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拳頭
拳頭
看人先看臉這話說得一點也不假。
就比如眼下,若不是此人生得一副好皮囊,憑他這般行為我早就對他沒了耐性。
對着那張溫潤的臉又喊了幾嗓子,他除了笑便是笑,面上表情沒有半分變化。
我終于确認此人是個癡傻無疑。
回府路上,天實在是黑的厲害,我想着眼下城中百姓多半已經歇下也就沒有顧慮太多,捏了個仙訣在手心化出一團光。
捧着這團光走了不到一刻,迎面撞上什麽物什。我捧着光彎腰一看,竟是個七八歲的男娃。
孩子一頭的雞毛,手裏還拎了只半死不活的公雞。光芒中,那男娃擡頭看看我又看看自己手裏的公雞,忽地一拳招呼在我臉上。
我“哎呀”一聲倒退幾步,男娃拎着公雞瞬時跑了個沒影兒。
這孩子怕不是個偷雞賊,而且還是暴力的那種。
隔日,前街肉鋪子裏的老頭兒來了陸府門口嚷嚷,說什麽本少爺如何如何無恥偷了他的公雞炖湯喝雲雲。
是時,我正在前院摸着自己發青的臉感懷傷秋,聽到這含血噴人的言論我險些一口氣背過去。
大門口,老頭兒還在罵罵咧咧:“還不快讓你們少爺出來将我的公雞還了?!三更半夜偷雞摸狗,你們是當這京城沒王法了麽?!”
“他為何要偷你的雞?”
我風風火火往前沖,聽到這話沖到門口的步子又縮了回來,将青了一半的臉貼在門口,露了一只眼瞧着外頭。
“你是誰?”老頭兒瞧着年紀不小,火氣倒是挺大。瞧見北微他一雙銅鈴眼瞪得溜圓,說的話也沖得很,“我來尋這陸府少爺讨說法關你什麽事?”
北微淡淡挑眉,揚唇笑了:“那我問你,這陸府家大業大,光是家仆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如此門第又怎會又惦念你的公雞?”
老頭兒似是覺得北微說的話在理,但礙于面子又不想承認,只壓低了聲音道:“那……那……這事兒誰知道?可能……可能是他看着我家的雞長得肥翅膀硬想……想……嘗嘗……”
北微笑着搖頭:“就算是如此,那你又如何證明是陸公子拿了你家的雞?”
老頭兒一聽這個昏花的老眼驟然亮了:“昨日我追着偷雞賊到了大竹街,本來這天烏漆墨黑的看不清什麽,可是蒼天有眼那偷雞賊竟然點了燈。當時我瞧得清清楚楚,就是這陸府的少爺陸子瑜将公雞給了個半大的男娃!”老頭兒說得唾沫橫飛,似是我“偷”他雞一事是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存在。說完這些,他很是得意看了衆人一眼,“也是巧了,前些日子我見過那陸公子一回,不然就是碰見也認不出啊,正所謂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
看熱鬧的百姓越來越多,周遭指指點點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楚:“這堂堂宰相的公子怎的還手腳不幹淨?”
“就是,就是。”
“唉,可憐宰相只有這一個獨子,還是個不争氣的。”
“連別人家的雞都偷,唉,這宰相公子名聲簡直臭成了糞坑裏的蒼蠅。”
北微含着笑意淡淡掃向衆人,話卻分明是問的老頭兒:“既如此,你見到陸公子時可曾看到他手裏正拎着你的公雞?”
小老兒正要開口,北微眉心一凜,說出的話帶了些強勢:“我奉勸你想清楚再說,你可知道随意污蔑相府之人有刻意诋毀朝廷命官聲譽之嫌?”
半開的嘴慢慢合上,老頭兒躊躇半晌緩慢搖了搖頭:“當時我跑得急只顧着看那賊人的臉也沒顧上留意當時他手裏有沒有雞,不過他身邊的孩子手裏的确是拎着一只公雞。可說不定,那孩子就是……”
“照你這般說,說不定是那孩子偷了你的公雞陸公子試圖阻攔呢?”
“可是……”
北微打斷老頭兒的話:“你可知陸公子為了幫你奪回被偷的公雞都被打傷了?”
老頭兒面色震驚瞧着北微:“你說什麽?!”
我摸了摸挂了彩的臉有些納悶,北微怎的知道我受了傷?
胳膊上驀地多出一只手,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人已經被北微給拽到了人前。北微指着我的臉,臉色忽然冷了幾分:“我說陸公子好心要幫你奪回公雞反倒被你污蔑成了偷雞賊,你真是編的一個好故事。”
老頭兒瞧見我青了大半的臉,面色一白,說出的話明顯沒了底氣:“不是他難不成是那半大的小子?”
我正想說“是”,北微直接将我的話給堵了回去:“究竟是誰偷的此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總之奉勸一句,以後說話做事還是要講究個真憑實據否則單憑自己猜測随意污蔑他人只會空成旁人笑柄,說不定還會因此惹禍上身。”
“惹禍上身”四個字北微說得語氣極重,小老頭兒聽罷呆了呆,想了半晌無奈搖了搖頭:“唉,罷了罷了,算我小老兒倒黴,倒黴。”
老頭兒轉身走出幾步,北微從身後将人叫住:“平白挨了你一頓冤枉,老翁難道不該對陸公子道個歉麽?”
周遭看熱鬧的百姓忽地沒了動靜,都将目光落在老頭兒身上。
老頭兒身子一顫,慢慢回過身來,說的話有些生硬:“險些冤枉了陸公子,還望陸公子莫要同我這個老頭子計較。”
賣雞的老頭兒一離開看熱鬧的百姓很快散了個幹淨,北微長袖一甩悠悠然進了陸府大門。我跟在他身後往裏走,北微緩緩止住了步子,回頭在我受傷的地方用力捏了下。我疼得龇牙咧嘴,他卻笑得更大了些:“無事,有我。”
我本想着伸手捏回去,聽了他這話伸出去的手不由頓住,只小聲嘟囔了句:“沒你,我照樣沒事。”
北微沒有說話只是笑着看我,就那樣一直看着。
回了後院,北微拉我進了房中。
兩人在桌邊坐下,北微手心憑空多出一個瓷瓶。
“這是什麽?”
北微打開瓷瓶,将藥膏放在指腹就要往我臉上擦,我下意識往後一縮:“不必。”
他也不在意,随意往後靠上椅背:“無妨,你若不想用也就罷了,左右你爹回府之後也不會在意你臉上的傷,即使看到了也不會因此罰你。”
北微這話越說我一顆心越是晃蕩:“罷了,罷了,要不就先塗些藥膏好了。”
他不說話,只是小心将藥膏擦到我臉上。
藥膏冰涼,指腹灼人,竟是灼紅了我一張老臉。
中午的光景,老爹陸兆天回府,瞧見我似要說些什麽,半晌也只是搖頭作罷。
我猜,老爹定是知道了我那“偷雞”之事……
自那以後,我待在後院便有五六個家仆跟着,我去前院這五六個家仆便跟着去前院,但凡我有半分“想要”翻牆的念頭就會被這五六名家仆扭送到陸兆天面前。
總結一句話,簡直過得凄慘憋屈。
北微時常同我打趣,說我在凡間吃飯如廁都有人跟着,投的這個胎着實金貴得很。我知道他是在消遣我也沒怎麽往心裏去,可是每當夜深人靜月亮高挂之時,我擡頭望天還是忍不住埋怨司命幾句。
想我當年在天庭,雖沒什麽實差卻也算過得潇灑自在。眼下自己困在這凡人的殼子裏什麽都做不得只能日】日待在書房看什麽四書五經,學什麽聖人言論,簡直要将我憋出病來。
“怎麽?富貴病又犯了?”
我側身睨了北微一眼,繼續坐在院子裏喝悶酒:“又來消遣我,北微你就不能說些正經的?”
北微擡眼望着頭頂的月亮,仰頭灌下一口酒:“好,那我便同你說些正經的。”
我一雙眼睛有了些光亮:“什麽事?快說。”
他晃了晃手裏的酒杯,目光落在酒杯上,唇角的笑瞧着有幾分揶揄:“聽說科舉過後,伯父就要讓你同我表妹成婚。”
“竟有此事?!”我從椅子上彈起來,“父親并沒有同我說過此事!”
“上回舅母壽辰,我去宋府賀壽,也是無意間聽到伯父同舅父談及此事。”
我苦着一張臉:“那你表妹就沒什麽表示?”
北微斂眉看我:“你想她有什麽表示?”
這還用說?我朝着北微一眼睨過去:“你那表妹對你有情你不是不知,她聽聞此事就沒什麽反應?”
北微兀自倒了杯酒,再次仰頭灌下:“不曾。”
“我不信。”我也倒了杯酒來喝,“宋紫嫣每回見你都恨不得一雙眼睛粘你身上,你說她什麽都沒說我自是不信。”
北微挨着我坐下,沒有看我:“信不信由你。”
“你……”想了想,此時此刻我糾結這個也于事無補,悶頭灌了一杯酒,“罷了,罷了,此事到時再說。”
“放心吧,舅父說了,只要你能金榜題名便讓你和表妹即刻成親,如若不然便再等等。”
我忽地明白了為何宋紫嫣沒什麽反應,她沒反應自是因為壓根就不相信我能金榜題名。
也對,別說是宋紫嫣,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金榜題名,況且我壓根兒就不想入朝為官。
我咧嘴笑笑:“如此一來我就放心了,我啊根本就不可能金榜題名。”
“不錯。”北微笑了,不知想起了什麽,他嘴邊的笑又收了進去,“子兮。”
北微無端喊我一聲,我擡頭看他:“何事?”
“你此生可有什麽執念?”
執念?
惡念害人,執念誤人,若細論,執念之害竟甚于惡念。
“沒有。”
北微若有所思回了句“沒有便好”。
我挑眉:“你平白無故問這個作甚?莫不是你有什麽執念?”
“我?”北微幽深的眸子裏挂滿了笑意,讓人看不真切,夜裏的風夾着一股子濕氣吹過來,将他的眼神吹得越發模糊,“有沒有,說不清。”
他這話說得矯情,我忍不住嗤笑一聲:“北微,什麽時候起你也學了文人騷客那些做派?”
北微給我的杯子斟滿酒遞了過來:“這個,你猜?”
我嘴邊笑意一滞,拳頭不輕不重落在北微肩上:“哈哈!來凡間十幾載,你倒是變得滑頭不少。”
北微輕輕握住我的拳頭,眼角笑蔓延至面上:“我們彼此彼此。”
“哈哈!北微,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