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芃芃黍苗

芃芃黍苗

最早的時候,是天子要為寶華公主選親衛統領,寶華公主,從小就是美人胚子,就是半大的孩童,亦是觀音娘娘坐下仙童一般的玉雕摸樣。

她坐在那一界武舉考試的上首觀席,于萬人之中,手指一點身為狀元的傅雲深:

“他好厲害。”

“吾要他統領吾的親衛軍。”

那時候,蕭又野運氣不好,第一項比試對手就是傅雲深,項目是射箭。

擁有不俗武功的蕭又野,卻在第一項第一場就出了局!

尊貴的丞相公子,在傅雲深面前就是個笑話。

崔言樂壓低聲音:“後來蕭公子赤巨資,請了數十位騎射師傅,數十年如一日堅持日日練箭,大概就是為了今日。”

“懷化将軍是第一高手,”楚寒舟目光在二人之間觑巡:“崔世子,依你看,蕭公子可有勝算?”

“賭一把?”

“好說。”

“吾賭懷化将軍勝。”楚寒舟還是覺得,傅雲深不會輸,實力擺在那。

崔言樂飲了一杯酒:“吾選丞相公子。”

給使擡了兩只箭靶過來,此時天已經黑透,雖說十步一架篝火,天上的月光今夜也算明亮,自然不能和陽光比,趙前略一思忖,吩咐小給使放在五十步外。

蕭又野确是吩咐道:“放置三百尺外。”

Advertisement

三百尺,這個距離,便是在白天,怕是都看不見靶心,衆人原本都不看好蕭又野。

總覺得他是情緒上頭,有種雞蛋撞石頭的自找死路,這會子目光複雜微妙到懷疑自己的認知。

蕭又野現在的箭術難不成也到了神話境地?

楚寒舟啧一聲,“看來吾要輸了。”

崔言樂:“懷化将軍絕非浪得虛名。”

“?”到底是誰壓蕭又野贏。

楚寒舟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難不成他剛剛壓的不是傅雲深輸,“你要改主意,壓懷化将軍贏?”

崔言樂看一眼入口處,只有士兵執着長矛,火光硬着泥塑一般的輪廓五官。

“事關傅家的名聲,吾忽然覺得懷化将軍或許會盡力。”

楚寒舟:“……”這是有多摳門。

燃燒的火把光在臉上流淌,蕭又野微微眯眼,喵一眼箭把,撕了衣服一截下擺,扣在眼睛上,黑暗中對準了箭靶的方向。

一箭射在紅色靶心,全場徹底靜聲。

複雜目光落在傅雲深身上。

李京鸾乘天狩帝不注意從座位上離開。

傅雲深正欲抽箭,一只箭遞到了面前,是李京鸾,墊着腳尖,眼睛亮晶晶的。

“少傅,吾知道你能贏的。”

孩童的目光灼熱又純脆,傅雲深僵一瞬,點了頭。

箭銜在弦上,兩指往後拉緊,有細微的木頭張開到極致的聲音,箭尖喵在箭尾正中心的位置。

傅雲深眼眸微眯,只要這一箭下去,箭頭會劈開箭刺穿進去。

“寶華公主到!”

給使尖利的嗓音響起,傅雲深眼眸下意識微微一撇,一抹耀眼的微光刺進眼球。

箭紮入箭靶,箭偏了一環。

崔言樂手中折扇一盒,啧,早知道不改了!

李玉翎視線隔着空氣看一眼傅雲深,走到箭靶處,恰好在紅心外面一圈,另一只箭靶上,利箭錠在正中紅心,箭尾是三跟白骨骷髅箭标。

偏的這支箭是傅雲深的。

李玉翎擡起手,停在兩支箭之間猶豫了一下,忽的,一只手先于她拔出了正中紅心那支箭。

李玉翎回眸,蕭又野橫着遞上箭,“公主。”

李玉翎接過箭把玩,“你箭術精進的倒是厲害,連懷化将軍也勝過去了。”

這句話的背後,是他十年的努力。

當年丢掉的臉,今日終于撿了回來。

蕭又野注視着李玉翎的眼睛,笑起來,眼中泛着水潤光澤:“公主--”

“您終于誇獎吾了。”是不是也能看見他了?

李玉翎:“回去席面吧,這麽多人看着。”

“寶華。”

一聲嬌翠的聲音打斷了兩人對話,是李玉珥含笑走過來,“你怎來的這樣遲,阿耶和娘娘來了好一會了,就差你了。”

李玉珥已經換了一身粉嫩的雲紗,鬓發梳成高高的雲鬓,連劉海也梳了上去。

右側面頰上蒺藜草紮出來的細細血痕敷了一層薄粉遮蓋,并沒有辦法完全遮住,仔細一眼便能看見臉頰上的血痕。

“吾一向來的遲,你有意見?”

李玉珥面頰僵了一下,“瞧你說的,吾只是關心你,快去入席了。”

“大公主可真是…體貼。”

李玉翎啧一聲,提了裙擺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還沒來得及恭賀蕭公子拔得頭籌,又贏了比賽。”李玉珥轉過臉,有傷口的半邊側臉對着蕭又野柔柔道。

“多謝。”

蕭又野極為吝啬的吐出這兩個字,大長腿幾個箭步的功夫,橫在傅雲深面前。

“你輸了。”

傅雲深淡然:“蕭公子贏了。”

蕭又野腳尖轉了方向。

李玉翎同天狩帝請完安,走向自己的座位,這件裙子的裙擺是曳地的,裙擺很長,央央剛要彎腰,蕭又野搶先一步,當衆折腰,捧起她的裙擺平鋪。

“你做什麽?”李玉翎側過上半身回眸,段子是的長發滑下來,勾在臉頰,僵住,低頭問。

蕭又野細心的将褶皺也弄平:“理裙子。”

李玉翎低垂的眼睫眨了一下,什麽也沒說,跪坐下來。

蕭又野順勢在她幾邊的位置坐下來。

李玉翎看向他。

這種位置,一般都是下人侍酒,或者姬妾,比如美娘就是跪坐在催言樂的身邊侍候的。

要是崔言樂幹出來這種事一點也不稀奇,畢竟他風流荒唐。

但這是蕭又野。

七夕節上,有貴女給她遞香囊表達心意,他不接就算了,還十分無情的嘲諷人家;

“女娘自重。”

那貴女在家哭了整整三日,從這之後,再沒有貴女朝蕭又野送過帕子香囊之類的。

他極少搜羅東西給李玉翎,話也很少,平日裏也不怎麽往李玉翎身邊湊,重大的宴席上,也只是點頭之交,嘗嘗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喝悶酒。

像今日這樣高調的,還是頭一次。

有點莫名其妙。

蕭又野坦然跪坐着,拿起幾上的酒提子,硬邦邦的醇厚聲音:“公主要飲桂花釀,還是飲烈酒?”

李玉翎思考了一瞬:“烈酒。”

蕭又野真就舀了一碗烈酒,放置在李玉翎面前,又給自己盛一碗,做完這兩件事,跟個石雕是的,沉默不出聲。

李玉翎是不可能主動挑話頭的,端起酒杯淺淺含一口。

另一邊,起哄着比試的越王拍着傅雲深的肩膀安慰道:“一次失誤而已,誰能不失誤,別放在心上。”

傅雲深面色如常,看不出太多神色:“多謝越王寬慰,臣無事。”

成年人自然要粉飾太平,天狩帝亦寬慰幾句,賞賜傅雲深一些貴重珍寶。

只有李京鸾難以接受這件事,“太傅,你怎麽會輸呢?”

在他心目中,傅雲深是最最厲害的人,“太傅,不可能輸的,是失誤對不對?”

傅雲深很平靜:“殿下,這世上沒有不能輸的人。”

李京鸾就是接受不了,這比他同人比賽輸了還很難過。

“大公主--”

宮娥慌張的蒼白着一張臉跑過來,倉皇忍着哭泣的聲音同這宴會格格不入,引起了衆人的注意。

“出了何事?”李玉珥問道:“慌慌張張的,不成個樣子。”

“大公主,奴剛剛發現,霜蘭在帳子裏上·吊了。”

李玉珥手中的酒杯咣當掉下去,一張臉瞬間蒼白,朝李玉翎看過來,目光含怨。

像看罪魁禍首。

原來這件事的後招在這裏,想給她落個跋扈刻薄名聲,讓想娶她的人投鼠忌器,婚事上艱難,李玉翎蔥白指尖描着酒盞畫圈。

“寶華公主,霜蘭自盡了,您滿意了嗎?”宮婢一副視死如歸的氣勢,怒目瞪向李玉翎。

“什麽時候一個宮婢也可以質問公主了,”蕭又野豁然站起身,“大公主,您身邊的宮人也是該管管了,還沒有丞相府上的奴才懂事。”

傅貴妃亦立刻起身,向天狩帝請罪:“聖上,吾教女娘無方,妾有罪。”

李玉珥似是從震驚中回神:“蕭公子容禀,素白和霜蘭一道陪吾在草原上五年出生入死,情同姐妹,霜蘭走了一時悲憤,沒有要對寶華不敬的意思。”

“她只是沖昏了頭腦,不是故意冒犯寶華的。”

“怎麽回事?”天狩帝扶起傅貴妃,看過去開口問道。

李玉珥慌慌張張起身離席回話,“阿耶,是吾不好,白日裏在林子裏和寶華起了些不愉快,吾的宮娥霜蘭對寶華有些冒犯,吾下狠心責罰了她,草原這幾年皆是她陪着吾,養刁了性子,可能一時面上挂不住想不開,偷偷--”

她哽咽的抽泣:“自-盡了。”

李玉珥這一哭,面頰上的鉛粉暈染開,頰上的傷口更明顯。

這血點子的傷口,一看就不是摔的,倒像是蒺藜草紮出來的。

再看李玉翎,身上完好無損,穿了這樣華美的裙子,哪有一點傷痕?

最衷心的貼身宮娥都被逼的自盡了,言語中間還未提及寶華公主一點錯處,處處維護,誰的地位高低一目了然。

天狩帝眉頭蹙了蹙。

事不大,但性質不好弄了,不是一般奴仆,也是有功的奴仆,再追究顯的皇家刻薄,不追究李玉翎的刻薄名聲跑不了。

是個難題。

“寶華才不欺負人!”陳子淩站起身,起身,傻裏傻氣的認真神色。

李京鸾剛要起身,手臂被人拽住,一回頭,傅雲深輕輕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啊!”的一聲尖叫,衆人看去,蕭又野恰好收了劍,霜蘭的嘴巴流着血,地上有一塊被割下來的舌頭。

李玉珥一個踉跄,差點摔倒,身子發顫。

瘋子!

蕭又野是不是瘋了!

居然敢禦前随意動死刑。

蕭又野利落将劍放回禁衛軍劍鞘,跪地請罪:“陛下,臣禦前動箭,求您責罰。”

天狩帝曲着手指敲幾:“你為何要拔劍砍傷這宮娥?”

“按大唐律,奴才構陷主子當受拔舌之行,這宮娥仗着功勞構陷主子,這是她該有的下場。”

“陛下和公主不好懲罰,臣便代勞,”蕭又野道:“這便是對寶華公主不敬的下場。”

“臣禦前動劍,請陛下責罰。”

沖天的嫉妒,李玉珥心頭像是被一雙手攫住,被擠壓捏着揉搓,長的漂亮可真好啊。

為什麽自己沒有這樣的美貌,若是她有李玉翎這樣的美貌,是不是也會有這麽多人的愛慕,人人都護着她。

“聖上,犬子魯莽。”蕭丞相亦起身跪到場中央。

天狩帝歪靠到椅子後背,撐着精神看向蕭又野:“臣子護住,忠心可嘉,談何魯莽。”

“蕭卿将另郎教的極好,好一顆赤忱之心。”

“蕭卿這進步讓朕亦驚嘆,今日獵了這樣多的獵物,又贏了比箭,想要什麽?朕許卿自己讨賞賜。”

蕭又野俯下去,深深一拜:“臣求聖上賞賜。”

天狩帝俨如一個縱愛孩子的父親,“你只管說出來。”

蕭又野:“臣有一心頭好藏在心中十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