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聲

夜聲

“水洞八仙舞。”

過去十幾年不曾再提一句,如今一朝解封,便要時時刻刻出現在面前。曾經拼命想要記起,如今又想忘記,可重複回想了太多次,已經刻在腦海的四壁。

寧小行已經離開,肖铎卻無法讓水洞八仙舞這五個字從腦海中沉沒,就在它要将肖铎的頭腦撞個四分五裂之時,輕柔的笛聲将肖铎喚醒,像是漸漸讓翻湧的靜止,沖擊的結冰。肖铎茫然地擡頭,跟随着本能的呼喚,起身朝笛聲更近處走去。

兜兜轉轉,肖铎來到一處花牆之後,牆上月季競相争豔,粉瓣細蕊,像是把潑天的美麗灑于牆上,故金壇紫闕行宮內的花牆均稱做潑蕊牆。繁密的枝葉将肖铎的身影遮擋,細縫之間,肖铎望去,在涼亭之中有一個人正持笛吹奏,月亮為他的霜色衣衫披上一層輕紗,清冷的氣息似乎要與這月光合二為一,正如一句“虛空無所處,仿佛似琉璃。”

忽的一抹桃紅在眼前一閃而過,肖铎定睛瞧去竟是寧小行。只見她行色匆匆,穿過一面拱橋便又消失在視野之中。肖铎心中正納罕她究竟去往何處,再一擡頭寧小行已經翩然躍進涼亭之中,随後笛聲戛然而止。

肖铎眼看着兩人似乎是在說話,不一會寧小行竟翩然起舞,卻只舞了一會,寧小行便身體一歪,那男人眼疾手快地拽住寧小行的胳膊才使她免于摔倒。可随後寧小行猛地掙開男人的手,雙手用力地推那人,可卻只推得自己倒退了兩步,寧小行似乎氣極了,大聲朝男人叫喊了兩句,轉身便跑出小亭,而那男人卻在原地不動,只注視着寧小行跑開,直到身影消失在重重地潑蕊牆之中。

只一錯眼的功夫,待肖铎再去看那涼亭,裏面已經空無一人。

肖铎回到龍洞橋上的宴席,心中想着剛剛瞧見的場景,卻見寧小行獨自坐于小桌之後自飲自酌。寧小行眼見肖铎回來,抱着酒瓶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擡手招呼他:“肖先生,你去哪裏了?快快坐下,和我一起喝酒。”

肖铎看着寧小行搖搖欲墜,趕忙上前扶她坐下,輕聲問道:“寧姑娘,你心裏不高興麽?”

寧小行偏着頭看他,醉酒的眼睛朦胧美麗,聲音雖嬌美,可語氣卻苦澀:“你怎麽知道,很明顯麽?”

肖铎思忖再三,開口道:“我聽笛聲空靈不自覺跟着出去,不料瞧見寧姑娘你在亭子中和人吵架呢。”

寧小行聽之輕笑:“他也就笛子吹的好。其他都不好,最不好的就是總不肯如我的意!便是他說長京即将陷入漩渦,叫我不要過來,害我躊躇不決,日夜思量,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覺得這水洞八仙舞若是學會了,便是死了也值得了。結果呢?來到長京,哪裏不是一片繁華安定,哪有什麽危機四伏,若真是聽了他的,我現在悔也悔死了。”

“陷入漩渦?他怎會覺得長京會如此?”

“誰知他做什麽,又從哪裏來的消息。這還不止,剛我與他見面,不想和他置氣,好聲好氣同他說我已找了鹿霭書院的大夫治病,哪想他仍自顧自勸我離開,好沒道理!”寧小行越說越氣,拳頭狠狠地砸着桌子。

“肖铎?這位姑娘是?”

就在此時,剛剛離開的幾人回來,正好看見寧小行發着脾氣,黃子家出聲詢問連語氣都比平常小心翼翼。

寧小行起身問禮,肖铎随後站起來介紹:“這位是寧小行姑娘。寧姑娘,這位便是鹿霭書院元策先生,他身後的是黃子家先生和鄧琦先生。元策先生,寧姑娘身體略有不适,肖铎才疏學淺,請元先生為其診治。”

話音一落,黃子家驚訝大叫:“寧小行!是今天在長京表演的寧小行?”而後在寧小行被吓到的表情中強自補了一聲“姑娘。”

元策拍了拍黃子家的肩膀走向前,肖铎退開為元策讓開位置。

黃子家和肖铎鄧琦雖在另一小桌,但是黃子家的眼睛總是不自覺朝寧小行看去,鄧琦雖大感不妥,拉他衣袖阻止,可他一而再再而三,令鄧琦也不免放棄。

肖铎随口說道:“闫丹因闫老板來過,他說要拜訪鹿霭書院的先生們,不知是有什麽事。”

鄧琦聞言臉色微變,想了又想道:“肖铎,你如今在鹿霭做事,大家都是同學,我想告訴你也無妨。孟少主的镖讓人截了,剛剛是喊我們去救人。你還不知道吧,華夫人禮佛,孟少主為表孝心,常常買下那些明珠暗投的佛像送給華夫人。據說這次孟儀昌花大價錢競買了一尊金身佛像準備作為華夫人的壽禮,哪想到了長京外的樹林裏讓人給劫了镖。孟少主生了好大的氣,我都不敢擡頭看他。沒有,他沒受傷,他喊我們救的是走镖的镖師。按他們說,他們看到長京外镖局發的信號趕到時那些镖師已無呼吸,但等他們把人帶回來時,卻有人又醒了,他們以為是詐屍,慌亂之中反砍死了一位。可我們去查看時,那些镖師全部都是血脈不暢,體寒乏潰,就像是被凍住又剛剛融化似的,特別的奇怪。”

肖铎也大感奇怪,接着道:“闫丹因中途是被叫走的,他走的時候臉色很不好。”

鄧琦道:“嗯,我看到了。在房裏孟少主與闫丹因對上,吓得我直想跑。孟少主率先開口‘闫老板,你說劫镖的大概是和镖師有仇,只取命不取財’那如今這些镖師醒了你又作何解釋’闫老板回道‘我怎知劫镖的是何想法,如今人未死,镖未丢,孟少主何必究根結底呢’孟少主冷哼一聲道‘既不為人也不為仇,不是沖你京林镖局,便是沖我妝花游麟了,故意下我孟家臉面!’闫老板忙道‘誰敢吶,不久便是華夫人壽宴,誰人敢在此間鬧事?孟少主不必如此大動肝火,如今這幫廢物醒了,闫某便讓他們受孟少主差遣,助孟少主找出這賊人來,若有其他,孟少主一開金口,闫某定義不容辭。’說完孟少主便挨個詢問,幸好元先生在,不僅給了病因,還給了治方,不然我真擔心走不出那間屋子。”

鄧琦說完仍心有餘悸,如此劍拔弩張的場面,此生不願再置身其中。

突然一陣笑聲傳來,接着是元策爽朗的聲音:“那可真是一件趣事!鹿霭書院有一位安泫先生腹載五車,妙手回春,元策明日便去為寧姑娘請安先生為寧姑娘針灸,相信度過一月并不是難事。”

寧小行朝元策道謝,卻又說道:“肖大夫也說有暫緩的法子,不知道肖大夫的法子我能不能一起用,這樣會不會好的快一些?”

元策回道:“這就看安泫先生和肖大夫的商量了。”

寧小行點點頭,剛剛舒展的眉眼随即又愁雲密布:“好,只是還有一事相詢。我最近要在長京待一段時間,聽說長京現在有傳染的怪病,得病者眼睛發紅,怕風怕水,沒有理智,到處咬人,身上還會出現奇怪的斑點,是真的嗎?”

元策一愣,下意識和黃子家、鄧琦相視一眼,而後同時縱聲大笑:“寧姑娘,你這是哪裏聽得的謠言吶。”

黃子家笑得彎下了腰:“我就知道三人成虎,要不是書院太忙,我就要去茶館看看他們又要編排些什麽謠言。”

元策只笑了幾聲便停止,解釋道:“不瞞你說,最近三京是有幾例疫病。但安主院和一衆大夫已經确定,這只是西域傳來的小小疫病罷了。只不過長京從未有過病例,所以民衆才如此慌張。只怕寧姑娘聽得多是誇大其詞,可千萬不要輕信吶。”

寧小行如釋重負:“那可真是太好了。”

鄧琦突然問道:“說起來,那西域商賈找到了沒有。”

黃子家道:“找到了,前天病況一确定,孟少主就帶人去抓了。是一夥販賣西域藥材的商賈,賣的是紅花、枸杞、伊貝母 ……唔,今早孟公子親自帶人去抓,此時應該已經關起來了吧。”

鄧琦聞言嘆息,黃子家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我等同學,還有書院的老師,不眠不休遍閱古籍,如今已經找到記載,萬幸之幸附有藥方,你還有什麽好憂愁的。”

鄧琦說道:“斑花狂病,發病者高熱發狂,體弱者難以抵擋,雖然将那商賈抓了起來,可誰知到底感染了多少人。”

黃子家:“染病也不怕!如今老師們已經在商量采購藥材一事,等到藥材一到,按那藥方做出藥劑,長京每人一劑,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鄧琦小聲接道:“那也不要染病才好……肖铎,你說是不是。肖铎?”

此時一陣樂曲升起,鼓樂齊鳴,元策說道:“哦?看來那邊宴會正酣吶,咱們也接着吧,今天可是最後一天了,下次再有這樣的良辰美酒便是下月末了。”

黃子家拿起酒壺倒酒,舉杯道:“幹!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之事明日做!眼前有困難難道日子便不過了?幹!”

幾人舉杯歡飲,談笑風生,元策将醒酒藥分了給衆人。衆人吃了醒酒藥更加肆無忌憚,舉杯豪飲。

“沒想到寧姑娘也有如此海量。”

寧小行舉杯致意,又倒滿一杯酒走向肖铎道:“肖大夫,未來小行的身家可全仰仗先生,我敬你。”

鄧琦見狀拿起自己的一杯酒對向寧小行道:“寧、寧姑娘,肖大夫不喝酒,這杯我陪你吧。”

寧小行瞪大了雙眼,奇道:“哪有人不喝酒的?你騙我,你剛剛明明在喝酒,還當我沒看見。”說着起身走向肖铎的小桌,打開桌上玉壺,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随着熱氣撲面而來,熏紅了寧小行的雙頰,竟然是茶。

“哪有人不喝酒的,之前不會,之後會會的,我陪你喝,今天就算是第一次了。”寧小行說完朝肖铎遞杯。

“請寧姑娘不要勉強,我曾發誓一生絕不喝酒。”

寧小行噗呲一笑:“哪有人發這樣的誓呀,真是奇怪。”

黃子家大聲附和道:“就是!哪有人在宴席上不喝酒的,肖铎就是固執,不盡興!不陪我們喝就算了,你可不要拂了寧姑娘的面子。”

元策和鄧琦異口同聲:“子家。”說完兩人對視一眼,元策接着道:“子家,莫要蠻來生作。”

黃子家舉起杯來一飲而盡:“這喝酒多是一件美事啊。想讓同學嘗試一下好東西,也叫蠻來生作麽?”

元策笑笑:“好,好,既如此明日起我便将書院中菜品換成涼拌三絲,請你和同學們一起品嘗,如此清熱解膩之好物,你可一定不要推脫。”

鄧琦聞言輕笑,黃子家突站起來,朝元策恭恭敬敬地行了個晚輩禮:“元首席,晚生錯了,謹遵教誨。請一定一定不要将書院的飯菜全都換成涼拌三絲。肖先生,請你原諒。”轉身又朝肖铎行了一禮,引得肖铎趕忙起身回禮,連說嚴重了。

寧小行看着好奇,詢問鄧琦:“這是怎麽了?涼拌三絲怎麽了?”

鄧琦朝寧小行道:“這涼拌三絲拌的是土豆絲、胡蘿蔔絲和芹菜絲,這三樣菜都是子家最不喜的。”

寧小行聞言噗呲一聲笑出來。

鄧琦又輕聲說道:“肖大夫從不喝酒的,你就不要勉強他了。”

寧小行轉身朝肖铎道:“好吧,允許你以茶代酒嗎,我敬你一杯。”

肖铎笑笑,兩人的杯盞在空中相撞,發出伶仃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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