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水鬼

水鬼

在雨中站了良久都沒有想出自己這樁大心事是什麽 ,擡頭,正好對上岱府的大門就想着不若去看北微一眼再走。

雨逐漸停了,我腳踩烏雲飄到岱府後院。

岱府後院漆黑一片沒什麽光亮,北微的屋子還點着蠟燭。暗黃的燭光隔着窗紙透過來,在一片漆黑中散發着淡淡溫度。

腳下的烏雲動了動,我從容落在北微院中。地面很濕,夜風吹過,濕氣落在面上粘乎乎的。

我撤去仙障,輕手輕腳挪到窗前。

窗紙上,是北微側身坐着的模樣。他手握毛筆,筆杆來回晃動像是在寫着什麽。

北微這大半夜的不睡覺究竟在折騰什麽,我心下好奇,腦袋往窗紙前湊了湊。

俗話說,好奇害死貓,下一刻我便成了那悲慘的阿貓。

“子兮,你拱着個腦袋在外頭作甚?莫不是在做賊?”

我:“……”

捏了個仙訣就要遁,北微直接穿牆而過擋在我面前,嘴角帶着幾分壞笑:“怎麽,見了我就跑難不成真是來做賊的?”

我故作淡定往邊上挪開幾寸:“胡說八道!我不過是下雨睡不着出來轉轉,碰巧到了岱府而已。”

“奧。”北微拿眼角看我,對我說的話顯然存了懷疑,“那子兮不去旁的地方怎麽好巧不巧來了岱府?”

我面皮一抖,瞎話信口拈來:“本來是去了城西,湊巧碰到了雨神布雨就閑聊了幾句。不曾想和雨神聊得入神,一不留神就到了岱府。”

“這話聽着倒沒什麽纰漏。”北微嘴角含笑,那笑看着十分歡喜。笑意流淌竟似挂了層涼意,在這悶熱的雨後帶來了一股子舒适。他嘴角勾了勾,這一次是不懷好意的那種,“不過到了岱府你可以不進來。”

我收了視線,防備看向北微:“你什麽意思?”

月色朦胧,北微往前踱出幾步站在月色下背對着我:“到了岱府你可以不進來,可是你選擇了進來。”北微回頭看我,眼底的笑意是那陽春三月的大日頭,亮得紮眼,“子兮,你想見我。”

最後一句話,北微并非在詢問用的是相當肯定的語氣。我自知他這話裏猜中了幾分,揚起的笑裏頭多了幾分心虛:“哎,北微,瞧你這話說的。”我上前,一只手搭他肩膀上,“我們這般親近,我就是想進來看看你,僅此而已。”

北微伸手拉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得更近了些,胸口貼上他的後背,我一口涼氣堵在胸口:“北微,你作甚?”

“不做甚。”北微另一只手往上摸上我的面頰,在我臉上不輕不重捏了下,“既然你我這般親近,我做這些也不過分吧?”

“你……”我被北微堵得一口氣噎在胸口,想了想還是擠出一個牽強的笑,“沒什麽,自是沒什麽。”

北微停在我面頰上的手僵了僵,然後那只手順着面頰滑在唇】間。他的手指在唇】間來回摩】挲數次,一股子酥】麻在我背上擴散開來,後頸上立時沁出一層細汗:“北微,你!”

“怎麽?我們都這麽親近了,這個不可以麽?”

他說話的語速很慢,這般說話的時候雙唇開】開】合】合,帶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我沒答話,北微眼底幽深一片,他的手滑到我下巴上,指腹間帶着灼人的熱度:“子兮,你這般瞧着的确有些養眼。”

“啪”地一聲,我拍開北微的手,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樣:“差不多就得了,你還真以為我不會打你?”

一抹詫異在北微眼底一閃而過,北微很快擺正了神色:“哈哈!同你開玩笑的,莫當真,莫當真。”

将胳膊從北微另一只手裏抽】出來,我往後退開幾步,朝他浮誇笑了兩聲:“既如此,我先走了。”

北微沒有攔我,我踏着月色出了岱府大門。仰頭望着頭頂的月亮,心頭一陣子苦澀。

那個瞬間,我似乎明白了雲笑口中所謂的“我的心事”。

回頭看向身後的大門,一顆心扯了扯,“我的心事”約摸和那門後那人有關。

明白自己心事的第一天,心中甚堵。

明白自己心事的第二天,心中甚堵。

……

明白自己心事的第十天,我一顆心終于恢複了正常。

靜下心想了想,自己這心事也不是什麽殺】人放】火十惡不赦之事,看開了便好。更何況,心事這事本就很奇怪,可能現在是個心事,等過上幾個月再看說不定就是個笑話。退一萬步講,幾個月不行就幾年,幾十年,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再說了,說不定北微那厮對自己的那些個關懷備至不過是逢場作戲,他這般待我約摸是想待在我身邊,方便督促我早些完成凡間的差事好回天庭複命,此事不能輕易當真。

對,不能當真。

那場大雨之後又下了幾場小雨,京城的夏天算是真的來了,空氣中四處是熱乎乎黏膩膩的煩躁氣息。

我坐在屋子裏,身邊擺着一塊半人高的冰塊。這冰塊是皇帝賞給老爹陸兆天的,眼下陸兆天不在京城我便得了這機會顯擺一番。

手裏的折扇晃了晃,涼氣撲面而來,我頗為滿意點了點頭:“阿北,荔枝如何了?”

阿北伸手摸了摸整整齊齊擺在冰塊上的荔枝,遞了顆過來:“少爺,我瞧着這個差不多了,你嘗嘗。”

接過荔枝,剝皮放進嘴中,涼中帶甜,吞下去整個心口都染了層涼意:“嗯,不錯。”

朝着阿北伸出一只手,阿北立即又遞了兩顆過來:“少爺。”

又是一顆冰荔枝入肚,我無端想起了北微:“阿北,這冰荔枝你帶上一半給岱少微送過去。”

阿北正在給荔枝翻個兒的手頓了頓,轉頭遞給我一個心領神會的笑,有些賊:“就知道少爺有什麽好事都忘不了岱少爺,少爺放心,小的這就去!”

他拔腿就跑,我及時将他喊住:“慢着,什麽叫什麽好事都想着岱少微?我以前難不成有什麽好東西都和他分了不成?”

阿北不解望着我:“少爺,難道你不記得了麽?”

我剝開一個荔枝皮,挑眉看他:“記得什麽?”

“少爺。”阿北嘆了口氣,目光悠遠面露回憶之色,“少爺小時候的木馬車,鳳凰風筝,蛐蛐罐兒……”

阿北還在絮絮叨叨,我擡手止住他的話頭:“好了,我曉得了。”

“少爺但凡有好玩兒的好吃的都會想着岱少爺,這個阿北記得再清楚不過。雖然……”阿北撇撇嘴仔細觀察我的神色,過了會兒才又道,“雖然少爺長大後同岱少爺吵得多了些,不過但凡有什麽好東西還是會想起岱少爺,依阿北看吶……”

阿北故作神秘朝我擠擠眼,我丢給他一把犀利的眼刀:“說。”

他咧嘴一笑:“依阿北看吶,少爺這輩子是離不開岱少爺了。”

“胡說!”我拿眼瞪着阿北,一顆不怎麽堅定的心晃了又晃,撐着一張面皮說出的話不怎麽走心,“少爺我以後還要娶妻生子的。”

阿北朝我擠擠眼,啧啧出聲:“我說少爺你怎的這般不開竅,老爺讓少爺娶妻生子少爺照做便是,不過這也影響不到少爺和岱少爺啊?難不成少爺成親後就不能見岱少爺了不成?”

鬼使神差的我竟将阿北的話給聽了進去,不光聽了進去還跟着點頭附和:“這個倒是真的。”

“所以啊……”阿北不知何時蹭到了我跟前,白胖胖的臉上挂着兩只笑成細縫的眼,“少爺對岱少爺的那份心阿北曉得,放心,阿北不會說出去的。”說罷,還舉起手朝天做了個起誓的動作。

我一巴掌拍在阿北腦門兒上:“說什麽說?本就沒什麽好說的,起開!還不快去給岱少微送荔枝去?!”

阿北誇張地捂着大腦門兒,哼哼唧唧往門口走:“少爺就是口是心非,唉……好……我這就去給岱少爺送荔枝去。”

“少啰嗦,還不快去?!”我一個荔枝核扔過去,阿北踮着腳逃了。

望着阿北離開的方向,嘴裏的荔枝忽然沒了味道。

味同嚼蠟。

阿北這張嘴,欠揍。

老爹離京辦差已有月餘,這書信沒來一封。我作為陸府的主子,陸兆天的兒子,自然擔負着挂心老爹的重任。

坐在書房工工整整寫了封家書讓阿北快馬加鞭給我那老爹送了去,阿北走時回頭會心看了我一眼,那模樣像極了隔壁大爺看孫子的表情:“少爺果真是長大了。”

我一腳踢出去,踢飛一只靴子。幸好阿北跑得夠快,否則鐵定吃我一靴。

午後的太陽是那燒透的木炭,又熱烈又張狂,我坐在樹蔭下納涼,夏天的風吹過來,直接刮起一臉的汗珠子。

抹掉臉上的潮氣,我索性收了扇子,轉身出了院子。

阿北在身後追得匆忙:“天這麽熱少爺要去哪兒啊?”

我頭也不回地回了:“自然是去尋個涼快的地方待着。”

阿北瞬間成了那黏人的跟屁蟲,跟着我寸步不離:“眼下還是府上最涼快,少爺還要去哪?”看我把他的話當成了耳旁風,阿北直接将一顆腦袋拱到我跟前,“少爺是不知道,入夏以來不少百姓因為暑氣太盛暈過去不少,有幾個還直接丢了性命。少爺眼下要出去,阿北自是不能依着少爺的性子任由少爺胡鬧。”

我扔給阿北一個寬慰的笑:“你放心,你少爺我還沒蠢到去日頭下頭站着等曬,少爺我去澡堂子洗個澡。”

阿北對我緊跟不放:“少爺想洗澡在府上洗就好,何必非要出去洗?再說,少爺就是非要出去洗等這熱天過了再出去也不遲啊。”

猛地收住步子,阿北剛好撞我背上,趁他被撞得暈頭轉向之際,我撒腿就跑。

出了陸府,我騎】馬一路往北奔去,去的卻不是什麽澡堂子。

城北有個好地方,這個地方是我年幼出去玩兒時和北微發現的,是個避暑的好去處。

我牽着馬,站在不圓不方的湖邊,開心得是那隔壁的二傻子。

這湖背靠着一大山,山湖相接一側山體呈弧狀,剛好将大半的湖水蓋住。湖水常年避光,是以即使烈日當空這湖水依舊是清涼透心得緊。

湖水清澈見底,水底還有不少的小魚在撲騰,我脫掉最後一件衣裳以一種飛龍在天的姿勢紮進了湖裏。

涼,冰涼,是那種在寒冬臘月裏生着火,烤着肉哼着曲的痛快。

我在湖裏開心游了幾圈,身子有些乏了便癱在一塊石頭上休息。一股刺癢感從嘴邊傳了過來,我大手一拍直接給了自己一巴掌,蚊子沒拍死倒是把自己的臉拍了座五指山出來。

那只吸血的蚊子在我頭頂晃悠半晌再次極為“優雅”地落在了我鼻子上,我聳着鼻子屏住呼吸,兩根手指往鼻頭上一夾,那前一刻還張狂嗜血的蚊子被我無情夾死在了鼻頭上。

場面有些血腥外加幾分惡心。

撩把湖水洗了臉,我重新癱回石頭上躺着。

小風清涼,湖水潺潺,這般躺着感覺整個人身心都舒坦,沒多久便睡了過去。

這一覺我睡得不怎麽踏實,夢中總是夢到自己在雨裏被鬼追。我隔着大雨回頭看了眼,那只水鬼渾身浮腫,口淌黑血,只消一眼就驚起一身的冷汗。。

我這一回頭那水鬼的視線同我的撞在了一處,也是怪了,那水鬼剛朝我露出一個陰】可】怖的笑,下一刻我便像是被什麽纏住般跌在雨水中動彈不得。

眼看着那水鬼越靠越近,胸口處的惡心感也越來越強烈。終于,水鬼朝我伸出一條黑褐色的舌頭,那舌頭足有丈長,竟是徑自将我纏住。一股惡臭撲面而來,水鬼豁了三個口的嘴裏露出一排森森白牙。

“去你的!”

我拽住水鬼的舌頭用力一扯,那黑乎乎粘乎乎的東西直接糊了我一臉,這……

在幹嘔中清醒過來,眼角的餘光落在湖中一人影上。

月色朦胧,湖水清泠,一個白色的背影在湖水中時隐時現,一頭及腰的長發同夢中水鬼的頭發如出一轍。

我心頭打了個寒顫,難不成真是水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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