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南山朝隮
南山朝隮
蕭又野離開,李玉翎摔了杯子。
陶姑姑的臉上充滿焦急之色:“公主,眼下聖上身子不好,殿下正是用人之際,蕭氏勢大,又将您放在心尖上,您怎麽就将人往外推呢。”
李玉翎:“姑姑這是什麽意思?”
陶姑姑:“蕭公子這樣的家世,對您也真心,公主您到底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公主,您身為阿姊,也要考慮殿下啊。”
李玉翎聲音微冷:“穗穗,您扶着陶姑姑下去歇息。”
“公”
“陶姑姑,你累了,該下去休息了!”
陶姑姑面上挂不住,出了營帳便忍不住哭出聲。
穗穗只好安慰:“姑姑,您別多想,公主就是這種急躁性子,心裏頭敬着您的。”
“老奴就是不明白,”陶姑姑道:“聖上如今身子不好,殿下還弱小,公主身為阿姊,保護弱小手足不是應該的嗎。”
“保重殿下的前程就是保護公主自己的前程,蕭公子要前程有前程,要家世有家世,也對公主死心塌地,放着蕭公子不要,殿下是能指望崔郎君那樣的花花公子,還是能指望陳世子,陳世子怕是連自己府門上的爵位能不能繼承都是問題,公主怎麽就只……”只想着自己?
穗穗:“嬷嬷,公主才及笄,過幾年興許就懂了。”
陶姑姑眉眼間閃過憂慮,聖上的身子還能等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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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翎面皮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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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央眼珠子一轉,去箱籠裏翻了毽子出來,“公主,您別不開心了,奴陪您踢毽子玩。”
“您要是不想動,奴踢給您看也行。”
“公主,您就不要不開心了。”
央央翻着眼皮給李玉翎做鬼臉。
“你認為陶姑姑說的對嗎?”李玉翎道:“吾應該選蕭又野?”可是,她看見他,只覺得心底發寒。
央央:“讓蕭公子去死吧。”
“……為何?”
央央道:“公主,您也知道奴的腦子,奴也說不上來。”
“奴就是覺得,依着您的性子,若是遇上真心喜歡的郎君,是第一眼就能将人搶過來的,根本不需要對方做什麽。”
“蕭公子對您這樣好您也不喜歡,那就是真不喜歡。”
“像奴這樣的,說嫁個沒感覺的,受點委屈是尋常,可您是公主,您從小到大就是受不得委屈的,叫您受委屈比受刀子還難受,您怎麽可以受委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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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以往一樣,李玉翎的動向幾乎是同步被送到朝霞宮,彼時李玉珥恰好在。
“娘娘,瑤光殿傳過來的消息。”
宮娥呈上秘信,傅貴妃拆開來,看完內容唇邊浮起笑,将密信又遞給李玉珥。
“瞧瞧,和蕭又野鬧不愉快呢。”傅貴妃啧啧,“你心中一直怨吾偏愛她,對她縱容,對你嚴苛,你看看她如今這個樣子。”
不罔她這些年的捧殺。
要求永遠被滿足,永遠被偏愛,覺得所有人都該無條件的縱容和寵愛她。
“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是只會耍公主脾氣,得罪這個,又得罪那個的。”
“不足你一成心計。”
李玉珥看見李玉翎居然抽了蕭又野鞭子,心中舒坦極了:“空有美貌。”
這樣的性子,恐怕不等色衰,蕭又野就會膩了吧。
“沒有心機”的李玉翎出現在天狩帝的營帳。
翰林院最早是高祖所籌建,招攬有文藝技術的白衣文士使用,同舟白對峙了一日棋,李玉翎大概對這個人也有了一些了解。
從他的棋路上來看,舟白在道、術、法、形、勢、權上都破有研究,構造,預判,戰略上的見解都不俗,尤其是在帝王術上,脫離陳規,兼有年輕人的熱血和靈活,很有想法。
倒比內閣那些老頭子有幹勁的多,抱負和理想兼有。
李京鸾年歲小,最需要開拓的就是戰略上的前瞻性。
另有一點很關鍵,舟白沒有背景,一直懷才不遇,李京鸾用了他,有了這層知遇之恩,加以培養,必然是左膀右臂。
天狩帝卸去铠甲,換了一件質地柔軟的錦衣,李玉翎一眼掃見他眼角的疲憊,心中難免心疼,“阿耶,若是累了,幹脆這禦狩取消,早些回宮養身子吧。”
“孩子話,禦狩是祖制,怎可随意取消,”天狩帝手蓋在眼上揉着,“身子不好,更要将兵拉出來練,否則朕有個好歹,那些宵小還以為大唐也是他們可以觊觎的。”
天子也有天子的為難。
恰好趙前端了養生的湯飲上來,李玉翎接過将人譴下去,親自給天狩帝喂藥,“本公主親自給阿耶喂藥,阿耶還要再活個一百歲的。”
天狩帝笑:“那成老妖怪了。”
“老妖怪有老妖怪的好,有妖法,那些壞人吓都吓死了。”
“第一個将你吓死。”
“呵,原來阿耶這樣讨厭兒哦。”
“是啊是啊,奈何你沒個女娘樣子,像個母老虎,阿耶也不敢惹。”
李玉翎被天狩帝氣笑了,舀一勺冒着熱氣的苦澀藥汁喂他:“吾今日見了舟白,想提他做京鸾太傅,你覺得怎麽樣?”
天狩帝的臉都苦的皺到一起,“有沒有糖?”
李玉翎瞪圓了眼,“喝完了才有。”
天狩帝一張臉苦成包子,只好忍着:“學識淵博,風骨佳正,可用。”
李玉翎想了一圈:“您早就相中舟白了?故意留給京鸾的?”
“你在政事上的敏銳倒是強過你娘娘,”天狩帝有些欣慰道:“想的不錯。”
李玉翎傲嬌的撅着小嘴:“誰叫吾有個當天子的阿耶呢,肯定是随了阿耶啊。”
她有點高興的從腰間的荷包裏拿出一塊粽子糖:“本公主獎勵您一顆糖吧。”
天狩帝:“公主可真大方。”
李玉翎:“吾想收服舟白,叫他死心塌地,您直接寫了聖旨給吾。”
天狩帝眼睛一斜:“很厲害哦?”
“那當然,這樣厲害的阿耶,最賢惠的皇後,當然生出吾這樣集美貌和智慧并存的女娘啦。”
天狩帝給逗樂了,鋪開明黃卷軸,寫了聖旨,李玉翎拿着玉印,哈一口氣,蓋在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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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雲奕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點着桌幾,目光盯在信封上。
好一會,聽見外頭請安聲,是傅雲深回來了。
傅雲奕拿了信起身。
“六郎。”
“阿耶來信了。”
傅雲奕将信遞過去,跟着傅雲深進了他的營帳。
雖是家書,和以往一樣,連一句身體問候都沒有,信上說全是朝事。
傅雲深看完信,将信遞給傅雲奕:“你看看,高博遠病危,高句麗幾個王子恐怕要争王位,可能會亂,你怎麽看?”
傅雲奕一目十行,“高烨優此人深謀遠慮,其它極為王子不會是他的對手。”
“他遲早是大唐的心腹大患,若是能乘争位之亂斬殺最好不過。”
傅雲深:“難……高博遠病重的消息很快會傳過來,朝中想打高句麗的大有人在,只是陛下的身子。”
傅雲奕不知想到什麽,咳嗽了兩聲,順了氣問道:“很糟糕?”
傅雲深:“比你想的更嚴重。”
傅雲奕還想說什麽,外頭仆從禀報,舟白來了。
“你先回去吧,這件事吾再想想。”
傅雲奕出了營帳,隐約聽見“寶華公子”幾個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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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翎諒了舟白兩日,到了第三日,讓李京鸾在他的書房接見舟白,這人與人之間也看氣場,看兩人能否合的來。
舟白不負李玉翎所望,最是曲折玩繞的帝王術,權,能用最直白簡短的話讓李京鸾領會到精妙。
李京鸾在帝王術上是弱項,不過這也怪不得他,一個九歲的孩子,很難理解那些權術上的彎彎繞繞,舟白妙趣橫生的言論,引的李京鸾從心底對着東西有了興致。
不知不覺,兩人竟談論了兩個時辰而不自知。
舟白跟着李京鸾出營帳,遠遠的,言笑晏晏的笑談聲中,似乎聽見自己阿姊的聲音。
他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但邁進客廳,只見下手的席位上,卻是自己那早已出嫁幾年的阿姊。
她穿着體面的蜀錦裙子,唇邊挂着淺笑。
“阿姊--”舟白難以置信。
舟白是幺子,上頭有三個阿姊,周瓊是長女,早在七年前便出嫁,僅僅兩年之後,随着丈夫外放去了汀源。
說是出嫁,其實也不太準确,她是給人做妾,對方家中頗有權勢。
舟白父母皆是白衣,家中并不富裕,周瓊出嫁,完全是為了有銀子貼補弟弟在書院高昂的束修。
後來自己埋頭苦讀終于中舉,家中無銀錢打點,被分配到了翰林院,翰林院無品序,連個七品芝麻官也算不上,周瓊又遠在汀源,更談不上找佛。
他們姐弟已經七年沒見,這一件事一直是舟白的心病。
周瓊聽見聲音,偏頭朝舟白看去,只見是一眉目清秀郎君,一時間竟沒認出來,或者說,是不敢認。
舟白有些難以置信,對方容貌變化亦很大,他也不敢确定了,只怔住。
崔言樂起身:“周文士,這是你阿姊。”
“公主打聽到你心中一直系着早些年出嫁的阿姊,特意命吾去汀源将人接回來的。”
“四郎--”周瓊亦哽咽。
兩人抱頭痛苦,舟白這才知道,周瓊這些年過的并不好。
她早些年生孩子難産,孩子沒留住,自己也傷了身子,恩寵早就沒了,加上主家這幾年家道中落,日子過的清貧艱難。
寶華公主将她的身契一并買了過來,如今她已是自由身。
舟白撩起裙擺,朝李玉翎一貴,“公主,您對臣有再造之恩,以後您但有吩咐,臣必定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李玉翎接過央央遞過來的聖旨,“這是吾從阿耶那求來,封你做少傅的聖旨。”
“你接了這聖旨,你這一生的榮辱皆同殿下綁在一起。”
“殿下的未來就是你的未來,你若願意,吾扶你位極人臣,以後你再不受別人轄制。”
“但你需站在殿下生前,對上這朝廷的刀光劍影,九死而不退,護着殿下往前,你可敢擔?”
富貴險中求,舟白思考了一瞬,接過李玉翎手中聖旨,仰起頭,朝李京鸾跪下去,“殿下,臣自願将命交到您手中,為您籌謀一切。”
“請您将吾當做您手中的刀,為您劈開所有荊棘,九死而不退。”
李玉翎看着認主的二人,眼睛彎彎,悄無聲息退出去。
崔言樂上趕着邀功,“公主,臣這差事安排的如何?”
李玉翎:“不得不承認,愛好美色也是能立功的。”
“這話說的,你可別小看女娘,”崔言樂認真道:“女娘們呢心思敏感,最能抓住人的心思,若是受了委屈便會覺得心中苦悶。”
“心中苦悶就要往外傾訴,你看,舟白大量的時間花在鑽研學問上,他娘子心中苦悶,美娘一接近,她便道出苦楚,她深愛着丈夫,知道夫婿想早日出人頭地回報阿姊,這才能對舟白一擊即中。”
“周瓊失去恩寵多年,人生無望,心中苦悶,從內心裏理解她的遭遇,告知她來洛陽随着手足過好日子,一路細心照拂,便會在心中感激涕零,自然亦會回之以仁信。”
李玉翎笑:“所以你的秘訣是體貼入微,才能讓你府上的女娘們都對你死心塌地,從不争風吃醋,個個對你情深義重?”
崔言樂挺驕傲的:“其實女娘們最是好哄,她們就像一粒種子,你給她們一點溫暖,她們能長成一片森林。”
李玉翎:“崔言樂,你後院的女娘還塞的下嗎?”
“塞的下,”崔言樂道:“吾畢生的理想就是,盡可能多的照顧天下的女娘。”
“若是能照拂到公主,那必然是榮耀極了。”
“崔言樂!”
李玉翎的鞭子抽出來,崔言樂在前頭跑,笑聲歡愉。
忽的,崔言樂撞上一個胸膛。
蕭又野瘟神一般出現,薄唇輕扯,透着一股子殺人的瘋勁。
“崔言樂,誰準你再靠近公主的?”