼，接着道，“榮耀不是一個人的競技。團隊同心協力才能贏下比賽。你應該也意識到了，你的隊友們不太能接納你……”
隊友？想到他們，齊意的眼神一下黯淡。
在XV訓練的這一個月，齊意的隊友永遠都在對她冷嘲熱諷：
“打比賽和你平時玩游戲是兩碼事，不要總想着一個人秀。”
“你再突出也沒用，青訓營從不缺你這種不顧團隊的路人王！”
……
齊意也曾懷疑過自己，是不是适應不了職業模式，是不是把玩路人局游戲時的不良習慣帶到了職業訓練中，是不是潛意識裏幻想着一個人出風頭？
她努力配合他們，吸取大家的意見。甚至在遭到隊友無理的挑釁時，她也抑制住了自己一貫的暴躁本性。但沒用，局面并沒有變得更好。
在一場無比荒唐的團戰後，她終于意識到，她的隊友從來沒有把她當作可以信賴的戰友。
眼下又聽到教練這般說辭，齊意忍了一個月的不滿都在這一刻爆發，她直直看向教練：“他們又不是正式隊員，大家都是青訓生，只是因為他們不接納，戰隊就要否定我？”
教練笑出聲，似在嘲諷齊意的天真：“是啊，你和青訓同伴都磨合不好，難道還能和一二隊的正式選手磨合？”
齊意沉默。
教練嘆了口氣，正經道：“你就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孩兒，我也不忍心坑你。實話說吧，GPL就不太适合女生闖。你也看到了，短短一個月，你的隊友們都已經稱兄道弟了，人家是睡上下鋪的交情，你能怎麽辦？打職業不是個人秀，是需要默契的，你沒法融入他們，你就是個局外人。要我說，你幹脆放棄打電競這條路。實在想靠游戲吃飯的話，你去當主播也比打電競好。”
齊意心一沉。
她不死心道：“那你們當初為什麽願意給我機會？”
提到這，教練哭笑不得，他擺擺手，無奈道：“還不是當初收簡歷的工作人員把你的性別錄錯了，見你的游戲天榜積分排名高，我們才收了。”
齊意：“……”
原來這麽荒唐。
她相信教練不是在搪塞她。雖然在XV待的時間不長，但她能看出來XV辦事确實不太靠譜。
她曾見過保潔人員跪在俱樂部門口說漏發工資……
教練一副結束話題的架勢：“掏心窩子的話我說了這麽多，也算是仁至義盡。我們不會送你去選秀了，你走吧。”
齊意急道：“您不是說我的個人數據還可以？萬一我進了選秀大名單，別的戰隊會挑中我呢？”
教練面無表情地反問她：“你覺得可能嗎？”
XV戰隊在整個GPL墊底，連XV都瞧不上的選手，別的戰隊更不會多瞧一眼。
齊意明白這個道理，她只是想為自己争取哪怕只有一絲絲的可能性。
教練：“除非……”
聞言，齊意眼一亮，就聽教練哂笑道：“等你的水平到了吊打Fox的那一天，說不定還真有戰隊勉強給你機會。”
教練說完，自己都覺得荒謬，止不住哈哈大笑。
Fox可是聯盟現役最強上單，無數次殘酷大賽後淬煉出來的天才中的天才，齊意一個稚嫩無比的新人，拿什麽和他比？
齊意突然也笑了。
水平不如她的青訓生都可以進選秀，而她卻需要證明自己可以碾壓現役最強？這究竟是什麽道理？
初入社會的齊意，第一次切身體會到，很多東西并沒有她想象中那麽簡單。
結束和教練的談話，齊意本已灰心，但她沒想到，幾天後教練突然又轉變了态度，通知她道，以她的數據進選秀是有說服力的，XV最終願意給她一個機會，就看她能否贏得別家戰隊的青睐，在選秀大會上被別家戰隊選中。
齊意得知，XV的轉變是受到了外界言論的影響，她有些受寵若驚。
原來，還是有很多人想看到女選手走上電競的賽場，她們不想看到她就這樣被拒之門外。
但她大概率要辜負她們的期待。
齊意收回紛亂的思緒，選秀大會仍在繼續，主持人念出一個個名字：
“QC戰隊的選擇是，選手77。”
“PPJ戰隊選擇……”
被挑中的選手無一不是興奮地走上臺亮相，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齊意的心情快要跌落谷底，等到最後一個戰隊公布名單時，她屏息凝神，生怕聽錯一個字。
……很遺憾，最後一個名額也不是她。
塵埃落定，齊意一直緊繃的身體瞬間松懈下來。
她被淘汰了。
齊意自嘲一笑。
她是游戲裏排行前列的路人王又如何，她的的确确沒有打團隊比賽的能力。在XV戰隊訓練的這段時間，她打職業的妄想已被粉碎。
她應該放棄這條路。
她馬上就滿十八歲了，雖然還不夠成熟，但該有的理智她都有。放棄才是明智的選擇。
不過，看着臺上那些被眷顧的選手，看着他們意氣風發的模樣，齊意還是流露出一絲不甘。
她确實水平不夠，她承認自己輸了。
但不是輸給臺上的這些人。
齊意恍惚地望向上方，被天花板上絢麗的水晶燈晃了眼睛。
她下意識呢喃：“Yi，你當年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人在無助時總會尋求某種寄托。絕望的是，齊意很清楚那人不可能聽見她的禱告，不可能給她任何回應。
十年前的電競天才選手Yi，她的出現宛若一顆流星，來得燦爛，驚豔了整個電競界，卻也去得迅猛，拿下第一屆GPL冠軍後便永遠離開了。
Yi是齊意的偶像，也是她逐夢職業路的動力之一。是Yi的存在，消解了齊意的膽怯，是Yi讓她堅信，電競本來也屬于女人。
她看見了她，便也想成為她。
但很可惜，齊意終究是不如自己的偶像，連GPL最低的門檻都沒能跨越。
幸好，她已經做了很久的心理預期，此時再難受，卻也能笑着面對，不至于在鏡頭前失态。
熬到選秀大會結束，齊意沒有逗留，迅速走出大會場館。
夏天的夜晚，暑氣褪去，涼悠悠的。
齊意緊張地看了眼時間，慶幸沒有錯過末班公交車。
看來今天的運氣并沒有壞到底。她現在就是個窮鬼，能省一分都值得高興。
等待幾分鐘後，齊意坐上公交。綁定支付軟件的公交碼可以打九折，齊意付了一塊八毛，瞅了眼賬戶總餘額，又瞬間不忍直視地将頁面關掉。
數字太紮心，不想面對。
齊意是女選手，不和那群男選手住一起，XV也不算豪，基地沒有單人間，俱樂部明确說了讓她自己解決住宿問題。
她幹脆在基地附近租了間廉價的單人地下室，每晚在基地訓練到深夜後再一個人回去。
将近一個小時的車程，齊意閉着眼睛，心中五味雜陳，這段路程也像極了坐冷板凳。
回到地下室，熟悉的潮濕黴味撲面而來，簡陋的屋子裏沒有多餘的物品，齊意很快将東西收拾幹淨。
只是在裝鍵盤時，她的動作不知不覺就慢下來了。
這款平平無奇的鍵盤是她存了許久的錢才買下來的，陪伴了她漫長的時光，也一度承載了她的夢想。
她曾幻想自己是闖蕩江湖的俠客，鍵盤便是她的無鋒之劍。她本當仗劍殺四方，在恣意的十八歲熱血一場，中二一回。
可是……
算了。
齊意仰頭哈哈一笑，大笑過後只剩無聲的嘆息。她珍視地将鍵盤和鼠标裝好，不再看它們，開始查看回家的車票。
……
一個月後。
咚咚咚，齊意敲響眼前的防盜門，中氣十足道：“你好，你的美了麽外賣已送達。”
不一會兒，門內傳來腳步聲，門支開一條縫，一只手從中伸了出來，齊意立馬把外賣遞過去：“祝你用餐愉快！”
齊意毫不耽擱，轉身便要走，顧客卻将大門敞開了一點點，貼在門邊好奇地看着齊意：“你是女騎手吧？我沒有惡意，就是想問一下。”
這顧客還挺奇怪。
身量很高，頭發很短且戴着頭盔的齊意笑道：“是啊，女騎手也很多的。”
顧客輕聲道：“我知道。辛苦了，謝謝你。”
“不客氣。”
外賣時間緊張，齊意剛在軟件上點擊訂單已送達，系統便發來新的提示：“美了麽衆包提示您，您有新的訂單，請接收。”
齊意連忙查看新的商家和顧客地址，浏覽導航路線。
她跑出小區，烈日正毒，但她已沒有閑心抱怨天氣，騎上電瓶車便往新的商家趕。
說起來，這輛電瓶車還是她們班主任借給她的。
自上次選秀大會失利後，齊意回到家，想趁着高考後的暑假攢點錢，她沒有知識沒有特長，才想到去跑外賣。
至于為什麽不去做游戲相關的兼職，純粹是她想努力遠離游戲，放棄游戲這位老朋友，好讓自己死心。
還別說，騎着自行車跑了幾天外賣後，齊意覺得這活兒還蠻适合自己，不是特別累，加上有平臺給新人的福利任務，每天的報酬也還将就。
後來，她竟意外接到了班主任老師的外賣單子，還是在送上門後才發現。
這位年過五十，一向古板嚴肅的老師，那一刻沒有批評齊意在學校裏不務正業，高考才爛得一塌糊塗，也沒有說送外賣不是一份好兼職，她反而主動提及，将家裏的電瓶車借給齊意。
齊意望着她那張滄桑冷硬的臉，再不像往日那般畏懼，心中只有感動。
就這樣，她的交通工具升級，送外賣的工作更加順利。
趁着紅燈間隙，齊意打開今天的收入清單，一條條看下去，心中非常充實。
“咦？”齊意突然發現多出來了十元錢，眼睛都瞪大了。
她竟然收到了顧客的巨款打賞？
她點進去一看，這十元正來自先前的那一位顧客。
“原來她那樣問，是因為整理更多汁源，可來咨詢摳群幺污兒二漆霧二八一想要打賞女騎手麽？”齊意默默猜測，只覺得迎面吹來的熱風都惬意了。
晚上十點，齊意才結束了今天的外賣工作。
外賣平臺有夜間補貼，十點後的收入會更高，但齊意決心把電競選手的夜貓子作息一起糾正了，一定得早睡。
回到家中，齊意收拾一通，整個人往床上一躺，發出舒服的嘆息。
說來奇怪，她體力一直很好，接外賣的單子數量也控制在自己能承受的水平，但最近的每個晚上，她都覺得身心俱疲。
“看來我夢裏也在打工啊。”齊意笑着調侃一句，目光不小心落在了卧室的電腦上。
齊意淡了表情。
換做是曾經的她，打死都想象不出，一個月不玩游戲該是什麽感覺，該有多麽的難以忍受、抓心撓肺、翻腸攪肚。
直到如今她才發現，這也不過如此……
不過是比她想象中的抓心撓肺，還要難受個百倍千倍罷了。
她還可以忍嗎？
齊意蹭地一下站起來，打開電腦，打開榮耀。
不過，她并不是要玩游戲，她只是想看看如今的游戲界面，看看當前的排行榜。她一個月沒有登錄，應該掉了不少排名吧。
當她連引以為傲的游戲排名都已經失去，她還有什麽臉面再幻想着打比賽？
這和那些不務正業，把打電競當成逃避學習的借口的人有什麽區別？
戒掉游戲一個月，她真的該徹底冷靜。
生怕自己的意志還不夠，齊意對着電腦握拳道：“假如你的排名掉出前一百，你就答應自己，再也不要想打比賽的事了行不？”
“行！”齊意立馬應下，自問自答地非常順滑。
掉出前一百是板上釘釘的事。實際上，一個月沒玩，齊意現在的排名應該在一千名開外。
她這般戲精附體，滑稽地自導自演，不過是明知自己放不下，卻要逼着自己放下。
畢竟是上瘾，戒斷不易。
齊意漫不經心地點開數據，正要好好數數自己的排名一共有幾位數。
然而，下一秒，她整個人都定住了。
她看到了什麽？
她張着嘴，僵硬地眨兩下眼睛，不可置信地再次看向電腦頁面。
“111……”齊意結巴了。
她竟然是現在的榜單第一名！
第一？她從沒打到過的名次，怎麽可能？
“見鬼！”難道她號被盜了？或者游戲服務器崩了？
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榮耀不是沒有抽風過，最奇葩的一次是游戲裏的角色形象都抽到變形。
盡管齊意沒見過天榜數據出bug，但這就是最合理的解釋。
開玩笑，她怎麽可能是排行榜第一？
雖然游戲榜單不等于客觀排名，因為厲害的職業選手們忙着專業的賽事訓練，不一定有空打游戲積分，但天榜第一的含金量依舊是毋庸置疑的。
更何況現在休賽期，有很多職業選手在沖榜單，各大主播們也是卯足了勁。
在厮殺如此激烈的情況下，她若是能将這個第一名拿下，她敢打包票，一個月前對她愛答不理的XV戰隊，肯定又會回頭來找她。
在第一名的光環下，沒法和青訓生配合的問題已不算什麽大事了。XV實在是缺乏好的上單。
不過這些都只是她的幻想，畢竟這個排名是bug，在別人的游戲界面肯定又是另一番樣子。
對于自己的幻想，齊意感到很好笑，她一邊翻看自己的賬號，一邊念念叨叨：“齊意啊齊意，你還是腳踏實地一些吧。白日做夢，夜裏做夢，都不好。”
然而，她的笑意又一次凝固。
只見她收到了一條信息：
[你好，你想不想打職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